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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私惩铁教谕
作者:霁雪斋本章字数:5408更新时间:2023-09-10 13:27:49

“哟,都到啦?二哥、四弟,恭喜大兄高中!”他进门先给李靳、李勤兄弟作贺,因为他俩和新举人——这辈人里最年长的李著——同是三叔李严之子,异母所生。

李著是三房大奶奶舒氏亲生,李靳和李勤则是妾室崔氏所产。

李著得中,李靳与有荣焉,却作矜持状,背着手点点头微笑道:“兄长得中,不出我所料。以他的才华,估计再高走一步也是可能的。”

“哦?四兄竟能猜到大哥中举?那么,四哥,你与大哥相较哪个更厉害呢?”老实人害死人,李勤一本正经的问话让李丹、李硕兄弟都憋了笑扭过头去。

李靳不知该如何回答,面对弟弟期待的目光又不好不答,只得说:

“文无第一么,说什么谁更厉害?大哥长我数岁自然对圣人之言理解深刻。你且看我如大哥般年纪时,也定是高中红榜、或要金殿对问的。”

“四哥,我听说皇帝身高九尺甚是威风,昔年竟有新榜进士在殿上战栗不能答者。”李硕故意碰碰身边的李勤肩膀道。

李靳从小瘦弱,不像弟弟们一个赛一个地结实。李硕明面和李勤说话,实际却在讥讽他。这李硕年纪虽小却已有秀才功名,李靳不敢说弟弟,瘪着嘴觉得很憋屈。

“阿弥陀佛,还好父亲叫我习武,我可以不受这等罪过!”李勤摇头。李严认为家里要有文、有武。

幼子李勤从小老实、健壮,所以被他往武生路上培养,跟了两位师父学习骑射功夫。由于经常私下切磋的原因,他倒是这辈堂兄弟五个里和李丹走得最近的。

“嘁,看你这胆子!”李靳看不上这个“粗鄙武夫”的弟弟,自己瘦弱但不妨碍他鄙视别人:

“皇帝威风那是自然,可也没必要吓成这样子嘛!为臣子的要尽忠职守,要大胆规劝、直言进谏。都似你这般,如何对奏国事、为君分忧哩?”

李丹不想和兄弟们混搅和,忙道个罪进里屋请安、道喜。进门一看满屋子人,长房窦大奶奶今天破例让李严的正室舒三奶奶坐在中间主位,正用帕子为她揩抹泪花。

窦大奶奶身后站着长房的福、禄、寿三个女儿,下手是长房的苏氏和文氏两位姨娘。李丹先和母亲(高二奶奶)请安,再向两位婶母及各位姨婶请安。

高二奶奶笑盈盈地叫人搬张绣墩来让他坐,笑着说:“你们看,今天大郎中举,连带着三郎都规矩了好些呢!”这话引得大家都掩口轻笑。

李丹红了脸,赶紧引开话头说:“母亲不知道外面有多热闹,抓喜钱的人站了满巷子,儿子在门前亲自撒了一簸箕呢!”

“唉,大郎真是个好孩子!可惜长房没那样福分!”窦大奶奶说着羡慕地撅起嘴来,身后两个妾苏氏和文氏都低下头去。

“大嫂莫急,两位妹妹都年轻,说不定……。”高二奶奶忽然意识到李丹在场这样讲话不合适,忙住了口,调过脸来对他说:

“对啦,你三叔着人带话回来,说今晚打算在鸿雁楼请客。你刚进来时我们正说此事似乎不妥,你大伯母的意思是不是在家里摆几桌意思下就好。三郎如何看?”

“呃,二兄什么意见?”

“他?人家名士风格,将来出将入相的。才不乐意过问这等‘鸡毛蒜皮’!”舒三奶奶撇撇嘴,一副看不上的样子,小声道:

“不是说嘴呵,他一心想比过他大兄去。嘁,我看这辈子是不能够了。真的,你们瞧瞧他那做派、气度,哪点比得上著儿?”

高二奶奶见众人尴尬,忙挥挥手:“三郎,问你话呢?鸿雁楼的事……?”

