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听到太奶奶的声音。”赵百倚爬出去后，心有余悸地看向棺材里面，里面空无一物，连灰尘都没有，干净得像是新做好的棺木。
“听到就听到，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赵老太爷嘴上说得无所谓，却一把推开赵百倚，趴到棺边，久久地跪在棺边。
“为，为什么里面没有……”赵百倚明明记得他在里面的时候，是有抓到过什么东西的，也确实是感觉到棺里有别的东西。
“别乱说话。”向魏在旁边提醒，一旁的项楚士却独自转过身，走开了。
赵老太爷暗自神伤，扶着棺慢慢地站了起来，眼眶里湿湿的。
他搭上赵百倚的肩膀，难得有一个长辈的模样，语重心长地说：“这些年，是我对不住她，现在她走了也好，我也可以安心了。曾孙，你走这条路，要小心，人心叵测，鬼话连篇，人和鬼都不可信，以后你要是有需要太爷爷帮忙的，就找个偏僻的小巷，喊三声太爷爷，太爷爷就会出来的了。但是你切记，不是很要紧的事，就不要来打扰太爷爷了。”
然后赵老太爷一转身，就不见鬼影了。
赵百倚一脸懵，看看赵老太爷消失的方向，“不是，太爷爷您，您不管缚命棺了？”
又看看他太奶奶空荡荡的棺材，眉头一皱，“就算太奶奶走了，也不至于走得这么彻底吧，连尸骨都不见了？”
“知道怎么开天眼吗？”向魏突然发问。
赵百倚努力回想了一下《向青河记》中开天眼的方法，嗯，没记住，但他还是凭着多年了看鬼片的经验说：“柚子叶？牛眼泪？”
向魏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盯着赵百倚，恨铁不成钢地说：“我教你，看好了。”
向魏跨开步子，与肩同宽，双臂张开，与地面平行，放慢速度，捻了一个手印，双手十指缠绕，最后伸出食指，往眉间一点。
“要记住，感受血液流动至指尖，视线平视或集中在鼻尖，注意力放在眉间。”
赵百倚有样学样，全神贯注，回想向魏的动作，食指往眉间一点，再睁眼一看，没有什么异象，低头往棺里看看，也还是之前空无一物的样子。
他蔫蔫地瘪瘪嘴，“没有反应啊。”
“再试一次，认真一点，快一点。”
赵百倚重新振作，调整呼吸，闭上眼睛，感受全身血液流经经脉，汇聚指尖，贯穿眉间，温热之感从眉间往两旁分散，注入双眸，蔓延至太阳穴。
眼皮底下温热的感觉越来越灼热，赵百倚猛地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身旧衣。
那身旧衣，是简单的藏蓝色粗布，无声无息地躺在狭窄的棺材里，却感觉卧床浩野，有安详开阔之感。
旧衣之下，是白骨一具。不见眉目，不见慈笑，只剩花白的挽髻，尤现当年光景。
这是赵百倚第一次见到尸骨而不感到害怕，眼底没由来地一热，就湿润了。
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棺里的白骨恍然一闪，重生皮肤，一张熟悉的脸从照片上逃逸到此处，对赵百倚微微一笑，又消失不见了。
“向，向魏。”赵百倚激动而惊愕地拉着向魏，“我好像看到了太奶奶。”
“嗯。”向魏轻轻地应一句，说：“她现在走了。”
赵百倚点点头，“那就好。”
逝者已矣，能安心地走，就最好的了。
“太奶奶会去哪里？天堂吗？”
“轮回。”
“轮回是要喝孟婆汤投胎吗？”
“具体流程你可以问项楚士。”
向魏把问题抛给项楚士，却发现项楚士不见了。
