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独孤芸曦,打小就少言寡语性子清冷,可主意极正。姿容虽然比不过婉约天成的粟夫人粟黎与妖艳媚人的表妹华夫人华梓箐,可她身上与生俱来的那股子端庄厚重的贵气,哪怕在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时,京都众人见了已是不免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敬意。
她十三岁那年的上元节,独孤炯府外来了个游方的瞎道士,恰巧碰到了正准备带着女儿出府赏花灯的独孤炯。
瞎道士立即拦住马车一惊一乍啧啧兴叹,独孤炯以为是瞎道士为了骗钱耍的手段,便让下人随便给些散碎银子哄走了事。倒不是那个时候的独孤炯如何菩萨心肠,只不过他不愿意大过节的在宝贝女儿面前触霉头,不然以他一惯狠辣的行事风格, 就算不打的瞎道士爬不起床,怎么也得给他丢进京都大牢关个一年半载。
瞎道士似乎并不知自己拦住的就是那个若论狠辣,魔头乾泽都要乖乖称呼一声老前辈的独孤炯。他得了碎银子不仅没一走了之,还胆大包天不依不饶的要给独孤芸曦算上一卦。
瞎道士说完也不管独孤炯答不答应,伸手去抓独孤芸曦的手臂,这下可彻惹恼了独孤炯。
他猛然拔出腰间佩剑刺向瞎道士胸口,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手中刀剑刺入人身体时那种熟悉的阻滞感觉,当他再一眨眼,那个胆大妄为的瞎道士已化为一阵青烟消失不见,只是半空中不断传来一个嘲讽声音戏谑道:“有眼不识仙,碎银当卦钱,幸得凤命女,换尔一命劫。”
嘲弄后,瞎老道又现身独孤炯身后继续说道:“独孤炯!今日你刺贫道这一剑,也算了却了贫道与你独孤家的一段孽缘,看在你女儿的情分上,贫道再送你一句话,三年内你必有血光之灾,决不可一路向北!”
独孤炯只当是江湖术士的障眼法,刚要下令将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抓起来,老道士已经转身乘风而去,口中不断吟唱着,“凤栖梧桐金缕衣,长乐宫中天下闻。”
随着老道士的离开,独孤炯也很快将这段少为人知的插曲抛到脑后。
直到三年后,独孤炯跟随御驾亲征的老皇帝出兵漠北,金池雄兵捷报连连,眼看就要打到漠北胡人的王帐。由于身为先锋的独孤炯贪功冒进,金池十五万精锐骑军陷入敌人事先设下的圈套之中,金池众将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为何开战以来,主力并未折损太多的漠北会一败再败,让他们如此轻易的就推进到漠北腹地。
此时,深陷敌军重重围困的独孤炯才猛然想起了三年前那个瞎老道的谶语,“三年内你必有血光之灾,决不可一路向北!”
只不过为时已晚,独孤炯后悔已然不及,只能豁出性命多杀几个胡死了也算不亏。
眼看着独孤炯的精锐骑军就要全军覆没的紧要关头,一骑突袭而来,此人黑马黑甲勇武非凡,正是还未及冠初出茅庐的当今圣上乾傲。
乾傲率领亲卫的三千羽林卫,在战场上杀了个三进三出,才终于将已经力尽奄奄一息的独孤炯救回了金池军营。清点战损,独孤炯十五万精锐骑军回来的不过三万,而乾傲的羽林卫更是只剩下寥寥一百三十七人,这其中就有后来名动金池的狂刀段恒疏、羽林卫羽衣司监鹿怀贞以及禁卫军大统领鹿怀义等金池栋梁。
此一战,是自老皇帝带着青州儿郎纵马踏出青州起,吃的最大的一场败仗,朝堂上弹劾独孤炯,要求老皇帝重罚这个导致兵败罪魁祸首的奏折多如雪花。
由于独孤炯这一战不禁身受八处刀伤,右眼更是被一只白羽箭射中导致失明,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惨白,被包的像个粽子如同死人的独孤炯,老皇帝实在不忍责怪,替这个虽然酷戾,但就算置身死地依旧从没想过背叛金池的臣子背起这顶足以压得他粉身碎骨的黑锅。下了罪己诏。
半月后,当独孤炯醒来得知此事后,不顾家人阻拦,拼尽力气摔落下床,向着皇宫的方向扣响头道,“独孤氏但存一人,亦绝不负乾氏厚恩。”
杀人如麻死都不怕的一个粗野的汉子,就那么跪在地上哭成了个泪人。
从那之后,独孤炯坐实了老皇帝心腹的传言暂且不说,三年前独孤炯府门前的那一桩隐晦秘闻也不知如何在京都官场传的沸沸扬扬。之前那些还跃跃欲试等着跟独孤炯攀亲家的青州权贵一下子都偃旗息鼓。开玩笑,凤命!谁敢娶?被皇帝老子惦记上了,嘴上不说,私底下专治狼子野心之辈的小鞋还不一个劲儿的像你丢?