“母亲,孩儿以为大伯母说的真真是高见。如今国丧未满不宜张扬,陈家的事例就在眼前,缇骑还在县内未走。

这时纵然大兄高中,咱们最多也就是放两声爆仗,撒些喜钱,人也无可厚非的。可再要进一步订酒楼、摆大宴,怕就过了。

孩儿以为三叔一时高兴,许是忘记这个茬。

真要庆贺、宴请,不如我去鸿雁楼走一趟,把他家大厨请来家里,咱们就在前面堂上摆几桌,用点清淡水酒,不挂红、不举灯,关上大门悄悄就办了。不知您各位意下如何?”

上边三位听了互相交换下眼色,窦氏点点头:“我看行。如今特殊时期嘛,设若好事变坏事,那就没意思了。”

“得,那就请三郎走一遭,你三叔那边我会去说清楚。”舒三奶奶今日喜讯临门心情好,当即表示同意:“就和鸿雁楼说好,回头请他们来我这里结算便是。”

“诶,哪能都让你花钱?这是全家的大事,我和二奶奶这边也各出一份!”窦大奶奶赶紧道。

“时候不早,得让鸿雁楼抓紧时间置办、准备,晚辈不再打扰,这便出门去办事了。”

李丹问明人数、前后堂各摆几桌以及时辰等等,因这屋里尽是女人家,便不愿多留,起身向母亲和两位婶母告退。

他出去把门一关,窦大奶奶身后的文氏笑着说:“你们看,三郎其实还是很会做事的。”

“他呀,不闹、不折腾的时候蛮好,性子上来拦也拦不住。要么大伯怎么总说他是个猢狲性儿,和那西天取经的孙行者一个样儿呢!”高二奶奶这话引来满屋笑声。

听说晚上家里要摆席,外屋哥儿三个也很高兴。李靳抱着读书人的身份还在那里摇扇矜持,两个弟弟已经吵着都要随李丹去鸿雁楼。

但李硕指定是去不成,因为高二奶奶对他的禁足还未解除哩,他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李勤去找自己母亲求告后,高高兴兴出来拉着李丹像小雀儿似地往外头跑去了。

“四弟,你先到大门那里等我,我去和姨娘打声招呼。”李丹和李勤说了声,掉头先回自家。

在门前正见大牛和针儿比比划划地描述门前热闹的场景,什么哪家送了只鸭子、又是哪家来递了二百钱的贺仪。针儿先看到李丹,忙迎上来。

李丹先嘱咐大牛家里需要人手,晚些来后厨帮忙:“既然晚上家里有宴席,大牛你吃了再回去,先回去和你舅说声呵!”大牛答应着,高高兴兴地去找麻九。

李丹问姨娘在做什么?针儿告诉他:“在东屋里翻柜子,不知要寻什么?”

李丹进屋,钱姨娘正往外走,母子俩差点撞个满怀。

“三郎回来了?正好,你替我跑一趟把这个给三奶奶,就说是我送她的贺礼。”钱姨娘说着,将个缎面帕子包着的小包递过来。

李丹接在手里,觉得颇有些沉,忙打开看。却见里面是五枚光闪闪的富贵金钱和两串红丝线手环,每只手环上挂着三只小金铃。

“这东西不是我小时戴的么?这金钱又有什么来头?看上去倒是厚重。”他拿起金钱掂了掂说。

“这可不是一般的金钱。”钱姨娘抿嘴一笑:“此物是前朝太师脱脱帖木儿所制,拢共就铸了六千枚。用的南洋紫金铜,外表包金,专用赏赐功勋的。

百年下来,如今流传在世的怕只有不足百枚,故而弥足珍贵,一枚值一两黄金呢!你给三奶奶,就说是我的心意,日后还要求她多多照顾。”

说罢又笑道:“那手环你还记得?你父亲殁后我就替你摘下来收起了,如今哥儿也大了,戴不得。

我前日听三奶奶悄悄告诉我,说你大嫂子身上不舒服,不知是不是又有喜了?我就惦记着把这小东西找出来,不拘她生男生女,戴着都是个吉祥意思。”

“哦,明白了!”李丹轻声问:“姨娘是想拉住三婶娘,将来做个外援?”

“聪明。”钱姨娘手指在他额上一点:“三奶奶家里两代进士,只有她才识得这赏功金钱的珍贵。她又是个好慕虚荣,贪小无心的人。

这金铃儿虽小,价值不菲且精致吉利,她一定满意。虽说是为大郎祝贺,估计长房和前边都舍不得多花钱的。

咱们要送出去多少银子反引人闲话,倒不如这小东西悄悄地就递了。旁人不识货或不会在意,但三奶奶心里明白便好!