“项楚士呢？”赵百倚四处张望，雨已经停了，风还是很大，吹着他们两个人。
“先别管他了，我们把剩下的都处理一下吧。”
“处理什么？”
向魏摊开手心，两个佛珠安静地躺在他手心里。
哦！佛珠！
赵百倚高兴地就要摊开手心展示第三颗佛珠，忽然肩膀猛地被向魏一推，他优雅地转了一圈翻到另一边去，转眼莫侵已经化作人形护在了他身前。
只见向魏只身站立，一派傲然气势，长剑之下，一只小鬼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渐渐消失了。
赵百倚握紧了手中的佛珠，还搞不清楚状况。
紧接着，骂骂咧咧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像项楚士的声音。
不一会儿，树叶沙沙作响，张师傅手持桃木剑，从树丛里钻出来，还拉着被绑着双手的项楚士。
项楚士一看见向魏，就开始聒噪，“向魏，弄他，居然敢绑判助，给我好好教训他。”
“闭上嘴，你也只不过是一个判官助手，离正正经经的判官还差远了呢。”张师傅露出他凶恶的嘴脸，两只熟悉的小鬼飘在他的身后，低着头愣是不敢看赵百倚。
“你居然敢小看判助！”项楚士气呼呼地骂道：“我就等着你什么时候挂掉，看我不弄你，你个糟老头子！”
赵百倚现在算是明白了，昨晚庵堂里的那两只小鬼是张师傅故意放出来搅局的。
“多谢你们找到的佛珠了。”张师傅说道，随手把项楚士扔到一旁，项楚士赶紧跑到赵百倚旁边去了。
赵百倚给他解开手上的胶带，猛然发现，自己手上的佛珠不见了。
一个黑影从他旁边闪过，站到张师傅旁，递给他那颗佛珠。
项楚士傻眼：“你不是还没去义庄呢吗？佛珠哪来的？”
张师傅哈哈大笑一声，手指捏起佛珠细细查看，对向魏说：“向魏，不如把你手上的佛珠也给我，我替你破了三角锁和缚命棺。”
还没等向魏说话，赵百倚就喊说：“喂，姓张的，劝你最好把佛珠还回来，不然……”
“不然怎样？”张师傅打断他的狠话，“恕我直言，赵老太爷现在也走了，单凭你们，恐怕打不过我。”
说完，他看向向魏，一副势在必得的骄傲神情，态度稍微妥协地说到：“向魏，其实你知道的，我不想跟你针锋相对。你父亲是我的恩师，虽然我离开了……”
“是被赶走。”项楚士插嘴补充说：“你注意措辞，你是被赶走，这跟离开有本质上的区别。”
“就算我是被赶走那又怎样。”他理直气壮地说：“现在这年代，做区区一个鬼界的看门人能有什么出息，人间道术大家对我们不屑一顾，冥府阴帅鬼将又有哪一个看得起我们，收留那些孤魂野鬼也得不到半点好处。我偷看《向青河记》，是想把青河巷一脉发扬光大，但是你父亲，食古不化，顽固不灵，还把我赶出师门。那又怎样，我不照样吃好喝好，赚得了钱，在圈子上混出名声。”
“你赚的都是偷蒙拐骗的钱，赚来了也良心不安。”赵百倚好想当着大伯和小叔地面揭穿这个张师傅的黑心嘴脸，让大伯和小叔知道他的真面目。
“良心不安？”张师傅反而厉声质问他：“我为了你们赵家一个小女孩，引魂入体，偷葬养尸地，你知道有多凶险？你们不肯救人，那就让我来救！”
赵百倚一时哑口无言，这么听来，他倒算得上是尽职尽业，舍己为人了。
“人各有志，你要救死扶伤，是好事。但是青河巷的规矩不可以坏，生则活人间，死则留冥间，你在青河巷十余年，不该擅忘。至于你偷看《向青河记》……”他可算还是记得“偷看”这一回事，“但既然我父亲不追究，我自然也不会追究……”
赵百倚心想，你能追究什么，《向青河记》都借人看，家传的玉如意都卖人。
