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除了不在京都的青龙之外，鸿阙门的其余三大神捕不打招呼就齐齐跑来梧桐苑。

听说是关于泄露内廷监机密的东夷奸细消息后，原本还有些睡意的我立即便睡意全消来了兴致。

就在我跟病猫他们三个窃窃私语商量着下一步对策时，京都东城那条“相王街”中，一座坐落在街尾的大宅悄悄的打开了后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入这条长近三百丈的街道。

“相王街”，顾名思义，街上的府邸若非王府既是相府，与其他左右两侧皆造宅子的街道稍有不同，它左侧依傍颐水湖，而那寥寥的十几座算不上如何恢弘甚至与南城那些个六部主官的府邸宅院相比还要逊色一筹的老旧宅子，则一股脑的建在了街道的右侧。街道上最早建成的那几间宅子跟杨鼎、独孤炯这一班两朝老臣年岁比起来也小不了多少。

当年，发迹青州的金池老祖宗们，从贫寒的西北一路打到富饶的东南，马蹄踏遍了整个中原更踏翻了整个中原。最后金池并没有如前朝那般定都荆州，而是定都于气候与青州西北并无太大差别的翼州安庆，为的就是要让子孙们别忘了他们年轻那会在青州老家马背上颠簸的苦日子。

在他们看来，中原雄关巨城人杰地灵，可即便这样依旧抵挡不住金池的马蹄，归根结底少的就是他们西北汉子风沙贫寒中磨砺出来的那一股子狠劲。

所以，即便是稳坐天下之后，老皇帝依旧励精图治丝毫不敢怠慢，因为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青州人可不只是来跟总以正宗自居的中原人争抢天下的西北强盗，他们更是来教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中原人如何治理好这个天下，他们也会将这个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条。

老皇帝如何励精图治的治理山河固然重要，可跟着自己逐鹿天下，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些个袍泽手足也不能怠慢了。好不容易跟着自己将命留到了现在，该有的封赏也不能太吝啬不是。

老皇帝深思熟虑了几个晚上，于是颐水湖畔的“相王街”便应运而生。只不过这条并不算如何奢华的“相王街”更多给予金池功勋老臣的不是物质上的奢靡，更多的是一种身份的肯定。加上老皇帝在“相王街”建成时定下的那一条稍显“兔死狗烹”的铁律，就让那些喜欢煽风点火的奸佞小人有了可乘之机。

甚至还引出了一番“十王逼宫九龙亭”的闹剧。

当时，正直盛年的老皇上就那么不惊不怒的死死盯着跪了一地，在沙场上沾满了戾气的金池王爷们。

他语气平淡的缓缓说道：“‘相王街’认相王不认人，此例既出绝不更改，倒不是朕舍不得那几个世袭罔替的藩王帽子，只不过是替你们怕，怕你们的子孙愧对了你们曾在战场上流过的那些血，愧对跟咱们一同从青州老家纵马天下却又死在了咱们前头的那些老兄弟。

没错，如今我金池是成为了天下共主，你们想着该好好享享荣华也无可厚非，朕也从不反对你们用力的挥着手里的小筢子往自家的院子里多搂些好处。

朕当年带着你们纵马出青州何尝不是为了给我乾氏子孙多搂些好处？不过你们可别忘了，刀一日不磨不利，将一日不战不勇。善战的漠北胡人跟骁勇的西戎羌人可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袭扰我西藩北塞的奏报更是每天都能传到朕的案头。现在再让你们几个老家伙披挂出征，又能有几人回的来，就算是朕，现在有心杀敌却也不知能不能舞的起当年跟着朕浴血沙场的那柄几十斤重的大刀啦！

所以，还得靠那些个青出于蓝的愣头青。待到他们血战漠北打退西戎，得了滔天战功后，也来这跟朕要个说法，朕该不该在‘相王街’赏他们座宅子？朕若不给，那以后谁还愿给我金池，给我青州儿郎出死力？

你们的子孙,如果争气,为金池建下奇功封王拜相，朕不仅不会吝啬“相王街”的宅子，还乐见其成，到了下面也可以心安理得的跟那些个先走一步的老兄弟们说上一声，我青州后生不孬！可若要安于现状，朕也不怪他们，毕竟封侯拜相的豪杰又不是萝卜白菜，随随便便拉过来一个便是，就凭你们为金池，为朕流过的血，朕也保证，只要有我金池一天，便少不了他们的锦衣玉食。不过你们在“相王街”留下的宅子就要换个主人了。

这天下本来就没有什么是必须属于一人一性的，就算是朕的天下，若是乾氏子孙不长进，自然有人会取而代之。”

