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百倚感觉自己正在做梦,半梦半醒之间,睡得迷糊,隐约听见说话声,辗转痛醒,痛感从头顶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占据他的身体,强迫他睁开眼睛。
待看清眼前的场景,他惊恐失色,又重新闭上双眼。
这是个双人病房。
病房里有一个双目紧闭、眼角流血的恶鬼,浑身冒着黑气地浮在半空。
他旁边的病床上,四仰八叉地躺着睡得跟死猪一样的米现,呼噜打得有点响,还盖着他的外套!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在米现床脚,一个浓白如颜料,轻飘如烟絮的白烟鬼矫健地落在床架子上,手持的长刀跟它浑然一色,刀锋刃尖处同样冒着诡异的黑气,显然跟恶鬼分庭抗礼。
鬼!
就这一瞬间,方浩野的死状闪过脑海,赵百倚深觉不妙!
如今方浩野一死,就有两只鬼找上门来了,可见他的猜测是对的,方浩野死后,他已然成了下一个目标。
不行,他得自救!
可自救的法子还没着落,他的脑袋就丝丝阵痛,还听见他们的对话。
“书主醒了,大可不必装睡。”恶鬼假惺惺地笑着,柔声问候他:“有这鬼将安守床榻,书主睡得可好?”
他还没能从这句话里捋清个中缘由,用余光瞄一眼凛然端立的白烟鬼,忽略恶鬼的别扭称呼,抖着嗓子说:“睡得还行……就是鬼大哥您造型有点别致,我有些吓着了……”
恶鬼宽慰他,“书主不必害怕,待我灭了这鬼将,再杀了你,死了自然不会再害怕了。”
“呵呵这办法可真是一劳永逸啊!”赵百倚苦笑着夸奖,把吊瓶拿下来抱在怀里,翻身蹲下来,忌惮着那团安静的白烟,用力拽着旁边床上的米现,没扒拉动,咬着后槽牙说:“您可别睡了祖宗,再不跑我腿软就来不及了!”
闻言,白烟鬼说道:“躲好,我尚且敌得过它。”
嗯?
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是帮手?
恶鬼讽笑,“区区残魂鬼将,若不是我双眼有损,你能与我交上手?”
那白烟鬼是个女鬼,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却带着一丝周正之气,“他既为书主,你为书仆,不可僭越,是为本分。”
“本分?”恶鬼笑道:“我乃书中仆灵,百年来竭尽看管之本分,用不着你这个鬼将来多嘴。我侍奉的是人皮书,这小子想当书主,他还不配!”
人皮书?
赵百倚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所说的应该就是那本诡异的旧书,深觉恶鬼的想法很对,他表示支持,“那书我确实不配,您拿走,您拿走!”
恶鬼扭头过来,紧闭的双眼也让人感觉它的凶狠,“书上写了你的名字,你不死,没法拿回来!”
二话不说,恶鬼飞将过来,赵百倚只觉一股强风把他的脑袋吹得头疼,眼见恶鬼恶狠狠地冲向他,要置他于死地,而他连逃的地方都没有。
生死存亡之际,眼前恍影一闪,有把长刀刚硬地挡住恶鬼的爪子。赵百倚发狠用力,将米现翻拽下来,拖住他往病床底下一钻,勉强算是躲好了,也不禁感叹米现的好睡眠,这样都没醒?
白烟鬼和恶鬼缠斗,白烟鬼有刀在手,攻势迅猛,刀法利落,恶鬼因没了眼睛,单凭听觉难以抵挡攻击,不消片刻便败下阵来,落败而逃前放下狠话:“书主等着,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与此同时,病房里瞬间恢复了安静。他试探出脑袋来看看情况,一张白得跟炊烟似的骷髅人脸从床上扑出来,呲牙咧嘴地往他脸上盖过来,把他吓得顾不上米现,往门口冲出去,猝不及防地撞倒个人,双双跌在地上。
他脑袋撞得发晕,被人拉开。
“干嘛呢赵百倚?住院了都不安生!”
这声音有点熟悉。
定睛一看,正是白宁。
赵百倚愣愣地看一眼白宁,又正过脸来,眼睁睁看着白烟鬼笔直地站在床边,慢慢消失了。
“那那那那那……”赵百倚惊魂未定地指着白烟鬼消失的方向。
白宁拍拍他的脸,也看了几眼,“那怎么了,丢了魂儿似的,脑袋没事吧?”
片刻,缓过劲来的赵百倚用一种饱含泪花且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白宁,忽然觉得他今晚长得可算人模人样了,久违地抱住了他。
“……起开!两个大男人别给我搂搂抱抱的!”被抱住的白宁一脸嫌弃地推开他,定睛一看,呦豁,米现什么时候喜欢睡床底下了?
白宁是赵百倚的同学、舍友,更是梁教授的首席大弟子,前段时间被指派去别地替梁教授跟进一个案子,以至于这三个月以来,赵百倚以坚强的毅力担起了梁教授的全部助理工作。
白宁把米现扔回床上,捡起地上的外套和掉在衣服外的几颗佛珠、一道符箓。
他瞧瞧衣服,又看看手里的东西,十分疑惑,“你的?”
