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心悦诚服的福,赵百倚安然无恙地回到宿舍。
但他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赵百倚向来胆大心细,够会装淡定,不然也不能跟在梁教授手底下熬过三个月。他借着宿舍玻璃门里大堂的光,冷不防地回过头去。
冷冷清清的,安安静静的,连对面树丛里的扑响都是他每天夜里晚归都看惯了的风吹草动,倒是没见什么异样。
他驾轻就熟地推开宿舍门旁边的窗,推窗声盖住了些许蛛丝马迹,赵百倚没留意。一条腿踩上窗边,正要用力把整个身体带进窗去时,他脑子里猛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脑子里回放一遍,琢磨着,倒也是有点像东西被扑倒下来的动静的。
不待赵百倚多想,绿色的厚窗帘飘了起来,蒙到他脸上,待他伸手撩开,登时吓得虎躯一震,差点翻过背去。
宿管大叔一把拉他进来,二话不说就先控诉,“又是你小子爬窗,你们宿舍就没一个能按时回来的!”
赵百倚赔着笑,偷摸着挪开步子,“嘿嘿,大叔您吓到我了,怎么还没睡,这都几点了?”
“不是说旧宿舍那边有贼吗,这段时间要抓紧巡夜。行了,赶紧上去睡觉!”
赵百倚乖巧点头,嘴里说着“您也早点睡”的话,往电梯走去。
“电梯坏了,爬楼梯吧。”宿管头也不回地说,看见还有人在外面晃荡,喊道:“哪个宿舍的还在外边儿?”
赵百倚往门外看了眼,发现视线被挡,就没再看,转身走向楼梯间。
他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走着。忽然“啪啦”一声,疑似玻璃掉地破裂的声音,他刚扭头往楼下看,一个慌里慌张的瘦高个把他撞开,直直地往楼上跑去。
他人还晕乎着,楼上的声控灯刚应声而亮,他这层楼的声控灯就熄了,迎面扑来一股空调般的冷气,带着浓烈的福尔马林味道,赵百倚只觉肩膀一疼,他又被猛地窜出来的人撞了下,整个胸膛压在栏杆上,回呛了一口气。
啊,这个人的身体是石头做的吗?
赵百倚还发着疼,随着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灯亮了。只见宿管大叔身形笨重地跑上来,捂着头上的血,“快追呀,那是贼!”
懵圈的赵百倚反应过来,也顾不上疼,立刻追上去,仗着自己高中三年无人能破的100米短跑记录,英勇地抛弃凌晨三点的困倦,一鼓作气,紧追不舍,却在某个楼梯转角恍然看见有人站在角落里笑着看他。
他一惊,猛地扒住楼梯扶手停下,定睛一看,角落里空空荡荡。看久了,仿佛就要从黑暗里扑过来一张只有眼睛的狰狞诡笑的脸。
他赶紧移开眼,不敢再看。吞咽了一口唾沫,不知道是因为累,还是因为害怕。
“哈~”他大口喘气,可楼梯里狭窄安静,回荡了诡异的回声,就响在他耳边,却是像得逞了的笑,吓了他一跳。
他急急地把目光投向上面弯曲的楼梯,极致的黑色侵蚀了他的瞳孔,一楼一楼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刺痛赵百倚的眼睛,黑白交叠的视线中,歹徒的身形在那片旋转的简单色彩里越变越小,看不真切。
让人头皮发麻的匆忙逃命的脚步声,踢踢踏踏地响在头顶,像是刚学踢踏舞的初学者,完全不得要领,响得赵百倚脑袋疼。
楼下是空荡荡的黑暗,在他快速跑过之后,声控灯坚持不到几秒就灭了,仿佛十八层地狱,看不见光亮也看不见底端。
他直觉不可久留,于是赶紧一鼓作气地逃离这里,往上冲破黑暗,却在起步的一瞬间又恍惚看见原先的那个角落里有人一闪而过。
那个人,通体浑白。
可他已如离弦之箭冲到上一个楼梯转角,他本不想看见的,可那样的角度,让他真真切切地看见一个人隐在黑暗里低下头,白色的侧脸和白色的衣服连成一体,蓄势待发之姿,如同凌冽的刀,发狠地砍进墙角的黑暗,轰地消散。
赵百倚的心咯噔一下跳得更快了,丝毫没有停顿,一个劲儿地攀着楼梯往上跑,快得耳朵边只有风声吹过。
突然!
“啊!”——“砰!”
一声惨烈而惊恐的叫声穿过风声,几乎刺穿赵百倚的耳膜,狠狠地揪了一把他的心,让他瞬间失去思考的能力!
接着就是铁门背撞击发出的沉闷的声音,赵百倚精神瞬间绷紧,一刻也不敢停,扒着楼梯扶手急急地转了好几个弯。
他现在只剩下了逃跑的本能!
待他终于看到从楼顶大门投射进来的一丝光亮时,他热泪盈眶,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他就要从这死寂的黑暗中逃离了!
“砰!”——“吱……”——“砰!”
赵百倚不管不顾地追着光逃命,却忘了留意脚下蓄意布下的黑暗。
他被绊倒,整颗心跟着整个身体腾空地扑到生锈的铁门上,撞得脑袋直疼,直直地扑到一个人。铁门重重地发出“砰”的响声,接着铁门“吱”地被挤开,又“砰”地撞到墙上。
赵百倚惊魂未定,跌倒在地上,抬眼就看到那个被他撞到在地的方浩野,同样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颤抖着手指着两人的脚下说:“死……死人!有死人!”
