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小民警头脑风暴的时候,同事过来了,说:“查过监控了,跟你没关系,尸体是方浩野从解剖室背走的。”
背走的?
所以也就是说,在“会动的尸体”这一方面,只有他和方浩野的口供大概一致,而不同则在于,方浩野说是尸体被鬼附身了,但他对这个说法有所保留。
那如果尸体是他背走的,后来尸体怎么又会被鬼附身,还要追杀他?
疑点重重,所以赵百倚也多留了个心眼,为了避免过多的麻烦,他并没有在口供中提及有关封建迷信的事。
警察同志接着说:“我们也跟他的父母沟通过了,他这段时间经常说胡话,都以为他是学业压力太大,给他找过心理医生了,目前正在治疗当中。”
警方还要继续跟相关人等取证,这段时间,方浩野说想跟他聊聊。
赵百倚进门,是面无表情的。方浩野却是用一种欣喜而期待的眼神注视着他坐下的,那眼神热烈得让他打寒颤。
当他做好准备,对上方浩野的眼睛时,方浩野却是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没事吧?”
一听这话,赵百倚就明白了,无论是真相命案,还是神鬼玄学,他果真被卷进了什么事情当中。
心愈往下沉。
“我没事啊,我会有什么事?”
方浩野疑是心有不甘地问:“他没有跟着你吗?”
赵百倚感觉后背一阵哆嗦,生生忍住回头一探究竟的念头,“你说谁……跟着我?”
方浩野却是有些诧异了,真实的诧异。
“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赵百倚反问他。
“为什么?我明明已经不要了,明明还要跟着我?”方浩野自言自语,可在赵百倚听来,这句话的意思更多的是,为什么它还不跟着你?
赵百倚意识到方浩野的精神状态很差,性情反复,自说自话。他不知头不知尾的,也没干过审讯刑侦,不知道从何问起,只好是顺着他的话头来问。
“方师兄的意思是,今天追杀你的那只鬼,也会追杀我吗?”
“它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方浩野坚定地点点头,隐隐之中似乎还有些期待。
“为什么呢?”
同一件事中牵涉进来的两个人,必定有某种关联。
赵百倚尽量搜寻他和方浩野之间的相似点,发现自己对方浩野知之甚少,好在今晚发生的事情古怪又频繁,赵百倚的得以追查的线索便多了些。
“是因为我们都在梁教授那儿实习,还是我们都上过江教授皮纹学的课?”
先前一幕幕闪过脑海,车棚前方浩野神经质的模样最是让他印象深刻,他便如此问道。原本设想的是方浩野能对那本旧书做出解释的,没想到让他更在意的却是“梁教授”。
只见方浩野惊慌地瞪大双眼,四处张望了下,没头没脑地说:“梁教授……不要梁教授……”
赵百倚正疑惑之际,他又压低声音,吐露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秘密,“梁教授的解剖室,第一院的解剖室,有不干净的东西,我,我怕你会……”
凌晨时分解剖室的异常气氛席卷过赵百倚的感官,他追问:“你怎么知道解剖室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你见过了?缠着你的鬼就是解剖室里的鬼?你是因为这个才辞职的吗?”
赵百倚如此猜测。
方浩野居然点头承认了,而后怔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神秘兮兮地掏出一道折成三角的塑了胶的符箓,塞到赵百倚手里,“好好收着,千万别摘下。”
“给我?”
“对,给你。”这话他说得轻飘飘的,给人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我听说了,是你接替我的工作的。我不想害了你,你还是小心点比较好。这是我从城西一位高人那里求来的,我这段时间能逃过一劫全是靠它。”
赵百倚握住符箓的手微微颤动,心里竟然难得地产生了微弱的感动,“那你把它给我了,你怎么办?”
“它的目标本来就是我,我怎样都可以的,只是现在你接替了我的位置,我怕它连你也害了。”方浩野说着悲壮的忏悔,把良心剖开来,赔偿了善良,也葬送了性命。
赵百倚最是接受不了别人突然的好意,他把符箓塞回方浩野手里,说:“师兄,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是你保命的东西,我不能要的。”
方浩野把符推回去,“什么保命不保命的,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你别拒绝我。”
赵百倚疑心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还没往深了想,只听方浩野严肃地再三地嘱咐他说:“这道符你要收好,尤其是去解剖室,一定要带着。”
“那谢谢师兄了。” 赵百倚只好姑且收下。
赵百倚跟方浩野聊完后出来,和梁教授打了照面,这才得知方浩野魔怔已经有大半年了。
梁教授说,方浩野是个很能钻研的孩子,也许就是这样才导致了自从他开始做人皮书的课题之后,他就开始钻牛角尖了。
警察同志几番调查之后,以非法移动尸体和伤人的罪名拘留了方浩野。宿管大叔虽然心有余悸,但觉得孩子也是可怜,就不追究了。警方这边,也同样对他从轻发落了。
然而赵百倚始终觉得这件事情还没有完全了结,总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那双眼睛虎视眈眈,深藏不露。
配合完警方工作,赵百倚回到宿舍时,将近黎明了。他连爬到床上的力气都没有,摔下背包,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
赵百倚半睡半醒,把沉重的脑袋挪到另一只没有被压麻的手上,恍惚间听到“死人了”三个字,思绪瞬时从沉静的空间掉进黑暗的旷野,挣扎之际,直击耳膜的巨大关门声“砰”地响起。
赵百倚诈醒,满头虚汗,茫然错愕地看向甘霖。
甘霖眨巴眨巴眼,劝他:“回床上躺着吧,你早上不是没课?”