有了九龙亭这番君臣交心的密谈，“相王街”的这条铁律便顺利的沿用至今。

要知道，金池开朝以来，进进出出住进去的王爷相爷加起来也不过十八人，而最早住进“相王街”的那波王爷相爷中，更是没有一个乾氏子弟。直至当今圣上还是皇子那会，奉命出兵漠北，大破胡人一举收复北塞数郡，打的漠北单于抱头鼠窜，整个大漠胡人更是提乾傲色变。

后来，漠北单于亲自带着降书找到乾傲大帐对天明誓，乾氏执掌中原一天，漠北胡人便一天不踏出漠北。自此彻底平定了朝廷北患，为金池创下不世之功。

待当今圣上乾傲回朝时，满朝文武无不心悦诚服。最后老皇上欣慰的册封他这个不辱姓氏的儿子为雍王，还赐了“相王街”的一座宅子。

当今圣上登基之后，雍王府便空了出来，直至那个魔头当年北塞救驾受封秦王，雍王府才迎来了他第二任主人，而自打那个魔头住进这栋宅子那天起，雍王府也正式更名为秦王府。

如此一来，“相王街”对于那些向来热衷于权柄的朝堂人物来说，实在是具有太大的吸引力。无论是已经在中原站稳脚跟的那些青州权贵，还是希望在新朝一展抱负的中原老臣，甚至是那些皇室正统的乾氏子弟，自然把在“相王街”受封座宅子作为自己追逐的梦想。其中也难免会有几个被熏心利欲迷住了心窍的糊涂蛋儿，最后身败名裂于自己的不择手段。其中传闻最盛的就要数当今圣上的袍弟烈王乾赦了。

为此，有狂生之称的大理寺少卿管叔齐初入京都时就曾酒后狂言，念陋室却不思贤，揣万两黄金仍欲壑难填，可笑！可悲！

结果他的这句犯了众怒的不羁言语，不仅没有如一众威望老臣料想的那样被皇上斥责，还被同样是官场寡人的御史大夫由义钦点为自己的接班人。

虽然皇上顺应“民意”，将他从正四品的吏部员外郎降职为从四品的大理寺主簿，可当紫宸殿内没了外人后，皇上还是对何忠朝笑骂说，那小子真乃傲物一狂生。

何忠朝自然会心一笑。自此管叔齐狂生这个雅号便在京都流传开来。

十年过后，一切似乎都被慧眼识人的由义言中，管叔齐不仅没有如众人料想的那样就此在大理寺沉沦，反而真的接替了由义升任御史大夫后空留下的大理寺少卿一职，短短十年从一个从四品的大理寺主簿连升四级升任从二品的大理寺少卿，十年前还在为这不知好歹的狂生吃瘪而弹冠相庆的威望老臣们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一切原来都是皇上跟他们玩的一个障眼法而已。

当然，皇上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不过有些事也不能称心随意。为了这条“相王街”皇上就废了不少心神。

当年孤注一掷助乾傲一举夺下皇位的独孤炯就曾为了此事向皇上发难。

在他看来，他才是帮皇上夺下皇位的第一功臣，况且皇上还是他的女婿，就连杨鼎这个只会耍嘴皮子的白眼狼都住进了“相王府”，怎么说他要栋“相王街”的宅子都不为过。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明里暗里在皇上面前多次提起此事，皇上都会笑着以祖宗的规矩不可逾越为由婉言谢绝。

这一下子可捅了马蜂窝，让既是皇上恩人又是皇上岳父的独孤炯丢了面子，京都大小官员道贺咱们老太师乔迁新居的礼银都收了十几万两，宅子却没了着落。一向跋扈的独孤炯哪能受这窝囊气。虽然他顾及君臣礼仪强忍着怒意没在皇上面前发作，可女儿是自己的，就算你是皇后，难道爹还不认？

当独孤炯气势汹汹的跑到女儿的长乐宫一通埋怨当年那个不受宠的落魄皇子如何忘恩负义，自己的女儿非但没应和自己去跟皇上要个说法，反而向着自己的男人说话。她见好言相劝不成，干脆差点跟自己的爹爹翻了脸，若不是乾煜跟华夫人拼了命的拦着，这个最疼爱大女儿，从不肯对大女儿说句重话的老人，说不好就要真的给当今皇后一巴掌了。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天底下的女儿又岂会真的去做那胳膊肘向外拐的不孝女。

她之所以埋怨自己的父亲，只是因为这么大的一座江山，外人看起来他坐的安稳泰然，只有她知道他究竟为了这看起来的风光，付出了多少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