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一回事?”
“那个女生死了,赵三哥请我给她引魂入体,但她身体有破损,产生了排斥……”
“所以你想让她在养尸地里养着?”
张师傅心虚地点了点头。
赵老太爷气急败坏,“就你这点儿功夫,还想养尸?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块什么地啊,要那么好,我自己葬进去得了,还缚命啊?!”
张师傅惭愧,看了眼向魏,还不忘给自己辩解说:“赵老太爷,您相信我,青河向家以前处理过这样的事,我保证我能……”
“真的啊?”项楚士倒是一脸好奇地看向向魏。
被点到名的向魏慢悠悠地说:“我父亲,确实处理过类似的案子,但是,我父亲葬的是凶尸。”
项楚士切了一声,“不就是镇压吗,葬什么葬呀。”
向魏不置可否,冷漠地说道:“此地凶险,葬进去迟早变凶尸。”
得,一个道理。
“不会吧?”赵百倚大惊,“那那那……”
“别那了。”项楚士打断他,“你堂妹已经死了,那肯定是要轮回的,这绝对没跑,这事儿完了我带她走。”
赵百倚只好闭上了嘴。
一旁战战兢兢的张师傅还在辩解说:“我记得当时师傅是空出来一片净土的,只要隔离做得安全,就没问题。”
向魏默默地来了句:“她既然死了,就没必要留着。”
项楚士附议,“对,这是原则性问题啊,跟干不干得来是两码子事!”
赵百倚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并未提出异议。
赵老太爷听了这么久都没听出个所以然来,直接发号施令说:“反正这棺不能下,那人也不能葬,你出去把人散了。”
张师傅说:“不行的,赵老太爷,我既然答应了赵三哥又怎么能反悔呢,而且……而且我已经跟赵大哥起了冲突,你说我要是再改主意,传出去,我的声誉……”
“还惦记你那声誉……”赵老太爷刚要发火,向魏及时摁住了,说:“要不这样,反正现在已经知道佛珠下落了……”
赵老太爷和张师傅:“知道佛珠下落了?”
“是的。”向魏看了赵百倚一眼,赵百倚咧开嘴那么一笑。
他继续说:“今晚把佛珠拿到,先断联系,再处理人。总之,尸,不能养,棺,必须破。”
为今之计,当是如此,纵有不甘,再无异议。
回去后,张师傅摆下祭坛,主持下葬仪式,两棺竖着下葬,封土之前,还在棺上撒了一层白色的东西。张师傅说是炉灰,这些炉灰从炼丹炉里取出来,有隔绝邪祟的作用。
其实下葬仪式十分草率,大约有受到天气限制,又加上这两天怪事频发,他们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不礼仪的,只想着早点处理完这件事就算了。
烧纸的时候,是让赵百倚去烧的。这本该是赵柏风负责的,只是赵柏风现在还在家里昏睡着呢,这任务于是落到了赵百倚身上。
因为又是下小雨又是刮阴风,赵百倚打了好久的火,都没点着纸钱,加上四周树叶呜呜作响,赵百倚急得手都抖了,最后还是赵父捏着他的手打着的火,勉强把纸钱都烧了。
奉香的时候,赵百倚被雨水打得视线迷糊,隐约看到总有还没烧完的灰烬飘到他四周。当他把三柱香插进香火盘里的时候,雨势骤大,风势忽强,三柱香顿时全灭了。
赵百倚心里猛地一跳,愣住了。忽然之间,三柱香又重新燃了起来,赵百倚不知所措,在他身后的赵父赶紧奉上香火,拉上赵百倚走开了点。
赵柏青脸上涂着粉,白得像个死人,事实上这很符合。她挪到墓前,还是她妈妈压着她去奉香的,一切都结束后,她站在远处,死死地盯着高高堆起的墓,眼眶怎么也红不起来。
回去的路上,赵柏青偶然走到赵百倚的伞下,她说:“今晚十点,他们就要把我埋了。”
这话听起来,绝对渗人。
下一秒,赵柏青就垂下头走了。
回去吃顿饭,赵柏青都是心不在焉的。她根本就尝不出味,死后的皮肤僵硬,她嚼不动东西,只能囫囵吞下去。
赵百倚也是食不知味,时不时地瞄一眼赵柏青,心里一点滋味也没有。
吃完饭,又在妈妈的唠叨下好好地浪费了时间去洗完澡,接着又被迫忙活了许多事,眼看天色暗了下来,赵百倚偷偷摸摸要出门,躲过了妈妈,却没避得开爸爸。
赵父喊住他,“你又要去哪?”