这下子可愁坏了十八岁便与穷小子独孤炯结发的虞夫人。
老夫人起初看准了当时还是震西将军的冉炙家的嫡长子,逼着老头子去找皇上为女儿赐婚。
独孤炯一听就怒了,他跟冉炙向来尿不到一个壶里,漠北一战他更是按兵不动见死不救。要他女儿嫁入冉府,他宁愿女儿一辈子留在独孤家不嫁。
后来,老夫人见拗不过当家人,退而求其次,又打起了寒仕由义的主意。
比起冉炙家的嫡长子,独孤炯对由义的印象要更好上一点,可一个书卷气极中的酸秀才跟一个一辈子只知道用手中刀枪说话的莽夫又怎么能相互看对眼,如此一来,老夫人的这个提议也无疾而终。
一来二去,老夫人将当时京都的年轻俊彦细数了个遍,最后不仅都被父女二人一一否决,独孤芸曦还埋怨母亲太过心急,说自己二十岁之前谁都不嫁。
老夫人听着心就是一揪,其实只有独孤芸曦知道自己的心思,自从她躲在远处看过一眼那个救了父亲一命的小将军后,心里就打定了主意,这辈子非他不嫁。
后来,老皇上听说了独孤炯的夫人为了大女儿的婚事愁的种了病,将独孤炯召入宫中,笑着问起了当年瞎老道之事。
独孤炯听过大惊失色,赶忙说是妖人胡言不可当真。老皇上佯怒道:“朕要将芸曦赐给三皇子乾赦,芸曦还不是凤命?”
独孤炯闻言,呆愣当场。
因为当时满朝文武皆知,烈王乾赦是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皇子,如此一来岂不又被那瞎老道一语成谶。
纵横沙场从不皱一皱眉头的独孤炯磕完头后,甚至都忘了说上那句谢主隆恩,便急着跑回府中将这件天大的喜事告诉陪她过过苦日子的老伴儿。
虞夫人听完,病立即好了大半,赶忙从床上爬起,抹着眼泪去了祠堂,一面感激独孤氏的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一面口中不断叨念着皇恩浩荡。
可就当一家子欢欢喜喜的等着接旨时,最应该高兴的大女儿独孤芸曦却不见了踪影。
她一个人挎着柄剑找到了烈王府,她以为这一切都是烈王乾赦搞的鬼,气势汹汹的一进门就剑指烈王兴师问罪。
岂料,烈王乾赦非但没有她预想中的洋洋得意,反而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独孤芸曦以为他在演戏,也不跟他废话,讲明了自己非乾傲不嫁,如果他不能让皇上收回成命,那么旨意到了独孤府之时,她就算不能杀了他,她也绝不会活着嫁给他。
听了这话,乾赦乐的一蹦多高,心里总算有了底。他放着独孤芸曦不管,飞似的跑去皇宫。求老皇上收回成命,成人之美。
老皇上虽然并没有立即答应这个自己最疼爱的纯良皇子,可他走后,老皇上还是冷着脸一个人在九龙亭独坐到了天亮,嘴里反复呢喃着那句,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再之后,她不惜与娘家决裂,以死相挟拒绝嫁给那个更被外人看好能继承皇位的烈王,直到最后老皇上无奈答应将她赐给乾傲后,这场风波才告一段落。
不过老皇帝赐婚的同时也下了一道秘旨,乾傲交出羽林卫兵权,羽林卫兵权改由乾赦持掌。
为此一心志在天下的乾傲一直郁郁寡欢,即便两人洞房花烛那夜,他也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甚至未看一眼那个为了自己可以抛弃一切的痴傻女人。
遭受他冷脸冷落,她却不怪他,因为她要的是他而不是他追逐的那座江山。
即便是后来她知道他一直郁郁寡欢的原因还有那个叫粟黎的女人,他的心也一直都在她的身上,她痛哭了一场,却依旧无怨无悔的留在了他的身边。
因为如他一样,她的心也一直都在他一个人身上,再也留不下别人的位置。
后来,因为她父亲的缘故,她真的穿上了金缕衣,闻名天下于长乐宫。
可后来她却为了他,与自己的爹反目成仇。
离开长乐宫后,独孤炯称病半月不去上朝。
他得知原因后只是微微叹气,连夜去了长乐宫。看着这个多年来只知道一心为他,他却除了皇后的位子,甚至都没给过她一句真心安慰的女人,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刺痛。
那一夜,堪称母仪天下的她第一次在他怀里哭的像个小女人。
可那一夜却也是她嫁给他后心里最甜的一夜,甚至甜过洞房花烛夜,甜过母仪封后时。
最后,乾傲自掏腰包从内府局拨出白银五万两,在城南寻了处空地,依照颐水湖的模样,耗时两年挖了座荷塘,又按照“相王街”的样子在荷塘边给独孤炯建了座气派远超杨鼎相府的大宅,独孤炯这才转怒为喜去了长乐宫,父女俩冰释前嫌。
而默默替皇上操办这件出力不讨好差事的王成郡,也因此事成了京都御史言官们口诛笔伐的靶子,皇上虽然也曾顺应民意下旨狠狠的罚过他两次,可他的官却是越做越大,摇身一变成了礼部尚书,更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