“但是佛珠是赵家的，你得还。”
赵百倚心想，这话说得倒还是在理。
岂料张师傅大笑，“我已经不是青河巷的人了，还守什么青河巷的规矩。”他把佛珠揣进前兜，“这颗佛珠，说是我的，那就是我的了。”
“抢夺他人之物，不义。”
“你跟他说那么多，他要拿佛珠炼尸呢！”项楚士实在是受不了向魏这么啰哩啰嗦。
跟他扯什么道理啊，直接上啊，俗话说反派死于话多，估计向魏也得死于话多。
“炼尸？”
项楚士顺便解释说：“就是把你堂妹炼制成僵尸，身体倍儿棒，单枪不入，一人能比一军队，手艺好的还能有点理智，不过这手艺早失传了。”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张师傅颇讲信誉道义地说：“我既然答应了赵三哥帮他处理好他女儿的事，我就一定会帮他办成。既然养尸不成，我就给他炼！”
“我呸。”赵百倚干脆冲到了向魏跟前，“你个江湖术士，人死了就该入土为安，落地归根，你是道家弟子，你更应该懂得阴阳调和，轮回转世的道理。”
“那可是你的妹妹，她才16岁，难道你忍心看她这么年轻就死掉吗？”
赵百倚一下子被问住了，一边是天理轮回的平衡，一边是青春正盛的妹妹，该如何取舍？
向魏往前一步，与赵百倚并肩，“她已经死掉了，就不该逗留人间，你也不该打扰先人的清净。”
“对……”赵百倚软绵绵地附议。
“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师傅也懒得争论，大喊一声，身后跑出来数十个黑影，那黑影“嗖”的一声在他身后散开，一拨向赵百倚冲去，一拨向向魏冲去，另外一拨向项楚士冲去。
莫侵本来是站在项楚士身边的，眼见赵百倚落入险境，一瞬间就飘到了赵百倚身旁，白刀一挥，数十道黑影顿时消逝。
项楚士四处逃窜，一边跑一边嚷嚷：“莫侵啊，莫侵，你快来保护我。啊！你们这帮小鬼，居然敢追判助，死得不够透是不是？向魏，向魏，向魏啊啊啊啊！”
赵百倚很郁闷地看一眼项楚士，这人怎么这么怂呢，还阴间判助嘞，“莫侵，快去。”
莫侵接到指令，顿时飞身，把追在项楚士身后的小鬼斩了个稀巴烂，却听到赵百倚又惊声尖叫起来。
项楚士刚回头夸赵百倚说：“你小子够义气哈。”
身后被斩碎消失的小鬼又重新出现，并且凝聚起来，再次张牙舞爪地扑向他。
“啊啊啊！”
赵百倚那边也不好受，随手捡根树枝左横右扫的。莫侵要过去帮他，项楚士却死皮赖脸地拽住莫侵，“莫侵，你不能走，你保护我，要是赵百倚死了，我还能给他还阳。”
莫侵觉得在理，于是就不管赵百倚了。
赵百倚左闪右躲的，向魏实在看不过去了，“接着！”
赵百倚刚一抬头，一把白得发光的长剑被抛到他跟前，他一个手忙脚乱，竟然愣是蹩脚地抓住了剑柄。
不管三七二十一，赵百倚拿到剑就开始乱砍乱戳，那些小鬼在他旁边嗷呜嗷呜地大叫，一边死去，一边重生，轮回在一瞬间。
“没用的，这是生息灵，是从前的怨魂借着尸地阴气成化而来。”张师傅在一旁看着他们束手无策，“生生不息，死灰复燃，它们是杀不死的。”
刚说完，向魏那边就燃起一团似红的火焰，熊熊火光，烧尽一切鬼魅。
“木灵火。”张师傅大吃一惊，“你居然可以使用木灵火，我学了六年，都没能燃起一点火苗，你年纪轻轻居然可以燃起木灵火。”
木灵火，赵百倚在《向青河记》中看过。有一种生长在阴阳两界交界处的树，叫做木灵树。这种树，通常结伴而生，枝叶相接，会一左一右长成一扇门的形状，连接阴阳两界。而当有人或有鬼想要强行通过这扇“木灵门”，木灵木就会燃起火焰，灼烧他们，轻则折损修为，重则灰飞烟灭。
