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楼便真的字如其名，掌柜看起来是个勤俭持家的好男人，牌匾都不舍得挂一块，小厮也不请一个，一个人既当掌柜，又是小厮，花甲之年，手脚麻利却也相当于二十个十二岁。

第二日清晨，掌柜的端来食物敲响大门，两人便睡眼惺忪的起床，由于难防暗箭，李当归在颜宝钗的要求之下，两人住在一间房，当然不会是一张床，他睡在地上，生死都经历过的少年并没有矫情。

简单向掌柜打听了一些消息，运气不错，那郡主还没有回到燕都，两人整理一下就出了门，途中看见有一队悍卒向东城匆忙的走去，一旁跟着一群好事的百姓，两人也就跟了过去。

军伍行过府衙，看见其中有一颗参天银杏，李当归顺理成章联想到长安东城途中两堵墙中间那颗银杏树，枝叶茂盛，然后就有一股非常清晰的记忆涌上心头，赶紧追赶上颜宝钗，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

颜宝钗停下脚步转身看了李当归一眼，感觉到他此刻又想起了楚江那些事情，虽然不是什么心魔了，可也总不能这样，但是她也明白只有在真正登上了尘山后，少年才会为自己而活。

那颗银杏与长安唯一不同的就是愈加枝繁叶茂，立在街道一旁显得格格不入，不过却很美，遮住春日阳光，丢下一旁荫凉， 恰是夏日乘凉的好时节，因此树底下有二十来个孩提们闲着无聊的时候被人用一串冰糖葫芦引诱，搬来的树墩子，高墙底下有一张木桌，一把椅子，显而易见，那便是专门为落魄书生们准备的东西。

街道可以容纳三辆马车并肩而行，两旁富贵人家的宅子一间接一间，如同蜀中绵延不断的十万大山。

走出闹市，街道一旁有一间破旧的宅子，旁边是一座破败的学宫，也算一座高楼，宅子唯独两座石狮子崭新如旧，屋檐下有些蛛网，大红木门两个铜环早已经变色，接下来的许多宅子都是如此，甚至还有一些被贴上了封条，或则是根本没有门，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富裕以至于两扇门都有人眼红拆走，院中风景实在是不堪入目，就像是渭河那血淋漓战场。

李当归听娘亲说过有些地方官员的宅子就连在一起，不过这种情况很少见，因为天子忌讳的便是朝臣们私底下拉帮结派，少见并不是没有，以前西楚便有这样的习俗，官员们几乎有专门的街道，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闲暇之余喜欢与同僚们畅谈胸中韬略，西楚鼎盛年间这种习俗被视为天下一流，可到了后期，天子昏庸，那便渐渐演变为拉帮结派，当徐冉修渡过楚江，两通鼓下去就会有人开关投降。

其中最大的一间宅子百姓们说是先帝坐下骠骑大将军的府邸，武安十七年西楚聚集十八诸侯汇集一百二十万大军偷渡居庸山，御史大夫指名道姓说就是骠骑大将军刻意而为，由昔日燕王，也便是如今天子协同三司审核，虽然当时没有多少证据，那会儿西楚联军似乎也真有万夫不当之勇，最后架不住百官们悠悠之口，天子便把骠骑大将军一系人马悉数诛九族。

现如今朝堂上十之八九都是昔日那些人，自然就没人那么闲去翻这个案，而且大将军香火断绝，百姓们合家欢乐，那就更不会有人提起此案了，唯有高楼儒生们谈笑之余会偶尔言语，便足一评价，大多都认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到底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当时抄家也没有翻出一个所以然来，为此还专门查封了骠骑将军府附近二十多间宅子，引起一阵暗潮涌动，可依旧两手空空，久而久之，有细心的人也就会嗅到其中不寻常的味道，慢慢牵扯出来一尊大神，昔日太子，现如今庶人一个。

随着士卒们一起过来，李当归最后才得知原来是为那些被误查封的宅子解封，若是有喜欢的可以当场买下来，房契都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交钱签字就行，双手抱胸的颜宝钗也很好奇，想要瞧瞧这种四座皇朝内都少见的大案如何。

庆幸是在民风彪悍的大燕，若是其他地方，只怕一间也不会有人买，虽然多半有价格不高的原因，花一半的钱就能有这么一座宅子，除了一些个值钱的物件外，桌子椅子都齐全，何乐而不为。

李当归稍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目光移向那座显眼的高楼，那是小圣山学宫在世俗修建的一座学宫，山崖上学艺有成的弟子被派下山来就会住在此处，两人回到静楼的时候估摸着晌午，原本以为这种偏僻地方根本不会有什么客人，却也没想到竟然宾客满堂，索性早就预留了一桌，要不然吃饭都得回房。

