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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有胆有识
作者:沐华五色本章字数:3005更新时间:2020-01-14 23:15:43

深夜,偶有微风袭过,清冽的月色在院中流淌轻泻,花木屋瓦皆似笼在水中,闪着粼粼波光。

四下里极静,落葵却没有一丝睡意,只盘腿坐在院中竹床上,心不在焉的捧了酒自斟自饮,有时瞟一眼窗上京墨的剪影,又在鼓捣他的瓶瓶罐罐,有时望一眼暗色天幕上的浮云,不断变换着诡异如烟的身影。

这样宁静的夜里,若是苏子在,定是拉着她对弈,或是听他念叨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昔年旧事,亦或是摆出一副笨鸟先飞的架式,逼着她学这个学那个,哪里会有这般懒散自在。

风声隐隐而过,有道不易察觉的灰光猛然划破黑漆漆的夜色,悄无声息的落于院中,方才触到地面,便有一株幼苗的破土而出,长至寸许高时,幼苗卷曲的双叶极快的展开,盈盈弱质,在夜间散发出绿莹莹的幽光,忽明忽暗十分朦胧,若不仔细查看,却是看不分明。

此时,杜衡从暗影中快步走出,指尖微动,溢出一道锋利的光芒,绕着幼苗打了个转,两片嫩叶登时飞入杜衡的掌心,而幼苗在嫩叶落下的同时,转瞬间变黄枯萎,化作一点点砂砾,夜风轻拂而过,这砂砾蓦地消失不见。

一抹红光闪过杜衡的指尖,粒粒血珠子浸入嫩叶深处,嫩叶之上的朦胧绿光化作一个个凝实光点,杜衡掌心反转,在光点上抹过,那光点一阵浮动,摆出一行字迹。

落葵看完后脸色益发难看,挥手散去字迹,刻意压低了声音,对杜衡轻声道:“寒塘十六弄那里,你安排了多少人手。”  

杜衡凝神一算:“属下总共安排了二十六人在那里,还有见愁主事,当不会有甚么大碍。”

落葵垂眸,指端沾了茶水,在桌上胡乱划过,言出低沉而狠厉:“是我高估了他的良心,他终于还是亲自动手了,见愁他们恐怕挡不住,杜衡,你去一趟,将人带出来,送到观里去。”   

趁着夜色行事,事虽过但仍旧留下细微的痕迹,明面儿上的寒塘十六弄平静如昔,可内里子却暗潮涌动。    

暗处中的那所宅子大门虚掩着,门口散落的斑斑血迹已经半干发黑了,人还没有靠近,就已经嗅到了扑面而至的血腥气,腥气极重令人欲呕。

推门而入,只见院中横七竖八躺了二十几个人,杜衡抬手在他们鼻下依次一探,竟然尽数气息全无了,这些人死状惨烈,显然死前经历过极大的痛苦和争斗。  

杜衡扬眸,只见血迹从院落深处蜿蜒流到门口,而地面被重物砸出个巨爪状的深坑,花木倒伏在地凌乱不堪,他只望了一眼,便心惊肉跳起来,千算万算还是漏算,若真是此人出手,这院中之人只怕难有生机了。

他登时惊慌失措的冲进去,只见个鲜血淋漓的男子靠在门口,他伸手在此人脖颈处一摸,尚能察觉到微弱的跳动,不禁微微松下一口气,借着昏暗的月色,他抬起右手,五指弯曲成鹰爪状,冲着男子缓缓伸了过去。

青州城中龙蛇混杂,稍大些的宅子里,都会有那么一两处不为人知的隐秘之地,曲家亦是如此。只是曲家的这处暗室,除了曲天雄自己,并无第二人知晓,就连当年开凿此暗室的工匠们,也尽数被他埋在了暗室地下。  

曲天雄虽然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平日里却十分节俭,吃穿用度不带丝毫奢靡之风,唯独书房除外,为了彰显自己并非是少有文墨的粗人,书房摆设极为繁复。黄花梨雕花的大柜,各类古籍善本堆得满满当当;紫檀木的珍宝柜,各色古玩摆件描金花瓶格外抢眼;黑檀木福寿纹书案,诸葛笔李廷琏墨澄心堂纸龙尾砚,满目皆是巨贾之家的十里繁华。最名贵的当属桌案之上的那只梅瓶,出自前朝名家之手,是曲天雄花了大价收购而来,其内供着一脉枫叶,梅瓶素白而枫叶烈烈,望之十分雅致。   

子夜时分,众人皆沉沉睡去,书房里更是黑漆漆的空无一人,诡异的是,借着淡白的月华,一只手从暗影中探出来,摸索着小心翼翼的握住梅瓶,缓缓转动瓶子数圈,直到无法再转动后才停手。

