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李当归从僻静的小酒馆醒来，两人梳洗漱过后便向掌柜要了两碗粥，那已经是李当归的习惯，哪怕颜宝钗不喝，他还是会叫两碗。

“大燕疆域辽阔，坐拥东胜神洲三分之一的皇朝有半个春秋的底蕴，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只说版图内的洞天福地就不下十座，又有一座春秋甲子年间便立派的学宫，便是如此仍旧是要仰望洞阳山，夏人们骨子里的血性很强，燕夏自太宗皇帝便是世仇，现如今撑过这一次，下一次呢？”

每天清晨迎着初升旭日在房间里打坐调息，尝试着在登了尘山之前能打开天府，期间乏闷，颜宝钗便会与李当归说一些东胜神洲现状，可当李当归提及永安君与那座学宫有着一些关系的时候，颜宝钗微蹙着眉头，只不过很快就舒展开，李当归也是随口一提，他只是因为长安城那个最得意的读书人的原因。

调息之后仍旧没有打开天府的李当归早已习以为常，睁开眼睛看了眼端着碗却不喝的颜宝钗，沉默了片刻，一脸看惯江南湖上水烟的平静说道：“神仙修士很少会管世俗皇朝的事情，可他们为了传递香火也会派遣一些人入世修行传道，譬如那座高楼学宫就是小圣山专门为下山弟子修建的，颜姑娘不也说过大夏有一个媲美道种的奇才吗？像那类天才，一个人就足够庇护大夏国祚千年。”

颜宝钗一眼就看出了猫腻，思量片刻，说道：“你若是也想庇护一座皇朝，或者守护一个人，那便需要在剑修大道上迈出很大一步，倘若有朝一日能够登上背剑山，亦或是成为第二个李春秋，那心情便自然就会舒畅很多，许多事情也会迎刃而解，山河中那些儒家君子、道家天君不会再说什么闲言碎语，坊间也只会流传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剑仙，若是遇见一只妖精也不用像以前那么害怕，作为山河杀伤力第一，山河中也没有人喜欢招惹一个修炼有为剑仙，若是登上了背剑山，那在山河中杀一些人，捉拿妖精，便不会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话，背剑山上那个护短的剑仙的大名如雷贯耳，剑修一道，便是如此，浥轻尘当着三家道教杀了一位天君，那些圣人们想要抹杀这个剑士，便要掂量一下能不能接那个一剑斩落西天二圣的恐怖人物，山河中向来都是以实力说话，即便是儒生们讲不通道理的时候也会动手。”

李当归现如今是人不离伞，伞不离人，抱着油纸伞，拧着眉梢一字一句听得很认真，并没有说以前那些‘一剑之下天地失色’的豪情壮语，现如今他还没有打开天府，距离‘开剑炉’、‘养剑胚’还有着漫漫长路，便是那座了尘山也不知道能否顺利上去，也未曾如同颜宝钗所说的那般，凡是没能登山背剑山的剑士们都是‘冒牌货’，而背剑山上下来的剑士，怎么都是一个大剑仙。只不过踏进大燕之后，除去那些闲言碎语便偶有了尘山的事情，说起了尘山自然就忍不住联想到春秋前孑然一身立下这么一座道统的李春秋，剑士一脉如同满天繁星，要想脱颖而出实在有些困难，春秋以来他是差点登上背剑山雕刻山河剑士们梦寐以求‘剑图’的两人之一。

三千大道上都会有一位站在山巅的大人物，而剑修一道却随处可见，就会像道家修士一样，提及教中那位圣人，他们就压抑不住自豪，好像自己就是山巅那人一样。

与颜宝钗说起山河中那些剑道，慢慢的就会提起西蜀十门剑冢，便勾起李当归许多回忆，娘亲便是十门剑冢之中徐家剑冢，也算得上小半个仙家豪族，若非当年宫变，蜀楚天下民不聊生的话，说不定他便会在剑冢之中学剑，以后或许也会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剑仙，也许会死守着一亩三分地的剑冢到天荒地老、道陨人亡。

颜宝钗把目光偏移向小圣山立在世俗的学宫，想起听见燕人们谈论的事情，也了解到了那座学宫一些详细见闻，她出门的时候冷着一张脸，与天地都显得格格不入，少年眼中真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韵味。

误以为的她不了解，李当归也就‘自作聪明’的解释道：“听雨楼，我听掌柜说是东胜神洲第二高山‘小圣山’在世俗皇朝之中唯一的道统，也是唯一一座高出大燕皇庭的建筑，乃是小圣山祖师施以‘搬山移楼’的道法一夜间平地而起的高楼，‘听雨’二字便指的是那位祖师在暮秋雨的时候感悟天地，以前那座楼与小圣山一样，在祖师窥得紫霞之后，感念天地大道不绝于人，所以改为‘听雨’，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不过我更想知道朝天阙是什么模样。”

颜宝钗此时和李当归的侧重点完全不一样，她双手捧着已经凉透的白瓷碗，碗内的粥一口也没动，看着那座高楼，眼中异彩连连，言语如同和煦春风缓缓而来，“儒家也就那位圣人得道，得窥紫霞的说法难免有些荒谬，况且坊间流言十有八九当不得真，若是真得道，那门中弟子可曾‘鸡犬升天’？”