“额,爸,我……”赵百倚吞吞吐吐,慌慌张张的。
“行了。”赵父叹了叹气,摁住他的肩膀,“小倚,你是个大人了,遇事情别这么慌张,要镇定,不管遇到什么事,要相信自己,相信朋友,相信家人,都会有办法解决的。只要你没事,不做坏事,爸和妈都会支持你。”
赵百倚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我知道了,爸。”
“好。”赵父也点点头,“你想去哪里就去吧,你妈那边,我会跟她说,但是你要小心。”
赵百倚点点头,撑开伞走进细雨中,抬头一看,一缕白烟藏在伞顶之下。
他知道他父亲比他聪明太多了,这次清明回来,才不过两天,就发生这么多事。他的父亲,虽然没多问过一句话,但是他应该能猜到一些端倪,他也应该能看出向魏和项楚士的与众不同,但是却从没怀疑过他们的交往。
“你父亲很好。”莫侵的声音轻飘飘地,像空谷里最后的回声。
这是莫侵为数不多的第一次主动说话,如果撇开她自我介绍和提示他逃命的那几句,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莫侵第一次主动说话。
“我知道。”赵百倚说,“他一向是最好的父亲。”
赵百倚本是要去义庄跟那个女鬼进行交易的,刚出到门前的一段小路,惊觉张师傅鬼鬼祟祟地带着赵柏青一家人往山上去。
赵百倚觉得事有蹊跷,当机立断,跟了上去。
一路上,赵柏青扭扭捏捏,她妈妈抱着她哄了又骗,才把她带到果园去。
赵百倚还躲在“老地方”,看张师傅从树林里拖出来一个棺材,赵柏青一见那个棺材,就大哭了起来,声音极其嘶哑,她妈妈一边哭一边捂住了她的嘴。
她爸爸则是沉下脸来,跟张师傅两个人拿起工具,先人的新坟隔壁不断有新土被挖出来。
赵百倚心想,大约是张师傅想铤而走险,先斩后奏地把柏青葬进去,等木已成舟,向魏自然要为他善后。
赵百倚有那么一瞬间心软,要不就这样吧,等三角锁破了,缚命棺破了,柏青也姑且能假装活着……
但是现实总是计划外的。
就好比现在,赵百倚眼睁睁地看着,他太爷爷悄无声息地叉着腰地站在两母女身后,黑风一卷,她们立刻倒地不省人事了。
张师傅最先察觉事情有变,被身后的项楚士一棒子敲晕了,他小叔还没反应过来呢,黑风往他身上一卷,扔到他妻女边上去了。
项楚士把棍子扔掉,对慢条斯理走出来的向魏说:“还以为他们挖的是今早的坟,能给我们省点力气呢,白等那么久。”
赵百倚十分无语地钻出来,项楚士看见他,还很吃惊,“你怎么在这儿?佛珠呢?”
但是丝毫没有被人撞破行凶现场的心虚。
“不是,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项楚士莫名其妙,回头问向魏:“你没告诉小赵同学吗?”
向魏:“……”
“告诉我什么?”
“晚上开棺啊!”
“晚上开棺?”
晚上七点,被临时强行征调到第一苦力现场的赵百倚撑着长长的锄头,面无表情地对着他太爷爷太奶奶的新墓,左手边站着向魏和项楚士,右手边站着莫侵和他太爷爷。
“晚上开棺,你们为什么不早跟我商量一下?”
