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骑见徐参军闭着双目,胸口起伏,心想应是睡着了。唉,也难怪,自打到了这临水县,碰见那妇人开始,参军便一刻未曾得歇。里里外外,轻重缓急,皆由他一人操劳。寻思着得先替参军遮住口鼻,可千万不要染了恶疾。
哨骑正欲撕下袖口,却发现哪里还有袖口可撕?左边袖口正蒙在自己脸上,右边袖口早已在天石县外做了引火之物,于是“呵呵”自嘲一笑。
正准备撕下长衫衣摆,却瞧见徐参军抬了抬手,口中含糊不清,似乎在说什么去找娃娃。
哨骑见参军已睁开双眼,只是看上去十分虚弱,右手抓着一方白色帕子,与参军之前用的不同,想来应是尚未用过的新物。
哨骑也不犹豫,急忙拿过参军手中的帕子,替他围上。手背触碰到参军面颊时,只觉得有些发烫,不免心中一惊。急忙问道:“参军似乎有些发热,可觉得身体不适?”
“你去药铺寻那娃娃过来,记得问他要要一方新帕子换上,你的遮面布块也要更换了。”徐念回答道,只是声音很小,好似十分乏力。
“属下领命!只是那娃娃可有姓名?属下好快些寻来,此刻容不得耽搁时间。”哨骑十分担心自家参军。
“夏绵涯,道士打扮。”徐念的声音依然很小。
“参军稍待。”哨骑一抱拳快步向药铺跑去。
一只脚刚踏进药铺大门,口中就大喊起来:“夏绵涯!快去瞧瞧我家参军大人!夏绵涯是谁!”
后院的少年听闻有人呼喊自己,忙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在走廊里与哨骑撞了个满怀。
“是你在唤我?”夏绵涯稳住身形,问道。
“小仙长便是夏绵涯?快去看看我家参军!他有些发热了!”哨骑语气里满是焦急。
“好!待我取一方新帕子与你更换。”借着摇曳的烛火,夏绵涯看到面前之人脸上的布块沾满了尘土。
正待转身,却被人拉住了手臂,“这倒不急,先去看徐参军才最是要紧!”哨骑边说边拉着夏绵涯往外跑去。
“参军,参军,你要找的人我带过来了。”哨骑轻轻摇了摇徐念。
徐念缓缓睁开眼睛,却看到哨骑未曾更换遮面布帕,遂说道:“为何不更换新帕子?”
夏绵涯接过话来,说道:“药铺后院内有一竹筐,内有不少新的,你快过去自行去取了换上。这里有我。”
哨骑犹豫了片刻,直到徐念费力地挥了挥手,才起身离开。
“你便留在后院帮忙照应吧。”徐念叮嘱道。
“是。”哨骑转身抱拳答道,随后消失在夜色中。
“娃娃,你瞧瞧我,是不是也已染上了恶疾?”徐念问道。
“只是发热吗?”夏绵涯摸了摸徐念的额头,问道。
“浑身乏力,混混欲睡,暂无其他。”
“因无剧烈咳喘,绵涯也不能妄加判断。”夏绵涯替徐念把脉说道。
“那倒是暂时还试不了你那针灸法子了。”徐念似乎有些失望。
夏绵涯闻言,颇为惊讶,说道:“徐参军,你怎会有如此念头?似那凶猛疗法,绵涯心中亦无十分把握,乃是最终不得已才会去用。”
“院内已躺满了深受疾病折磨的百姓,叫人看了难受啊。待我咳嗽之后,娃娃你便用那针灸之法替我医治,但凡有所效用,便会带给他们希望。希望,是除了解药之外,他们眼下最需要的东西。”徐念说道。
“绵涯明白!或许徐参军仅是因太过劳累所致,只需好好休息一晚便会康复,先不要太过悲观。”夏绵涯安慰道。
“从前与阿爷习兵法,日夜不息是常有的事,从未像此刻一般疲乏,先做最坏的打算吧。娃娃,到底有多少把握?”徐念目光坚定地看着夏绵涯。
“七成。”夏绵涯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只是徐参军看似与我一般,未曾修习过武艺,只怕届时身躯无法承受。”
“这倒不必担心,年幼时起,便没少挨阿爷毒打,身子硬朗得很。”徐念露出一丝笑意。
“绵涯料想,徐参军夜以继日地研习兵法,也是被你阿爷所迫了。”夏绵涯接上话茬,以期能消去些许徐念心中的忧愁。
“哈哈哈,你这娃娃,会聊天!”徐念笑道。
“虽已至春季,但夜间还是有些寒气,咱得换处地方。”夏绵涯说道。
“也好,娃娃你扶我一下。”
那哨骑更换好了新的帕子,一股药材香味入鼻,头脑也清爽不少。想起先前告知卫将军,徐参军无碍,可是眼下参军却好似病倒了。
早就知道这两人关系亲密,平日里,卫将军更是一直护着徐参军,若是参军有个三长两短,卫将军怕是会怪罪我未曾及时通报。
不行,我得赶去告知卫将军一声!