最要紧的是,三奶奶出身大家,不稀罕紧盯着咱屋里。有她在外面做援手,那两位也不敢闹得太厉害,咱们兴许能平安度过这场灾厄。”

她细细地和李丹分说,让他明白自己寻古董和饰物送礼的意图,同时告诫他必须悄悄送去,不惊动太多的人。

“如此,那倒不如让针儿去。”李丹想想说:“姨娘猜得不错,三婶娘今晚要在家里摆宴席,叫我去请鸿雁楼的厨子哩。

大伯母和前边说今晚的花费三家分担,却对贺礼只字未提。想来她算计着还是出那三分之一更便宜些。我这就去鸿雁楼,今晚怕还要忙着张罗。

若刻意去后面找三婶娘,倒被人都瞧在眼里了。不如让针儿去,她是女孩儿家比我更方便。”

“也是,大伯不在,能帮三叔忙碌的也就是你了。那我安排针儿去罢。”钱姨娘又将东西接回来,问:“你这是要去鸿雁楼吗?那今晚要在前面吃过再回来了?”

“嗯!”李丹点头,转身边走,口里道:“四弟还在门口等着,我得走了。姨娘莫等我,我让大牛给你们送好吃的!”

鸿雁楼虽然叫楼,实际上营业基本都在下面,楼上只两个雅间,然后便是店主顾掌柜一家的住处。

李丹来过多次,门口正在泼水洒扫的小二认得,早迎上来招呼:“哟,李三哥、李四哥,恭喜贵府又出了位举人老爷!两位衙内这是要用点什么?”

“你都听说啦?”李勤面带得意地问。

“四郎诶,全城都轰动了如何不知?整个余干今年就贵府光鲜,先是位秀才,今儿又是位举人。啧啧,说不得明春,小人就得恭贺您府上进士及第啦!”

那小二显然嘴皮子很利索,一个劲儿地奉承。

照例去年秋闱,京师会考便该在今年,但因太皇太后去世,皇帝特旨改在了明春,倒正好给江西举子们腾挪出了参加会试的时间,否则这次本省要挂白旗了。

“好、好,借你吉言!”李勤叉着腰咧开嘴。

李丹这时已经走进店内,摸出几个钱分别赏给小二和柜台后面笑呵呵的账房,抱拳说“同喜、同喜!兄弟,我家今晚想摆几桌庆贺下,顾掌柜可在?”

“在、在,”小二眉开眼笑:“东家在楼上教少爷识字呢,您是常客不打紧,请自行楼上说话吧。”

“行,反正我认得路,你去忙好了。”李丹挥挥手,叫小二给李勤端来茶水、点心,让他在下面等着,自己“噔噔”上楼。

先前县衙前早已布露诏告,按先帝驾崩时的例,本次国丧期百日内官员、勋贵不得宴饮作乐,民间三十日内全国不可狎妓、丝竹(音乐)、饮酒,禁五人以上宴会及嫁娶事。

如今已经临近百日,不过由于出了应天府那案子,弄得人人皆知皇帝哀恸,宁可多忍耐几日不敢触这霉头。

是以李丹见店内莫说官员、士绅了,连来吃酒、会友的百姓都不足半满,对鸿雁楼这样全县闻名的酒楼来说也真够清淡。

怪不得听闻李府办家宴小二和账房脸上笑开花,这该算天上掉下来的大生意吧?

他是熟门熟路的,进去找到顾掌柜,三言两语,对方满口答应。

两人说好细节和时间,顾掌柜要送李丹,被他挥挥手谢绝,自己摇摇摆摆地出来。路过一雅间,忽听里面有人说话,引起了李丹的注意。

只听一个干瘪的嗓音说:“陈仕安这种事放在谁身上焉有不躲之理?

那李家二房奶奶还算聪明,即刻退婚没二话。不然,嘿嘿,怕是老夫这时已向学正大人告他一状了!”