寂静中蓦然响起数声吱吱呀呀的轻响,伴着悠悠响声,书架边扬起些许微尘,角落中的一块灰色地砖应声落下,打开只供一人容身的通道。   

火折子的微光在通道口摇曳,男子探身审视良久才小心翼翼钻了进去,借着微光拾级而下,不过走了十几阶光滑石阶,便走进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漆漆厅堂,在黑暗中适应良久,四围石壁未加修饰,尽是刀劈斧砍的斑驳痕迹,一桌一椅一床榻格外简薄,石壁底下赫然安放着一溜各色刑具,斑斑血迹在地上干涸成暗红色,在石壁上绽放出夺命花,寒意在厅中凛然蔓延开来。

借着火火折子的光亮隐约可见,椅子上五花大绑捆着个妇人,头软绵无力的低垂在胸前,难以看清楚容颜,显然是昏迷多时了,只能察觉出她呼吸尚在却微弱无力。

男子眸光微变,不及思量便疾步上前,开始动手解开她身上的绳索,却不料静悄悄的暗室中传来一声轻咳,令他心惊肉跳的狠狠抖了一下手。

他的手狠狠还未来得及抖得更狠,四围石壁上的灯烛蓦然被渐次点亮,黑漆漆的厅堂登时灯火通明,回首只见曲天雄坐在角落,神情如常的握着一只杯盏,欲饮未饮,男子不禁眸光一暗,艰难张口:“父亲。”

一双冷眸在暗中生出狠意,死死盯住他的脸庞不放,曲天雄泠然道:“能够找到此处,元参,你不愧是我的儿子,果然有些本事。”

“父亲。”曲元参一脸警惕的单手搭上妇人的肩头,做出保护的姿态:“孩儿知道夺嫡之事惨烈不容心慈手软,可涉入朝政的是黄大人,并非是这无辜的妇人,您抓她来作甚么,您真的要赶尽杀绝么。”

曲天雄深深望了妇人一眼,冷笑一声:“如今这世间,有几个人是真正无辜的,在这桩事上无辜,在旁的事上就未必无辜了,换言之,她今日不死在这桩事上,那么他日也会丧命在别的事上。” 

此言一出,曲天雄的心狠决绝超乎了曲元参的估量,他不禁绝望的悲戚起来:“父亲父亲,黄大人为官清廉一心为民,此次雍州查案更是千难万险无所畏惧,父亲对这种为国为民的栋梁之才痛下杀手,难道您就不怕作孽太多,到头来不得善终么。”

“想要善终,也得有命活的到那时才行。”曲天雄丝毫不介意他言语中的不恭与冒犯,眸光在妇人身上打了个转:“元参,这些事不是你该管的,这个人,自然也不是你能救的。”

曲元参定下心思,以笃定的眸光望向曲天雄:“父亲,即便有朝一日霖王荣登大宝,也想看到朝政清明,尽是黄大人这样的好官,而非满朝都是献媚争权之人罢。”  

曲天雄冷眼相望:“朝政清明也好,满朝献媚也罢,这不是你我可以理会的事,我如今能做的,便是保着霖王有命先夺得至尊之位。”

曲元参不屑道:“至尊之位上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父亲以为天下人会心服口服么。”

曲天雄扬眸冷笑道:“天下人服不服有甚么要紧的,若有不服,就尽管拿命来填好了,至尊之位上从来都是多一条人命不多的,元参,原来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竟只将自己的脑子读的迂腐不堪,连时局都看不分明了。”

曲元参一时语噎,他读了那样多的史书,如何会不懂夺嫡之路上血迹斑斑,他只是不忍正视,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他回首望了望妇人,无辜之人这么多,虽无法全都救下,但好歹能救一个是一个,虽深吸了一口气,全然不顾曲天雄剜过来如薄刃一般的眸光,动手解开妇人身上的绳索,窸窸窣窣声中,他冷言冷语的开了口:“既然父亲要的只是一条命,那么谁的命都是一样的,她的命就由孩儿来填。”

曲天雄却拨开他的手,毫不在意的一笑:“元参啊,你果然长大了,我竟不知你何时变得这样有胆有识了,她的命你还真替不了,况且你也该问问她,究竟是想自己死,还是让你替她去死。”  

他单手按在妇人的额上,片刻之后,那妇人嘤的一声悠悠转醒,抬起头来,惊恐的望住曲天雄,颤巍巍的开口:“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我错了,我不该来青州,我走,我这就走,你饶了我罢,饶了我罢。”

“晚了,打你踏进青州的那天起,就该知道会是死路一条。”曲天雄眸光不忍,缓了缓咬牙狠厉道:“我可以不杀你,可若是你不死,你儿子就得死,你可得想想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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