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晰听到刺耳剑鸣的李当归一路小跑，绕开了桃子坞，看见那私塾内有着不少学生交谈，好奇凑过去听了一会，发现他们讨论的是江南的论道大会，觉着无趣，李当归便回到了小庭院，打开大门，随之关上大门后李当归脸上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他坐在台阶上面背靠着顶梁的粗壮柱子。其实孑然一身的少年走之后听见了那声剑鸣，准确的来说是悲鸣，好像刚来那会老儒生哭西楚一样。

小庭院不一会便响起一阵敲门声，不急不慢显得很有秩序，李当归打开大门，原来是对门那个小丫头，低着头，不说话，心事重重。

李当归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就开口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她犹豫了一下，声音轻微，怯生生道：“你到王屋那边去见那位颜姑娘了？她怎么样？”

赤芍说话的时候很认真，之后很久才抬起头莞尔一笑，像极了对面府邸那株海棠，有时候很美。

李当归默然不语，他只是一个‘书呆子’，在听了老儒生那些话之后，很快就想通了心里的问题，但是少年对于修行大道既没有多少的认知，也没有什么惊天的奇遇，因此他就想着到王屋深巷问一问颜姑娘，然后没想到遇见了私塾的教书先生，这位教书先生跟颜姑娘一样都是喜欢讲道理的人，小镇的百姓们对他很尊敬，李当归也不例外。

最后肯定是要走出江南，但要怎么走？！

他坐回台阶上，看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少女，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赤芍年龄虽然小，但心思却跟十二岁一样玲珑，看一眼就知道李当归心里的想法，她轻声问道：“你想不想知道那里面有什么？”

李当归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张口问，他清楚这位少女只会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有这种神态，更多时候还是那种嘴巴恶毒的模样，不过那洞府总归是有太多人盯着，他不太想跟这些人争。

她看着李当归，嘴角微翘，一双杏眸眨了眨，眼眸深处流过一副画卷。

当她看到少年微抬头看着北方天都长安城的时候，赤芍很快将头低着，那眸子的画卷消失的无影无踪，那是一副九头身。

李当归收敛心神，动了动嘴唇，“那些人整日双眼死死的盯着它，谢川穹跟我说以后可能有更多的人。”

赤芍也坐到台阶上，双手轻轻拍打着小腿。

有些东西神明走了它们便属于无主之物，哪怕神明临世之前已经有内定人物，很多人绞尽脑汁都想要看一眼。

这群人谋划了千百年，注定不会让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唾手可得的东西，小镇上除了这书呆子之外，没有谁会傻到放弃。

李当归低敛眉目，看着赤芍笑了笑，颜姑娘是个喜欢讲道理的人，不会像趾高气昂的年轻人那样，因此他相信颜宝钗会把事情处理好。

绵绵细雨下到黄昏才有休止的意思，李当归就一直看着，半晌之后才笑着说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她还是没有回答，仍旧坚持着自己的看法，认为那些无主之物谁都有机会得到，不管是不是有内定人选。

细雨之中，屋檐之下，李当归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想看看那里面到底她什么，假如有一把剑，还能冲出剑气，但这种东西很显然会成为天都贵胄们的囊中之物。”

赤芍皱着眉头想了想，她明白了少年心中的想法，笑着说道：“它也可以是你的囊中之物。”

李当归点了点头，她又说道：“我要走了。”

少年没有多说什么，觉得两家对门抬头不见低头见，为什么要弄的跟生离死别一样，他最讨厌的便是离别。

小丫头站起来身子，背对着李当归，像是许下了一个宛如山岳般的承诺，“我会给你拿出来。”

没有刻意隐瞒什么，少年听的清清楚楚，同时也是一头雾水，不清楚什么东西需要赤芍这么一位十多岁的小丫头来拿。

很快，李当归的脸上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他想去什么不好的事情，这个丫头似乎与杜若老爹一样的存在。

………………

夜色，夜色里。

接连几天细雨的委羽镇的夜晚不会有什么星辰月光，甚至越发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待到桃子坞打烊十二岁亲自赶人的时候颜宝钗才有些舍不得的走出来，没有思考太多的姑娘径直朝着那小庭院走来，这位如同很多人心中想的那样是来自天都北唐皇族的颜宝钗走得很快，脚下流光溢彩，照亮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就像星光璀璨洒向人间。

只不过原本应该幽静的小巷子很快就变成了一处密林，脚下流光被茂盛的树木遮挡的密不透风，颜宝钗停下了脚步，眉头微蹙的看着前方，眼睛余光掠过四周，她忽然发现那里站着一位少女。

也可以是一只妖怪，上古大妖也行。

清晰的感受得到来自古老岁月的气息，颜宝钗心中泛起涟漪，却一脸平静的说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拿走我需要的东西，而你则是守护你的东西，互不相犯不好吗？当然，你可以将手伸的很长，前提是你不怕灵山上面那位拈花一笑的和尚再次镇压你一千年。”

委羽镇的外来人，那少女微微一笑，说道：“需要什么？守护什么？”

颜宝钗拧着眉头，脸色并不是很好看，“我可不是和尚自然不会跟你讲什么以慈悲为怀的话，你也只不过是被镇压的一只小妖精，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劝你好自为之，灵山那位能镇压你，今天我一样能镇压你。”

少女似笑非笑，：“是吗？”