甘霖是舍长,以温润的性格承担起了照顾其他三个舍友的崇高职责,人称“老甘妈”。
“米仙儿呢?”赵百倚揉揉眼,没看见吵闹的米现,但是刚才听到他声音了。
“听说昨夜有警车,刚出去打听了。”言下之意是,是米现关门太大声吵醒你的,不关我事。“我先走,赶着上课。”
“嗯。”赵百倚对昨晚的事缄口不言。
甘霖走后,赵百倚独享安静,昨晚没来得及消化的怪事全成了心里的鬼影,他把宿舍的窗帘拉开,明亮的光线布阵进来,好让所有的妖魔鬼怪无所遁形。
他洗了个澡,勉强算是清醒了点,但是昨晚接二连三的诡异事件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被脚下的背包一绊,他踉跄了几步,扶住了桌子。
赵百倚这才把背包拿起来,打开一看,愣住了。
那本卷皱的泛黄旧书,赫然藏身在他的背包里——古老的书页在阳光下飘散着灰尘颗粒,温柔地呼吸着这个鲜活的世界的空气,但是赵百倚却紧张到快要窒息。
如果不是包里还有他珍惜的佛珠,他会连包带书地甩到阳台角落,趋避隐藏的危险。
他用两根手指,把旧书夹出来,丢到垃圾桶里,想了想,又捏起来,扔到书桌的角落里。那个阴暗的角落,仿佛是为它而生的宝地,它安静地栖息着。
那本书既无封面,也无编码,里面也是空白书页,与其说是一本书,倒不如说是空白笔记本更贴切。
赵百倚登录上学校的图书馆网页,根本搜不到相关书籍。
他又从包里翻找佛珠,冷不防地摸出那张三角符箓,脑子里不断地回想起昨夜的种种。或许是刚洗完澡,清醒多了。他想起来,方浩野说的什么?
“它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是你接替我的工作的。”
“这是我从城西一位高人那里求来的,我这段时间能逃过一劫全是靠它。”
“它的目标本来就是我。”
“现在你接替了我的位置,我怕它连你也害了。”
赵百倚心想,若按方浩野的说法,他会是鬼的下一个目标。那方浩野自己呢,他自己现在才是那个被追杀的人啊,就这么好心地把符给他傍身?
他自己不也还说,那个鬼还跟着他自己吗?
等等!
赵百倚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符,脑子里不断回响起那句话:
“这是我从城西一位高人那里求来的,我这段时间能逃过一劫全是靠它。”
那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这道符,方浩野可能就逃不过了,如果方浩野逃不过死掉了,那下一个目标自然而然就摆在这儿了。
!!!
赵百倚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把符箓捏紧,套上鞋子就出门了。
电梯还没修好,长长的队伍排在另一部完好的电梯前。赵百倚不想等,推开了楼梯间的门。
头顶卷下来一阵对流风。
赵百倚抬头看看,在距离他不远的楼顶,昨夜凌晨,凭空出现了一具诡异尸体,不禁让人寒毛竖起。
赵百倚甩甩脑袋,把感慨抛后,快步下楼,想要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方浩野若是自己不想活了,那也势必将他拖下水。
不管他要做什么,都得赶紧把人找到并阻止他。
而刚下到一楼大堂,原本敞亮的宿舍门前就积聚着黑压压一片人,他们都抬头看向楼顶。
烦躁的喧嚣蔓延开来,仿佛电视剧里的剧情。
有一种不祥预感。
即使是在青天白日,赵百倚仍然感觉到一股贴身的寒意。
他颤颤巍巍地走进人群里,也抬头去看:苍穹之下,楼顶之上,那个置身在阳光背面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以轻巧之姿离开地面,在获得死亡的第一秒,重新跪撞以大地为鼓面的钟鼓,用最虔诚的生命当做献祭。楼底的一席空地,被填上艳丽的红色,霸道地占据了每个漆黑的瞳孔,变成尖叫声一片的噩梦。
已经没有任何挽回的可能。
大片的红色以优雅的涓流之态浸渗白色,红得刺眼的光亮似乎在他眼前盛开,像巨大的花瓣。方浩野犹如破碎的木偶,折叠在中心,明目张胆的红色眩晕地包裹住他。
他的命运也要被束缚住了。
赵百倚亲眼目睹着事情的发生:生命的截然而止,暴力地剖解在他的眼前。
他见过死亡,但那都只是装着死亡的载体,是尸体。方浩野的尸体,如今也成为一个空壳,里面不再有活跃的思想,奄奄一息的灵魂随着血液逃离身体,却得意把诅咒栽赃到他身上了。
赵百倚在那一瞬间,被漫流的红色袭击双眼,对生命的脆弱感到心怮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