“跟你商量了,你有什么好见解吗?”项楚士问,顺便来了句,“你太爷爷都同意了。”
赵百倚摇摇头,“我没有见解。”
“那不就行了。”
赵老太爷迫不及待,似乎很兴奋,“行了行了,赶紧挖吧。”
赵百倚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想挖自己坟的。
三个年轻力壮的大活人于是扛起工具,一刨一铲地挖了起来。白天下葬的时候,已经支起了一个帐篷挡雨,加上雨天泥土湿润疏松,挖起来也还不算费力。
好一会儿,项楚士一锄头下去,“砰”地一声——他心虚地瞄向赵老太爷。
赵老太爷气得浑身冒着青黑色的烟雾,“你小子看着点!”
项楚士连忙赔笑认错,“不好意思太爷爷,挖到了挖到了。”
赵老太爷生气地一拂袖,山间狂风大作,掀得帐篷“呼呼”作响,地上的泥土被风一卷,露出暗黑的深棕棺材木。
赵百倚抹了把不知道是汗还是雨的水,心里嘀咕,早这样拿风一卷不就好了,挖什么挖?
“这是什么?”赵老太爷盯着棺上的一层白色粉末,鼓气一吹,居然吹不动。
向魏看了一眼,顺手扫开了,说:“柳树枝灰。”
“居然想拿柳树枝灰困住我,他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赵百倚心想,您倒也是吹不起来啊!
“赵老太爷,麻烦您把棺弄上来吧。”
赵老太爷一个挥手,两副棺材就直直地升了起来,在空中横过来,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地上。
赵老太爷闪到自己的棺材旁,因为他的棺之前摔过,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棺盖打开了,往棺里吹了一口气,棺里传来一阵骨头碰撞摩擦的声音。
赵百倚凑过去一看,原来是他把自己的骨头全都重新组合起来了。
赵百倚很无语,那昨晚让他组装了那么长时间是干嘛?
他一伸手,一颗闪着微弱金光的佛珠飘了起来,有两条金线延展出来,一条连着太奶奶的棺,一条指向山下义庄方向。
“现在要开你太奶奶的棺了。”项楚士提醒他,“站开点,别碍地方。”
赵百倚嘟囔,“刚太爷爷一挥手不都开了?”
赵老太爷踢了他一脚,“尊重点,好好开!”
“好的,好的,太爷爷。”乖巧地站开了些。
项楚士和向魏,一人站一头,随时准备掀棺盖。莫侵化作一缕长长的白烟,飘在棺材上面,找准位置,慢慢细化,变成一根细线,钻进棺木和钉木钉的缝隙之中,缠绕住钉子。
“好了,现在听我指令啊,我数到三就拔钉开棺。”赵老太爷发号施令说:“1,2,3!”
只见六根长钉被同时拔起,向魏和项楚士翻开一侧棺盖,一股难闻的腐臭味扑向赵百倚,赵百倚忍不住咳了一声,居然看到里面漆黑的棺材里闪现一抹红色亮光,朱红色的大门如同快镜头般打开,一盏红灯熄灭,亮光就消失了。
红色的景象如同走马观灯,一闪而过,但是赵百倚确定,那是古时候大户人家的朱红漆大门。
“咳咳,刚刚……”赵百倚还没说完,又一颗佛珠浮了起来,但是奇怪的是,这佛珠,闪着红光。
“这佛珠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啊?”项楚士估摸着说,指着山下的方向,“那头的线更红些。”
赵百倚一直咳着,越咳越厉害,但他不自觉地往棺材那边走近了些,想再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就在这时,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伸了出来,抓住赵百倚的手,把他拉进了棺材里。
众人猝不及防,都没能拉得住赵百倚。莫侵顿时化作白烟缠住赵百倚,却如同被屏障隔绝在外一般,被堵在了棺材外面,下一秒,棺盖就从向魏和项楚士手里脱开,“砰”地盖了回去。
赵百倚是被横着被拉进棺材里的,仿佛一头撞进了无底洞里,头朝下地一直往下坠。
忽然看到下面有个圆圆的亮光,估计是到头了,赵百倚的身形一横,“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落地的赵百倚哎呦一声,一双纤细好看的手就伸到了他面前,似乎是想扶他一把。
赵百倚抬头一看:一个妙龄少女,穿着粉衣薄纱,挽着黛丝珠钗,乍一看,十分美丽;娥眉巧目,翘鼻樱唇,再一看,百分美丽;赵百倚于是不敢再看,连忙坐了起来,后退几步,环顾四周,发现身后是一扇红色的大门。
他猜这就是他方才看过的朱红色大门,只不过刚刚他看的是外面,现在他看的是里面。
那位女子巧笑嫣然,瞧着他的眼神含情脉脉而带笑,“公子别怕,娉婷不会加害公子的。”
“娉婷?”赵百倚又后退多几步,“你是棺材里的那个女鬼?”