但是这种木灵树，乃至木灵火，虽然是树是火，却是阴树阴火，都是极其阴邪之物，一般来说，很少被正道所用，也很难驾驭，只有具有强大的沟通阴阳两界的人才能操控木灵火。
“心术不正之人，自然不能燃起木灵火。”
“木灵火至阴至邪，摆到正道上来讲，指不定谁心术不正。”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逃跑的项楚士得空挖苦他。
“你说什么？”张师傅被这么一攀比，十分易怒，桃木剑一挥，嘴上念着咒语，顿时狂风大作，砂石乱飞，黑如一团芝麻糊的生息灵源源不断地从地里钻了出来。
向魏眉头一皱，觉得不妥，用剑尖给自己画了个半圈，刹那间火圈一绕，将自己安全地隔离在生息灵的包围圈之外。
这生息灵虽称之为“灵”，有些许“灵”的智慧，但是没有“灵”的善念，有智无善而生生不息之群者，最易蛊惑，同时也最易叛乱。
项楚士也察觉到了，大喊：“喂，你用控鬼术控灵，是不是儿戏了点儿？那不是一个等级的去去去去去去别碰我！”
张师傅的脸色也大变，捻着手印苦苦支撑着，仍是不肯服输：“尽数生息灵，给我起！”
号令即下，土地之下一片哀嚎，地面震动，无数黑影蹿夺出来，赵百倚和项楚士差点逃无可逃，站无可站。
“百倚！”向魏没有一丝停留，冲上前去，喊了一声赵百倚。
赵百倚了然，把剑一扔，岂料风太大了，长剑犹如轻飘飘的塑料玩具剑，被吹偏方向。
这时的莫侵，白烟一卷，将长剑带回到向魏手中，向魏手执长剑，直刺张师傅。
张师傅好歹也算是向魏的前辈，纵容天资不如向魏，但毕竟他吃的盐比向魏吃的饭还多，且向魏打斗从不下狠手，只是削去他的控制力，他倒还勉强支撑得住。
与此同时，又一批生息灵扑向赵百倚。那些生息灵乌漆麻黑，只能勉强认出个身形，张牙舞爪的。赵百倚勉强躲过攻势，想起《名侦探柯南》里的凶手造型，活脱脱就是这些生息灵嘛。
张师傅勉强支撑着，眼见生息灵的强悍被削弱大半，重生速度变慢。他一边跟向魏打斗，一边留心赵百倚和莫侵，计划阴谋。
项楚士是阴间的文职，手无缚鸡之力，不足为惧，但也不可擅动。虽说赵百倚旁边的鬼将是不能小看，但是赵百倚好下手啊！
由此一想，面对向魏的步步迫近，张师傅将目标瞄准了赵百倚，暗下口令，一瞬间，大部分的生息灵全都调转方向，黑乎乎一团的模样里绿光一闪，凶猛地扑向了赵百倚。
赵百倚突遭飞来的横祸，成为众矢之的，心中叫苦不迭，果然是落后才会挨打，弱爆了就拿你开刀了。
而此时的赵百倚被生息灵追得慌不择路，一脚踩进泥坑里拔不出来，莫侵和向魏分身乏术。
他猛地拔起脚来，在半空中被小鬼抓住脚脖子。赵百倚只感觉到脚脖子一凉，整个人就开始天旋地转，在空中晕眩的时候隐约听到项楚士的声音夹杂在风声和生息灵的哀嚎声中：“喂，那俩小鬼！”
终于杀出困局的莫侵飘到空中，适时地把赵百倚拉下来，落地的一瞬间，两个熟悉的小鬼居然凭空遁了出来，咆哮一声，近距离地给赵百倚表演了个小鬼手撕小鬼。
莫侵将那些难缠的小鬼堵到另一边，赵百倚还没来得及喘气，眼见又有如浪般扑将过来的黑影，两个小鬼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一点头，就把赵百倚往山坡下扔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莫侵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