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还未褪尽，当颜宝钗恍惚醒来的时候李当归已经把饭菜送到眼前，有些简陋，不过却有两个鸡蛋，李当归没有说是怎么来的，她也难得吃了一碗饭，在听见附近村庄鸡鸣一声后，两人继续前行。

李当归记不清现如今是什么年月，只知道他背井离乡的时候西蜀穆清女帝登基，也就是穆清初年，那会他五岁，如今十五岁，那便是穆清十一年，初夏。

李当归会永远记住这个时间，因为今天他即将与颜姑娘一起踏进燕都，走进这座分别前最后的城关，号称一座城池就能够媲美荆襄繁华的燕都并不是浪得虚名，竟然由于人流量过大而打破亘古不见的例子开了第五道门，虽然位置与形状让人难以恭维，可当两人看见光是检查的士卒就有五十多位后，李当归深切明白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即便如此，每天进出燕都的达官贵人、黎民百姓们依然把城门堵满，李当归和颜宝钗也排起漫长队伍，在晌午烈日高照的时候才来到城门前，看着沙场士卒们现如今低着头仔细翻查行人背囊的时候，李当归实在是忍不住想起一个膀大腰圆的猛汉刺绣画花细腻画面。

颜宝钗的兴致不高，但是很安静的听少年左一句，右一句的说着心里话，那些进出的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讲着坊间趣事，譬如谁家孩童打翻了桌子，哪个未出阁的姑娘身怀六甲挺着个大肚子被逐出家门，安王府永安君的家人们闹到了朝堂之上，这一次永安君嫡系军队死伤惨重，不管什么消息，那些士卒们竖起耳朵假装听不见。

李当归有着证明身份的文书，其实就是‘通关文牒’，若是靠颜姑娘的话，那肯定没办的进城，因为世俗皇朝之间来了他国的公主，若是私自来访，怎么也会引起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关注，想起来那份文书还是爹娘以前准备的，十多年过去了仍然崭新如旧，检查之后士卒就看着颜宝钗，显而易见，像这类女子怎么也得是个大家闺秀，而这个少年却是个寒门弟子，他皱着眉头，这一对是迄今为止所遇见最奇怪的组合。

李当归看了颜宝钗一眼，发现后者似乎没有搭理那些士卒的意思，他就赶紧解释道：“她是……细君。”

言语之后，颜宝钗很明显看了少年一眼，少年目光与之对视，军士实在忍不了这幅光景，伸手想要去拿那把伞，李当归赶紧护着，小心翼翼的说道：“家传之物。”

军士无语的无以复加，这么些天，他头一次看见进个城还要妻子脸色的人，真是丢脸，口吻淡漠道：“我知道，定情信物，不过按照规矩还是要打开看看，陛下严明律法，凡是燕都内刀不可过一尺，剑不过九寸，你们来自外地，不知道很正常，也就是我们北门的士卒脾气好，若是去了南门，稍有迟疑便会被赶走。”

他看着那把秀气的像个女儿家的油纸伞，蹙着眉头道：“堂堂七尺男儿带这么一把伞出门也不嫌害臊，还有，你这伞我看着好像有些刀伤？怎么回事？”

李当归握住油纸伞，冥冥之中与军士角力，抬目看着军士，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家境贫寒，唯有这么一把油纸伞代代相传，昔日家父曾言‘伞在人在，伞断人亡’，穆清初年家父举家逃难，途中恰遇山贼，幸好这伞材质坚硬，我才得以苟全性命于乱世。”

军士满腹无语的转头看了眼颜宝钗，能在北门当差的士卒那便相当于大燕的排面，眼力劲自然不俗，他一眼就看出白袍女子在少年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神色意动，不过既然没有夹刀带剑，他也就没有在意，点头笑道：“有点意思。”

李当归打开行囊，大多都是一些五花八门的点心，看着军士扯了扯嘴角好像在说‘你他娘的出门不带金银干粮，尽带一些点心，大夏天背一把伞，真是咸的蛋疼’，李当归心中就有些无奈，大抵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明白，他真的被这把雨伞救了两次。

最后军士实在是对这二人无语，便挥了挥手。

大燕的风景极好，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烈日顺着那些高楼宅子照下来，就像是哪位佛陀顶上金光闪闪，气派恢宏，炎炎夏日也难阻止大街小巷人来人往。

李当归和颜宝钗随着人多的地方走去，当务之急便是要有一间配得起颜姑娘高贵身份的酒楼，他拿出行囊内的点心一块一块的吃，吃饱了似乎就有了勇气，言语略带歉意道：“刚才不好意思。”

颜宝钗笑了笑，并没有在意，反而与李当归说起一些有关燕都的事情，“大燕有三分之一的财富集中在燕都，三千年下来积累了不世底蕴，别的不说，光是居民就是其他三座皇朝加起来都不止，甚至有人把大燕疆域内的历史推算到了春秋甲子年间，不过那会儿大燕太祖皇帝的祖宗都还没有出生，现如今大燕便是曾经的儒家，大燕带甲三百万，其实只要燕天子乐意，灭亡八百诸侯国只是时间问题，可便是如此皇朝也需要洞天福地的庇护，他们想要得到庇护，那便需要保证国泰民安，只有如此才会有香火。”