赵百倚把佛珠抓到自己手里,好像这样更安心些,却对那张符箓避之不及。
看到那张符箓,他就想起方浩野那破碎的躯体和漫漫的鲜血,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为方浩野的死而哀悼,还是该为自己撞鬼而忧心,或是该为自己被方浩野坑了而怨恨。
赵百倚一时无措,愁眉不展。
白宁看着着实有些想笑,随手把符箓塞回口袋里,“我记得你不迷信啊,以前仙儿给你讲鬼故事,你都嫌弃得不行的。”
“米仙儿”是米现的外号,从大一军训时讲鬼故事把全排女生吓得魂不附体之后,这个光辉的名号就一直伴随着米现。
他四两拨千斤地说:“那是方师兄给我的。”
“哦,他的遗物。”
遗物……
这两个字倒把赵百倚说得不是滋味。
“他给你这玩意儿干嘛,你撞鬼啊?”白宁随口一说,不甚在意,“话说你跟方浩野怎么回事啊?我一回来,梁教授就让我跟着去尸检,还说你住院了,详情我都没来得及问。”
“我不知道。”赵百倚心慌意乱,“方师兄……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你又不是没剖过坠楼的尸体?”
也是。
人都死了,还能怎样?
当初赵百倚猜测,方浩野可能会为了摆脱鬼的纠缠而自杀,但是对赵百倚而言,他却会成为下一个方浩野、现在被鬼纠缠的目标,如今一一应验了。
他回想起此番种种,那本被黑白两鬼称作“人皮书”的旧书,再联想起先前方浩野做的人皮书课题和他的怪异举动,赵百倚断定,如果他要摆脱这些事情,还得是从人皮书下手。
思及此,他把目光转向白宁,“你知道人皮书吗?”
“人皮书?”白宁努力回想,“嗯……忘了是梁教授还是江老师上课提过,讲过一个鬼故事。”
“什么故事?”赵百倚眼前一亮。
“他就随口一说,我哪记得,兴许仙儿记得,等他醒了,你问他。”
赵百倚叹了叹气,斟酌万分,试探性地发问:“你信有鬼吗?”
“我信。”白宁随口带过话题,顿了顿却告诫他:“不过你别在梁教授跟前念叨啊,方浩野先前就是神经兮兮的老说解剖室有鬼,可魔怔了,实习完了梁教授就不大愿意留他了。”
赵百倚一听,代号入座了,心想,对的没错我也开始魔怔了,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白宁。
白宁扯了扯衣服领子,开玩笑说:“怎么的,别以为咱俩独处一室,春夏之际,万物复苏,春心荡漾,夏日倾情,你就以为自己有机会啊。”
赵百倚“嗤”他一声,又试探着问:“你……你真的信我……呃有人会撞鬼?”
白宁很认真地点头,“我真信啊。”
赵百倚不由地有点感动,他经历了一系列恐怖事件,即便是口头相信,就算他以后死于非命,白宁这么聪明,应该也能猜到真相。
“你……你为什么信我?”赵百倚一时激动,“我”字顿时暴露。
白宁神秘兮兮地看看四周,俯低身子,赵百倚也跟着凑近他,以为他即将吐露他们之间的深厚的友情联系,结果白宁压低声音说道:“你旁边那只鬼告诉我的。”
你旁边那只鬼告诉我的……
你旁边那只鬼……
你旁边……
赵百倚惊恐万状地蹦过去抱住他,“什么鬼?”
白宁得逞地笑起来,顺势掰开他的手,“哈哈哈哈什么鬼!”
“我怎么知道什么鬼?”
“我怎么知道你搞什么鬼!”
“我没搞什么鬼!”
白宁憋笑。
“你你你别笑,你能……”他压低声音,“看见鬼?”
“不能。”白宁否认。
赵百倚疑神疑鬼地环顾四周,“那什么,你刚刚真没看见什么东西?”
“你算东西的话,那我看见了。”
“我真撞鬼!”赵百倚急切地说,以至于声音高激。
“扣扣扣扣。”
门口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侧着身子敲门,有一半的脸藏在阴影里,看起来怪吓人的。
赵百倚还疑心多细看几眼,没看出个所以然。
“不好意思医生,我们小声点儿。”白宁如此说,医生就走了。
“行了,方浩野的事给你这么大打击呢。”白宁笑着开导他:“做我们这行的,以后邪门的事儿多着呢。城西青河巷有个向师傅很出名,你得空儿找找他?”
“真的?”话说方浩野那道符也是在城西求来的,赵百倚仿佛看见了生的希望,“要不现在去吧?”
“去哪儿啊去?”白宁摁下他,“你不睡觉人师傅还不用睡了?”
“那你明天陪我去那什么青巷?”
“青河巷。”白宁纠正他,赶巧一个电话进来了,听完了说:“朋友找我,先走了。”
赵百倚点头,看了看熟睡的米现,欲言又止。
实不相瞒,他一直认为,白宁比米现靠谱些。
白宁看在眼里,说:“有什么事拍醒他,我真得走。”
赵百倚于是迫不得已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白宁不放心,临走前给了他一个电话,说是青河巷向师傅的电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可以打电话求救。向师傅问起,说是姓白的介绍的就行,没问起就不用说了。
白宁走后,赵百倚突然失落,看着旁边睡得七仰八叉的米现叹气,独享安静的煎熬。
“扣扣扣。”
赵百倚吓了一跳,只见白宁把头挤进门缝,说:“早点睡啊,明天做完检查,没事下午得赶紧回去上课,程老师的假很难请!”
“知道了。”夜深人静的敲门声清冷吓人,赵百倚心慌。
“扣扣扣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