李当归和颜宝钗坐在二楼靠窗的好位置，颜宝钗把头探出窗外，看着巷弄的风土人情，李当归则是自顾自的吃着饭菜，发现楼底下有人对今天拍卖的那些宅子攀谈，于是就竖起耳朵听他们唠嗑，尤其是对于西楚的事情格外好奇，因为少年很清楚，那会西楚已经民不聊生，哪里还有能力聚集十八诸侯？整个朝堂谁有那种魄气偷渡居庸山？若是真有，那么徐冉修打西楚的时候还能跟吃饭喝水一样？

不过对于他们来说，现如今在意的事情就是燕夏战场，然后就是十多年前骠骑大将军一案，这些就是上下三十年最大的事情，也是最有话点事情。

“那西楚民不聊生，徐冉修都能一夜连破七十二城，那狗皇帝还有精力在玩女人的时候派兵偷渡居庸山？骠骑大将军何许人也，百骑劫营杀三军主帅的人物，我看怕是有些蹊跷。”

“我听说骠骑大将军曾经做过太子宾客，只怕又是一遭皇权案。”

那位花甲之年的掌柜送了壶酒过去，提醒道：“天家的事情你们七嘴八舌的，也不怕被抓进大牢。”

第一个开口引起话题的人言谈无忌，不以为然道：“皇帝陛下既然倡导言论自由，那抓我们岂不是君有戏言吗？”

总有人什么话都接得了，“我听说是宫廷秘辛，那家伙，有人说骠骑大将军一案完全就是无妄之灾，听宫廷的人说现如今秦王小郡主李槐角、李槐花姐妹与当今天子有些关系，不过有些事情我也不多说，秦王那暴脾气，我可惹不起。”

最开始说话那人一笑置之，“有什么说不得？不就是皇帝睡了王妃，当今的郡主就是公主，而且妹妹李槐花天生心境通明，现如今可是碧游宫圣人的扇风童子，听说碧游宫教主护短的性子与山河中那个剑仙不逞相让，若是稍有差池，东胜神洲那些洞天福地只怕要翻个底朝天，要不然你以为区区一个郡主能带着一百多金甲卫进城？”

桌上那人被其他人看一眼，露出得意的笑容，大燕的百姓们都知道，当今天下四位异姓王中的秦王小女儿被碧游宫的教主看中，当了个扇风童子，虽然不太好听，可那也要看与人扇风，跟仙人当童子那肯定不能与普通人相提并论，不过关于两个郡主的身份坊间就有许多种说法，十之八九都倾向于那两个孪生姐妹与皇帝陛下的关系非同一般。

………，

………

楼底下说的兴高采烈，楼上的李当归静静的看着楼下风景，默默的听着他们一言一语，他对于骠骑大将军一案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听起在圣人身边当童子的郡主有些好奇，按照颜宝钗的话，那马车上的郡主自然就是姐姐李槐角。

桌子上的饭菜差不多被李当归一个人吃完，剩余的一些虽然凉透，却还是夹起来吃了一口，盘中肉食就像是遇到蝗虫过境的庄稼一样被吃的干干净净。

“那个郡主与你年龄相仿，妹妹自然不会太小，如今心境通明，圣人童子，我修行十多年也没有听师尊说过这人，想来又是一个天资卓越的奇才，当你还在苦苦追寻了尘山的时候，人家却屹立在山顶，真可怜！”

颜宝钗摇了摇头，似乎真的替少年的处境感到惋惜。

李当归没有说话，他不觉得走在后面就一定没有出息，那位立下了尘山道统的剑士也是孑然一身才却也能有今日盛名，便是永安君也是白手起家，大燕皇朝三千年底蕴，那会儿皇朝中不知道有多少名将，可偏偏只有他一个人闯出‘大燕军伍第一人’的名头，最开始的时候永安君也是站在山脚，当时一样有站在山顶的人，所以山河中的修士没有哪一个敢拍着胸脯说一定能斩开那紫霞大道。

李当归不赞同颜姑娘这番话，就像总有人说截教那个道种凌驾于所有年轻人之上，现如今他还没有登山，怎么就能说‘可怜’呢？

三千大道，八百旁门，道祖也只是说没有躺着就能够举霞的大道，并没有人说站在山脚的人就一定不能斩开紫霞大门。

颜宝钗看了李当归一眼，毫不留情的打击道：“别灰心，你不过努力就不会发现原来自己根本追不上别人。”

李当归翻了个白眼，有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犹豫不决。

颜宝钗似乎察觉到少年的心思，眯着眼笑道：“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

李当归很识时务的摇了摇头，书上说大丈夫能屈能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