那声音很熟悉，若是李当归跟着一起出来的话，便不难发现声音的主人便是那位怯生生的赤芍。

或许不像道士一样降妖除魔，但见到一些跳梁小丑的妖怪颜宝钗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她的一只手捏着一个奇怪的动作，另外一只手手中拿着一块四四方方的印章，轻轻一挥，一道白光掠过，像是剑气，一分二，二分三，三分万物，顷刻之间就已经数之不尽，实际上很少有人清楚武夫跟修士的差别，但修士体内那犹如黄河之水天上来一般的灵气暴掠，那道白光照亮了整座小镇。人间九境修士，前四境界最忌讳遇见高品阶武夫，但踏入第五境开天眼之后，便不会畏惧普通武夫，寿命也能增长一个春秋十个甲子。

作为北唐皇子身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颜宝钗十七岁便已经第四境界，其实早三年前就已经达到人间修士第四境，只不过万丈高楼平地起，若是根基不稳，开了天眼又如何？！

其实颜宝钗并不知道那妖精是什么境界，但只知道是跟灵山上面那拈花一笑的和尚是一个时代的人物，因此颜宝钗神经高度集中，甚至都没有考虑就拿出了山河印。

若是跟武夫修士一起，尚且还能留一些余力，可若是跟眼前这位不知道杀过多少修士的大妖一起，颜宝钗果断拿出了一切底牌。

但好在是这位妖精被镇压了几千年，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逃了出来，但要将几千年的伤养好一样需要不短的时间。

颜宝钗来不及多想，那白光肆掠之后将山河印底部对准那位少女，嘴里念念有词，手中同时掐了一个法诀。

山河印顿时金光大盛射向少女，宛若一座山河压过去，压的少女闷哼一声。

只是，那少女忽然笑了，“你要知道若是镇压了我，会给北唐带来什么灾难。”

颜宝钗一笑置之，“你脱离樊笼之后虽然没有为祸人间，但说到底还是一只凶妖，看得出来你是妖土那边的尊者，但是妖土那边似乎并不太平。”

少女一笑置之，实际上若不是心中有些顾忌，眼前这位来自北唐皇族的女人已经被她虐杀数十次，她手中那方法器虽然是重宝，但是总归要太多法力加持，而她曾经被那和尚镇压过，也被人用箭射穿过头颅，见识过的风浪是整个春秋七千年。

照理来说一人一妖如同仇人见面，赤芍小丫头却一脸平静仿若将这场战斗拿捏于掌心间，甚至那方法器出来的时候还挺着身子硬生生的接了一下，她冷笑道：“颜姑娘，要不是因为李当归，其实你根本没有机会走进这里。或许你觉得，靠着一个不过二十年底蕴的皇朝，能从这里取走什么？还是说，你觉得这里真是是无主之地？”

少女跨前一步，一步之后，颜宝钗脸色微变。

那少女的身形忽然变得巨大，到最后真真切切的如同一座山岳，九头蛇身。

那位来自天都皇族的姑娘便显得有些渺小，如同汪洋中的一叶扁舟。

但却没有半点退后的意思，颜宝钗高举山河印，那底部金光更盛，不知何时两人便从树林来到了委羽镇外的江畔，四周孕育着无数白光。

春秋以前那座山河之中流传下来的法器很多，但是又有多少能像山河印这种曾经圣贤用过的东西更容易镇压妖邪。

修德养道，内功外形，那座山河底下有十万八千里剑气如龙，一样有君子浩然正气，但可惜的是她并不是读书人。

所以，注定不能将这方法器加持到最大。

若是有那位私塾的教书先生来加持，想来那种令日月倒转的浩然正气便能让天下皆惊。

那大盛金光扑向九头蛇身的巨妖，但那大妖的身躯却是异常坚硬，照耀整座小镇的金光这一刻忽然显得渺小。

赤芍岿然不动，这方山河印她一息还有些印象，记得是那北边一位读书人的，那人天资纵横，短短一个甲子的时间就摘取了文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手中小小的印章自然也成为曾经一段时间不可一世的法器，只是春秋年间剑士剑气之争打得山河破碎，许多法器也沦落人间。

现在的颜宝钗，其实像极了一位小孩穿着长辈的衣服，虽然有那副模样，但却没神。

浑身解数奈何不得大妖分毫，颜宝钗忽然叹了一口气。

但当那大妖吐出黑雾扑过来的时候，响起了一道声音，此刻犹如琴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才脱离樊笼就对北唐皇族动手，真的不怕灵山的和尚？上一次他奈何不得你，这一次呢？”

赤芍收了攻势。

颜宝钗蓦然转头。

原来是私塾的那位教书先生，一身青衫，单手负背，一只手屈指一弹，那闪耀整座小镇的光芒瞬间消失，他们重新回到了那深巷之中。

少女恢复如初，转身看着教书先生，还是那副天真的模样，“先生，”

教书先生看着这位人畜无害的少女，叹了口气，“千万别忘了你是如何活到今天的。”

对于这位跟颜宝钗一样都喜欢讲道理的教书先生少女乖巧的点了点头。

刘言尽笑了笑，“若是你守规矩，一个甲子之后便还你自由，要是那和尚来了我自然会出手帮你，星辰之广袤，有朝一日，任你遨游，但若是守不住规矩，星河底下不介意多一只大妖的尸体。”

赤芍抬头，痴痴的看着教书先生，目送着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