哨骑策马向东北方向疾驰而去,却在路口处被蒲郡来的守军拦住了去路。
“徐参军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县!速速退回去!”守军喊道。
“我乃激流关哨骑,奉徐参军之命,去天石县通传军情!十万火急,哥哥们快些放行!”哨骑也管不得许多,直接撒个谎了事。
“既是参军之命,我等自当放行,只是你要万分小心,不可与他处之人过近接触、交谈。”守军也是尽职尽力,不忘提醒。
哨骑闻言,抱拳说道:“多谢哥哥提醒,小弟理会得!”
待守军让出道路,哨骑双腿用力一夹,打上一鞭,重新驰骋而去。
将近天石县,哨骑正欲撕下衣摆,再射一枝火箭出去,却发现入口处有兵卒举着火把值守。应是卫将军麾下御莽铁骑无疑了,只是前次过来,为何不曾见到有军士值守,奇怪。
哨骑勒马喊道:“劳烦哥哥们,去通报卫将军,我有要事禀报。”
“原地稍待!”一名军士回应一声,跨上拴在一旁的战马,往县内赶去。
不多久,卫超便赶过来了。
“可是有了莽人踪迹?”卫超大声问道。
哨骑下马拱手答道:“将军!徐参军似乎是病倒了!”
“什么?!此前你不是说了思华无碍?现下怎又病倒了?”卫超闻言,非常激动。
“徐参军整日里都与病患待在一处,日落时有些发热,属下知道将军与参军情同手足,于是瞒着他偷偷跑来告知将军。”哨骑实话实说。
“眼下可有人照看思华?”
“有,是个十三四岁的年轻道士,从蒲郡来的,之前从未见过,似是颇通医理。”哨骑回答。
“你原地稍待。”卫超说完,调转了马头,往县衙赶去。
此时,县令张实,以及御莽铁骑九位骑长都在县衙内。
“众骑长!”卫超轻喝道。
“在!”九人齐声答道。
“天石山至此来回车队,二队负责!”
“领命!”二队骑长答道。
“三队,护送张县令及县令妇人去到蒲郡安顿。”天石一地,应是莽人的目标所在,张县令是恩人的女婿,卫超不希望他有事,还是护送至蒲郡更为安全一些。
“领命!”三队骑长答道。
“四、五、六、七、八、十队,严守本县六处路口。”
“领命!”几位骑长一齐回答。
“我即刻带本队前往临水县。”御莽铁骑总计十队,卫超自领一队。“此地诸事,由各位商议决断,切勿懈怠!”卫超竟然要去临水县,看来是放心不下徐念。
“骑将大人,我呢?”说话的正是九队骑长,胡振。
“你与我同去。”卫超说道。
“是!”虽知道临水县爆发了瘟疫,但是胡振仍然兴奋不已。
哨骑见到卫将军带了两百人马出了县来,着实吓了一跳,问道:“将军,此去何处?”
“你挑选个近道,领我去临水县。”卫超说道。
“万万不可啊,属下此次过来,只是告知将军一声徐参军的情况,若将军过去了,参军定然饶不了我!临水县疫情已然爆发,染疾百姓人数时刻都在增加,眼下又无可以奏效的药方,将军万万不可带着众兄弟过去啊。”哨骑跪地恳求。
“我自己担心思华,过去看望,与你无关。且思华说了是莽人投毒,此等状况,我御莽铁骑自然要去!哼,犯不上与你解释,带路!”卫超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在浪费口舌,便直接喝令哨骑带路。
哨骑无奈,只得跃上马背,疾奔在前方领路。
两百火把驱散了所过之处的黑暗。
夏绵涯扶着徐念寻了处人家,屋内却是无人,也不知是不是已躺在药铺后院了。安顿好徐念后,便又去了药铺,调配些清热药方,嘱咐帮手的百姓煎煮,心中放心不下徐念,便又回到徐念歇息之处,已有四五个来回。
此刻正于药铺前厅翻箱倒柜,搜集药材,心中暗道,蒲郡的大队人马着实太慢,我得寻个人去催促一番。
忽闻外面马蹄阵阵,心中喜悦,自言自语道:“终于来了,我先去取些药材。”
可是夏绵涯出门一看,哪里有什么郎中啊,也未瞧见拉货的马车啊,当先的两三骑中倒是认得一人,正是先前见过的哨骑。
哨骑看到夏绵涯正站在药铺门口,急忙勒住手中缰绳,马儿嘶鸣一声,随即站定,其余众人也纷纷止住马蹄。
“小仙长,徐参军现在何处?”哨骑询问道。
“放心,绵涯已安顿好了,此刻正要再去看一下。对了,绵涯想劳烦哥哥从东面出县,沿着官道,往蒲郡方向去寻增援队伍。此处药材已然告罄,催促他们加快速度。”夏绵涯知道大夏哨骑身手不凡,办事牢靠,于是说出请求。
哨骑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卫超发话了:“关乎全县百姓性命,速去速回!”
哨骑本想回到临水县后,便陪在徐参军身旁,一来照应,二来也可休息片刻。这一两日来,他已跑了许多路程,确实挺累。
奈何将军有令,只得再次跃上马背,抓一抓马儿的鬃毛,心中叹道:“黑豺儿,对不住了,咱俩都是奔波劳碌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