“燕人们的豪气一点也不逊色于北唐，燕境民风彪悍，抬头低头就能引为好友，志同道合便是知己，天子倡导‘身正不怕影子斜’，对于百姓们的实行‘言论自由’，因此排队的时候能听见百姓们交谈皇宫那些个趣事却没有逮捕，当然，他们最羡慕的还是江南那股如浴春风的儒雅风流。”

李当归露出微笑，他很少了解大燕的事情，因为他以前根本没有想这么长远，一门心思都是在活下去的前提下，慢慢尝试着登上那座剑山。

北门那个军士只是打开油纸伞翻看了一会，现在李当归把油纸伞系到背后，包裹内的点心也被吃完，剩下的柴米油盐都在清晨的时候拿去换了两个鸡蛋，少年被那个士卒打趣了一会儿后就再没有任何阻拦顺利进入燕都。

大燕皇朝民风彪悍，天子皇城要想带刀佩剑那就必须属于原住居民，民风彪悍的大燕，皇帝如果真的不让他们背上刀剑，那无异于要他们的命，所以这一点只局限于外乡人，而且关于军用器械官府管制的极其森严，一旦被发现那便立马关进大牢，那里与北唐大理寺如出一辙，进去容易出来难。

走进城之后就没有人会来盘查，燕府也相信城门口军士们的能力。

燕都极大，光是一个犄角旮旯李当归就转了一个时辰。

街道上风景佳人，东西琳琅满目。

黄昏时候，大燕仍旧是灯火通明，这一点丝毫不逊色长安夜市，灯火配合着月光把大街小巷照的宛如白昼，街道上的行人只是少了几分，酒楼宾客满堂，喝酒吃肉的大多都是外地来的人，或许慕名大燕美景，亦或是像清白少年一样要想登上哪座仙上学艺。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燕人们有唐人的自豪以及蜀人的豪爽，他们不拘泥小节，那些闺中女子会毫不客气的打开窗户，探出身子，在大燕坊间流传着一个荒谬的说法，若谁家女子看中某个行人，那便拿起红绣球，若是那人肯伸手接，两人不需要‘父母之命’就能拜堂成亲。

不管哪个地方都有三六九等，达官贵人的衣着不会与百姓们一样，儒生们又是另外一套，一袭白袍，腰间佩玉，带一把短剑，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那座被大燕士子们视作圣殿的学宫祖师说了两句话，一句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另外一句是‘剑乃君子佩’，那座学宫恰好又倡导‘君子大道’，因此燕都十有八九的儒生们身上都有这两样东西，哪怕买不起，自己动手也要把它做出来。

每小半个时辰就会有巡查士卒骑着骏马腰叩长刀，手提金枪，一身鲜红铠甲经过，看上去就像是不世猛将，然而当他们看见有人闹事，尤其是夜幕降临的时候便会抓起来，情节严重，若是有八成的百姓们作证，当场就会斩首示众。

大燕的女子打扮那叫一个清凉，不过用颜宝钗的话说就是“骚”，在这种炎炎夏日，别说青楼女子，哪怕是大街小巷的行人也穿的极少，若是运气好还能遇见一些个妩媚只穿抹胸的女子，胸口那片山河中少有的风景惹人注目，少年看了一眼就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转头一看，颜宝钗冷声吐出三个大字。

“骚狐狸。”

燕都禁刀剑，因此也就没有机会看见行走江湖遇到困难从而卖艺的好汉，李当归跟着颜宝钗的步伐，漫无目的的走着，看风景在她的眼中似乎真的就是看风景。

李当归那幅眉眼带笑总能遇见一些姑娘吹口哨，目光偏移，浓妆淡抹总相宜，十五岁的少年哪里见过这种女子，低着头加快了步伐，然后就听见一句气骂，“假正经。”

颜宝钗现如今在意的便是那大燕异姓王，若是他先一步进入燕都，那么她们此刻的一举一动很有可能在别人监视之中。

两人穿出燕都最为热闹的集市，李当归看着颜宝钗一脸愁绪，心思细腻的少年也猜测到了一些来龙去脉，开口说道：“燕天子以律法治世，只要我们小心一点，他们便拿我没办法。”

颜宝钗说出心中忧虑，“我掐一道法诀便走了，可你却走不了，若是一年前的我，必然要留下来斩杀那老匹夫，现如今万仙大会近在眼前，我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惹出一些麻烦。”

李当归点了点头，也对，心想我也要登了尘山，若是这个时候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就得不偿失，登山学艺还好，每年一次，万仙大会便是千年难见。

不过他还真有些不习惯低调起来的颜姑娘。

少年了解她的喜好，就往偏僻巷弄走，最后来到一家幽静的客栈，布置简单，唯独体现一个“静”字，李当归提议道：“今天我们就住这儿吧？”

颜宝钗抬起头看了一眼，这间客栈牌匾都没有，整座楼有一股秋风孤寂的韵味，不过她就喜欢其中那种安静，眉梢上的阴霾一扫而光，然后露出笑容。

李当归踏进酒楼，第一眼就看见墙上那个字，笑了笑，原来牌匾被挂到这里了，于是就指着那幅画说道：“颜姑娘，它叫静楼。”

名字不太好听，不过安静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