李当归没有考虑其中具体意思，只是想起了江南遇到的同龄人，有些低沉感伤，“我在江南遇见的那家伙，有一次也说了一句同样的话，当时我并不知道那座学宫是什么，只知道南边有一座读书人的圣堂，就像背剑山是剑士们眼中的圣殿一样，他劝我跟他一起去读书，说不定有机会成为七十二圣贤之一，下去山崖之后就能以自己的名字建立一座学宫，然后开始传道，就叫‘李当归学宫’。”

颜宝钗一手捏着下把，显而易见，她并不相信少年这番话。

李当归看着颜宝钗，以为她又要说打击人的话，都做好了心里准备，可半晌没有听见下文，也就继续说道：“那家伙世代书香门第，祖上又出过几位状元郎，所以天生就是一个读书种子。”

颜宝钗笑了笑，“那你为何不去那座学宫读书呢？要知道那里‘有教无类’，也就是说像你这样的人，只要肯努力，又不是傻子的话，迟早有一天会被人敬仰。”

李当归规划好了一切，平静回答道：“要是登不上了尘山，我就去学宫，就当是游历山河。”

…………

小圣山上的读书人们下了课就聚集到圣人像之前各自攀谈，大江南北，塞外风光，千里大道，神仙漫长，总之应有尽有，这样的光景也只是其中一幕，更多时候还是先生们替得意弟子专门讲学，或者是祖师开坛论道。

现如今闲暇之余，他们便交谈议论起前些天登山的燕起，这人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哪怕十多年过去了依然还有人津津乐道，便是当年祖师也曾亲自点评燕起为‘护山郎’，如果肯静下来心来修君子大道，定然又是一尊引领风骚数千年的圣贤，还有便是那个据说在千年前观看祖师得道，从而承蒙天地馈赠由一条金鱼化形的小丫头前些天被刘先生点为关门弟子，为此在小圣山上引起不小的波动，要知道，刘先生可是春秋学宫一百零八山崖之首朝天阙山主，当他的弟子，那也就是儒家第三代弟子，现如今天底下儒生们谁见了不得喊一声老祖宗？他们也不图能当什么衣钵传人，哪怕是一个记名弟子也行，可惜那位先生的教义与学宫有些出入，对门中弟子要求有些独特，虽然也称‘有教无类’，可早在多年前就有了关门弟子，如今那小丫头让他们羡慕，竟然能被刘先生破例，而且还与祖师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当真羡煞旁人。

谈起立派祖师，学宫的儒生们谁不希冀见祖师一面，可那小丫头却亲眼看见祖师窥视紫霞，天地馈赠下来自身根骨就极其吓人，只是她天性有些顽劣，总不能静下心来好好读书。

清晨早饭之后，池鱼便守着那座圣人像跪拜，谁也不知道那小丫头为何如此，只知道一脸虔诚，回去课堂的时候儒生们就听见自家先生说了一句话。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然后恍然大悟，想起来前不久被祖师带走的那个年轻人，天资更是吓人，祖师亲自答应他可以‘儒道双修’，更降低身段亲自去道家洞天福地求学，如此天才与那道种权然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刻，他们透过窗户看着底下仍旧在跪拜孔圣人的小丫头，看见刘先生悠然走了过去，也知道刘先生又是开导少女去了。

小丫头原为池中金鱼，在小圣山学宫祖师窥探紫霞大道的时候跃上琉璃宫阙得以化形，因此免去天劫，虽然天赋异禀，但由于没有经过天劫洗礼从而‘心境脆弱’。

对此，刘言尽也就任由着她的性子来，看着少女，循循善诱道：“想要见到故渊，那便要努力修行，要知道山河中的漂亮女子不少，现如今他又是第一次出山，肯定经不起花花世界的诱惑，你若是整天贪玩，那注定是见不到他了。”

听着这么一说，池鱼整个人显得很低落，她站起身来仰起脸看着学宫内辈分与祖师不逞相让的先生，声音细弱蚊虫，“先生，祖师说我心境脆弱，不适合修行。”

刘言尽笑了笑，摸着少女的头，不以为然道：“那可不一定，皇天不负有心人，我遇见你师兄的时候他奄奄一息，道心破碎，别说修行了，随时都有可能没命，我耗费精力吊住他一口气，然后把他领上山，那会儿山上没有一个人认为他可以重新修行，哪怕是圣人也觉得他此生再与大道无缘，我却不信，倾囊相授，他修行数年就重聚道心，在学宫两千多年，虽然有些坎坷，但也就是圣人打个盹的时间，便是为师平生最得意的弟子，朝天阙立山以来最杰出的弟子。”

池鱼半信半疑，“真的吗？”

刘言尽抱起少女，宠溺道：“先生还能骗你不成。”

少女到底是妖精，很多东西一概不知，看着刘言尽，疑惑道：“那先生，我学什么好呢？”

刘言尽捏着少女的脸蛋，大声笑道：“我对门中弟子向来百无禁忌，讲‘有教无类’，只要心存君子大道，皆可听我讲学，所以，你喜欢什么就学什么。”

………

池鱼，池鱼，跃上琉璃宫阙，楼台春雨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