“女鬼?”阮娉婷笑笑,也不恼怒,“这么说也可以,公子以为娉婷是什么,娉婷便是什么。”
“你把我抓来这里做什么?”
“公子别误会,娉婷没有抓公子来这里,是那位善慈替娉婷请公子前来的。”
太奶奶?
他疑心地摸摸自己的手腕,好似那干瘪的触觉还在他皮肤上一样。
“你快放我回去,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娉婷就是来帮公子的。”
“你怎么帮我?”
阮娉婷浅浅一笑,走到一架秋千上坐了下来,婀娜多姿,胜于百花。她摊开手心,一颗佛珠显现在她手心里。
“这是公子所需之佛珠,三角锁中所缺失的那一颗。”
那颗佛珠直直地向赵百倚飞过来,赵百倚接过来,觉得佛珠冰凉异常。
“你就这么给我了?”
“自然……有事相求公子。”
“什么事?”
“娉婷想求公子,带娉婷离开。”
赵百倚心想,怎么找他帮忙的鬼都是要他带他们离开哪里哪里的?
“你不是已经在小破屋的棺材里了吗?”
“那是娉婷的一半残魂,娉婷被困多年,不得逃脱,幸得公子,望见生机。”
“我要怎么带你离开呢?”
“公子只需断开三角锁,娉婷便可离开这里,再求公子替娉婷开棺,使娉婷魂魄归整。”
“为什么你要找我帮你?”
“娉婷被困于棺,偶得佛珠,公子慈先,托娉婷看护锁点,并允诺娉婷,公子必来破阵,解救娉婷,故而娉婷一心等候公子。”
“我太奶奶?”
“正是。”
她又继续说:“娉婷知道公子所需,娉婷也可助公子得所需,公子大可不必顾虑,与娉婷互助,各取所得。”
赵百倚呆望手中佛珠,倒不是怀疑阮娉婷话里的真假,单是她搬出“太奶奶”来,他就会无条件相信。
只是……眼前的女鬼,还不知道她是好是坏呢,贸然把她放出去了,要是她不怀好意怎么办,要是她恩将仇报怎么办,要是她为祸人间怎么办?
阮娉婷见赵百倚犹豫不决,想再劝说:“公子不必如此多虑,娉婷已经说过了,不会加害公……”
“好!”
阮娉婷一愣,抬绢羞笑,粉袖一挥。
赵百倚猛然眨眼,醒来的一瞬间猛地撞到额头。
外面传来声音:“小赵同学,是你吗?”
“把棺打开!”赵百倚喊了一句,手上不小心摸到一节骨头,忙把手撒开了。
“有怪莫怪,有怪莫怪,太奶奶,我不是故意的。”赵百倚赶紧往旁边躺开了点儿。
又听到项楚士喊:“打不开啊。”
赵百倚心里叫苦,忽然传来一句轻轻的安抚声说:“不怕。”
赵百倚脑子一紧,下一秒就听到项楚士的声音:“哎,打开了。”
赵百倚眼前一晃,一道薄弱的光投射进棺材里,赵百倚忙不迭地撑开棺材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