赵百倚下意识地回头,第一眼却是看见了一个通体浑白色的人消失在黑暗里,尤其醒目。
鬼!
这是赵百倚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对那个出现在黑暗里又消失在黑暗里三次之多的白色人形所作出的毫无根据的判断!
之后,他才看到那个倒在血泊里的男性尸体,瞬间吓出一身冷汗,全身瘫软。
后来气喘吁吁赶到的宿管大叔看到这样的场景,往后踩空了几级楼梯,幸亏没摔着,立刻拨打了110。
凌晨时分,警车火速到达宿舍楼,分别带宿管大叔、赵百倚和方浩野去审讯。
警察同志问宿管大叔:“是你报的警?”
“是的。”
“说一下具体情况。”
“我巡夜,看见那瘦高个还在外面,我以为是哪个宿舍的晚归了,就喊他。结果他跑过来,嘴里嚷嚷着什么‘救救我’、‘让我进去’,我问他哪个宿舍的又不说,不知道拿什么东西往我头上一敲,就跑进去了,我以为是贼,刚好法医系的小子也在,我就叫他追上去咯,哎呦想想可真是后怕,怎么就突然死了个人在上面……”
警察同志问赵百倚:“你是法医系的学生?”
“是的。”
“认识方浩野吗?”
“认识,他是我同系的师兄。”
“认识死者吗?”
赵百倚皱眉,诚实地措辞:“不认识,但是……我知道他。”
“你知道?”警察同志认真地给他做着笔录。
“嗯。”赵百倚脑海里闪过那张惨白的尸体的脸,一阵恶寒涌上心头,“我刚刚给他尸检完。”
“啊?”警察同志一愣,停住了笔。
在警察同志的眼神质疑之下,赵百倚如实解释清楚:“我是系里梁教授的实习助手,刚结束尸检工作回来,尸检的那副尸体,就是天台上的那一副。但是……我明明把他装进雪柜里了的,是我亲手收拾的。”
赵百倚说得越肯定,自己就越发得有些慌。
他在楼梯里第二次被撞的时候,就觉得那人的身体怎么那么硬,周边的空气那么冷,还带着福尔马林的味道。
他再不由自主地就串想起今晚的一系列事情,图书馆里做的梦,方师兄的人皮书,医院里的诡异感,刚才楼梯里的白影,再到这副能跑能动的尸体。
他不会是真应了梁教授的话吧,报应也没来得这么快啊!
警察同志皱眉,正盘算着怎么问下去,有同事过来耳语几句,向赵百倚招手,“你过来一下。”
赵百倚的口供疑点甚多,但是方浩野的口供更有意思。
警察同志问方浩野:“说一下,三更半夜强行跑进宿舍是想干什么?”
方浩野畏畏缩缩地四处张望,看到四周都是浩然正气的人民公仆才安心下来,说:“那具尸体被鬼附身了,我被鬼追。”
警察同志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他尊重方浩野的信仰,“所以你是被鬼追进宿舍里的?”
方浩野点点头,“我只是想进去躲躲,没想动手,它就在后面追我,是我太着急了才打破他的头的,真不是故意的。”
“那鬼为什么追你啊?”
“因为……因为……”
方浩野支支吾吾的,怎么也不肯说,一直坚持要见赵百倚。
赵百倚就在方浩野的门外坐着听着,他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孤零而瑟缩在桌子前的方浩野,脑子里居然真的有些相信方浩野被鬼追杀。
今天的诡异事情让他摸不着头绪,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他的科学观确实因此有些动摇了,所以他可以大胆假设方浩野的说法成立。
他看着方浩野如今的精神状态,深感若是自己不稳住心神,日后怕是也要变成方浩野这这副鬼样子了。
他于是开始冷静地梳理自己脑中浆糊般的思绪,小心求证。
想当初方浩野在系里也算个人物,风光得很,怎么大半个学期没见,就成这样了?
好像是从方浩野开始做人皮书课题后就没怎么听到他的消息了,梁教授对方浩野这个课题的看法似乎也有所保留。
他梦到那本旧书后,方浩野就拿着那本一模一样的旧书突然出现,神经兮兮地跟他说人皮书的事情,难不成那本旧书就是人皮书?
他做梦一定和方浩野、甚至是那本书有点关系,顺藤摸瓜,或许今晚的事情,都跟方浩野有关。只是为什么都扯上他?
那副尸体为什么能动能跑,难道真的是被鬼附身去追杀方浩野的?那方浩野又是为什么会被鬼追杀?为什么偏偏是他经手过的尸体被鬼附身?方浩野又为什么坚持要见他?
他跟方浩野,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赵百倚向来处事不惊。
旁边有个青涩的小民警时不时地撇一眼冷静的赵百倚,心想,不愧是名牌大学的名牌教授教出来的学生,遇到这种玄乎的命案也还是跟没事儿人似的。
要他说,要么就是专业素养够高,将来毕业了加入为人民服务的大家庭成为得力的法医同事,要么就是善于隐藏的极其凶残的变态杀人狂,得趁现在赶紧抓起来为民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