“不过,听说这李五郎自己极不情愿哩,在家和他母亲大闹了一场!”另一人说。

“是呵,不过本府最年轻的秀才为了婚事顶撞寡母,这话听上去……啧啧,也不怎么好。”

又一个声音说道:“没想到他小小年纪能做出这般举动。”

“哼,那你让他又如何?”

干瘪嗓道:“他不如此,同学、笔友必指斥其无耻,就算有功名在身,将来乡试考官说此人品行有亏,一句话就可咄落。

倒是现在这么一闹还好些,至少人不以其为德行卑劣了。唉,那位已故的李老爷呀,当初大约是没想到陈家会有这等天崩地裂的事情。

其实李公如果好好想想,就会知道两家门户不对,这门亲事必无好结果的!”

“哦?请教铁先生,这话怎么讲?”

“你瞧,陈家是个破落的,若未曾娶尉氏女子,那陈仕安连笔墨纸砚都买不起,何谈中进士?

即便后来中了,吏部老爷看他呆头呆脑,又无银钱奉承,所以点他去庐江做个学官。

可巧遇到李文成公(李穆),因同乡两家联姻,李文成又帮他走关系谋了一任淮安府学正,这才有机会高升至应天。

李府是怎样的门楣?先帝立坊旌表的诗书世家,三代进士及第。陈仕安把女儿嫁过去,算高攀啦!所以我才说两家其实门户不对,李文成实是不善识人呐!”

这人在里面口若悬河,不料早惹得小元霸在外面勃然大怒。心想这厮背后叽咕我亡父长短,好没道理!

正想推门进去理论,忽见小二捧个托盘来上菜,便招手让他过来,轻声问:“里面是谁?我听有个姓铁的,似乎声音耳熟。”

小二笑着回答:“三郎不记得了?县学的铁教谕嘛!咱县里姓铁的就只他一户。”

“哦!我想起了,小时在族学里的先生,我就是掀了他的桌子所以退学的!”李丹想起来,眼前出现个尖嘴脸的山羊胡子形象。

他示意小二送菜进去不要提自己在外面,却站在走廊上继续听他们是否有后话。

里面三个人待小二出去,又让回酒。那铁教谕的干瘪声音再次响起。

“唉!陈仕安不曾料到,那李文成知府做下来政声显著,眼看要调入京去做京兆丞,谁知黄水淹来丢了性命。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陈家这座大庙甫一落成便倒了,却是可悲至极!”

“铁先生的意思,是指那陈仕安运数不济,还是交友不慎?”

“你说呢?老夫可什么都没说,哈哈哈!”

李丹此时已经气得牙关紧咬,心里骂道:“这老匹夫,真不知死活么?”转念一想今日大哥喜报,不宜闯祸,全家又都等着他回去操办夜宴,只得忍了又忍。

“罢、罢,今日算这厮运气好,我且放他一放,过后算账!”刚刚这样想,就听那铁教谕向两人告罪说要小解。

李丹忙手脚向墙两侧蹬住,蹭蹭两下上了房梁,眼看那教谕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从自己胯下经过,转弯去了茅厕。

李丹从上面下来,蹑手蹑脚跟在其身后,心想:

“教谕虽不入流,大小也算是个吏员。我若伤了他需是不好,但教训下显然是可以的!”想到这里回头认好退却路径,便踅在茅厕外墙边等着。

这铁教谕与友人饮酒、闲聊好不畅意,方便完后抖擞精神回头正往回走。李丹在墙角听得脚步声来得近前了,忽地闪身而出。

那铁教谕见道影子闪过,唬得心头一颤,张口要喊个“谁”字尚未出口,李丹老拳已至,第一下封住他眼睛,铁教谕脑袋里开个铁匠铺子,叮叮当当乱响,眼前金星乱迸;

还未及出声第二拳又至,却砸在他下颌,顿时嘴里冒出血来,某颗牙也咽到肚里去了。

铁教谕向后栽倒,头撞在地面好大的“咕咚”声。等他明白过来发出哀嚎,有人听到跑来查看时,打人的早不知去向,整个鸿雁楼顿时乱作一团。

这时李家兄弟俩已经来到街上,李勤回头看看,扯扯兄长衣袖:“三兄,他们酒楼里好像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酒楼里醉酒汉子乱叫喊是常有的事。”李丹轻松地应对,李勤很诚实地相信了,跟在他后面高高兴兴地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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