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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袁可立与杨嗣昌
作者:井底之冰本章字数:5435更新时间:2019-04-26 10:26:01

第四十七章

第二天早起,皇帝洗漱完毕后,从魏忠贤那里将“任大侠”的遗书拿了过来,并吩咐道:“宣袁可立、杨嗣昌觐见,对了,将早膳呈上来。”

“是。”

魏忠贤离开后,皇帝面色阴沉的翻看着“任大侠”的那封遗书,寥寥数百言,却写的洋洋洒洒,颇有股子豪迈的气概。片刻后,皇帝复召魏忠贤吩咐道:“下旨,将任增长从东厂大牢提出,随便在京中寻个民宅,安置下来。只要他不逃走,吃穿用度,按照四品官员的待遇,不要为难他,至于他提到过的那个名唤董承天的江湖游侠,即刻拿他下狱!”

魏忠贤犹疑了半晌后,只能点头应承下来。

皇帝郑重地将这封“任大侠”用鲜血写下的遗书收藏好,放到了檀香木的书匣子里。

很快,早膳到了,有糖醋里脊、杏仁佛手、凤尾鱼翅、宫保野兔、红豆膳粥等等,其中糖醋里脊跟宫保野兔是皇帝的最爱,几乎每天都要吃,但今天皇帝见了这满座子的饭菜,却是变了颜色,他面色不悦的喝道:“魏忠贤,你也是跟在朕身边的老人了,怎也如此不堪大用?不知道朕马上要召见外臣了吗?”

闻言,魏忠贤诚惶诚恐地嚷道:“奴婢知罪,奴婢这就将饭菜撤换掉。”

“哼!”

皇帝冷哼一声,吃了两块糖醋里脊后,才不急不缓的喝道:“还不快换喽?”

魏忠贤连忙指挥人手裁撤,饭菜刚撤掉,那边就来人说袁可立、杨嗣昌到了。皇帝说:“速速有请。”

袁可立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但精神矍铄,面容平平无奇,可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即便是面对皇帝的凝视,也敢对视片刻。而杨嗣昌则年轻的多,今年才三十八岁,春秋鼎盛,龙行虎步,面带春风。

两人行过礼后,皇帝给他们赐座。

皇帝问道:“都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袁可立、杨嗣昌一愣,这算什么开场白?

“朕要革新马政,张鹤鸣就没透露点消息给你们?”皇帝问道。

袁可立、杨嗣昌二人面面相觑,似乎真是没有得到相关的消息。

皇帝自嘲的笑了笑道:“昨日朕同兵部要员们谈论了一整天,他们就没一个人将消息透露出去?”

袁可立与杨嗣昌忙道从未听到过风声云云。

皇帝撇撇嘴,道:“这就奇怪了,朕昨日明明让张鹤鸣通知你们的,毕竟,你们二位还是他这个兵部尚书给朕举荐的。这么说是张鹤鸣疏忽了?将朕的话当作了耳旁风?”

袁可立面色不变,杨嗣昌却是连忙替张鹤鸣辩解道:“皇上,张尚书应该是走的六部的程序,昨日下达的诏令,需要经过内阁、六部等程序,这都需要花费时间。以张尚书的精忠勤勉,必然不敢怠于政务,更何况是皇上的旨意?实在是时间来不及啊,兴许这会儿六部已经下了折子,但还没有传到我二人的府邸。”

皇帝没有看极力辩解的杨嗣昌,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沉默不语的袁可立,问道:“袁卿与张鹤鸣有冤仇不成?竟也不替他辩解两句?”

闻言,袁可立依旧稳如泰山,倒是杨嗣昌面色微变,小皇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信任自己?认为自己只是替张鹤鸣一味的辩解?

袁可立不疾不徐的答道:“皇上,张尚书与臣乃是多年的好友。臣对他知之甚深,他决非懈怠政务之庸碌臣子。之所以未替他辩解,实在是出于避险的缘故。”

皇帝摇了摇头,感觉这大明朝上了年纪的官员水都深的很,就是拎着根定海神针也测不出深浅来。

一番交锋下来,皇帝同两人算是打了个平手,双方旗鼓相当吧。

皇帝说道:“朕打算将九边同蒙古鞑子互市的权力收归朝廷,让太仆寺去同蒙古人做交易,买来的马,上等的留作军需,中等的送往马场,以备驿站之需,下等的转销到大明两京南北直隶一十三省去,这一经手,便有是一笔银子的岁入,朕已经命人估算过了,按照以往蒙古人互市的规模来看,每年朝廷转销互市所购马匹,出去官军与驿站所需之马,还能盈利百万两纹银以上,好政策啊。”皇帝顿了顿道:“其一,削弱九边将校财源,增强朝廷的向心力;其二,从根本上杜绝九边将校对马政上下其手,减少腐败;其三,充实国库;其四,增强官军骑兵战力,如此等等,好处不一而足,二位卿家以为如何?”

袁可立一言不发,杨嗣昌急于表现的开口道:“皇上,臣听说蒙古鞑子卖给咱们的马都是劣等马,不堪大用,所以......”

“所以,蒙古马既不能充实到官军之中,增强骑兵战力,也不能转销内地,增加岁入?”皇帝打断了杨嗣昌的进奏,面露不悦之色。

杨嗣昌低下头,摆出一副知罪的模样。

皇帝道:“知道九边互市,养活了多少马贩子吗?”“马贩子都能够从蒙古人哪儿购买来上好的马匹,朝廷为什么就不行?如若是蒙古人恶意如此,那大明不与其互市好了,明年开春就开战!”

皇帝怒气冲冲地说道。

杨嗣昌跪倒在地,口称吾皇息怒。

皇帝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杨嗣昌,你可知道九边军镇、各省驻军、京营所用之马都是从何处而来吗?”

杨嗣昌跪地对奏道:“皆是从内地‘征俵’而来。”

皇帝又问道:“何为征俵?”

杨嗣昌道:“农户养马上缴朝廷,折抵田赋,是为征俵。”

“那么农户上缴之马何以来?”皇帝问道。

“自是农户辛辛苦苦饲养大的。”杨嗣昌不假思索地答道。

皇帝摇了摇头,“错,农户上缴朝廷之马,皆是从马贩子哪儿购买来的。买来一匹马需要几钱银子?而折抵的田赋又需几多银钱?这一来一往,就让朝廷,让国库少征多少田赋?可恨的是,为了省钱,农户们往往购买最劣质的马匹上缴朝廷,可折抵的田赋还是一如既往!如此民政军政皆废!农户们减轻了田赋,朕也就忍了,可从这个龌龊事上,中饱私囊,吃的满嘴流油的却不是农户们,而是那帮马贩子!”

皇帝的话令杨嗣昌目瞪口呆,他一辈子也没有想到过其中竟然还有这么多道道。

袁可立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虽然与皇帝接触不过短短一两刻功夫,但老辣的袁可立又怎会瞧不出来当今皇帝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这样的人怎像是被士林们疯传的那种容易被奸佞蛊惑的幼年天子呢?

袁可立适时的开口问道:“莫非马贩子们卖给农户用以折抵田赋之马,都来自朝廷与鞑子的互市?”

皇帝顺着他的话茬,道:“除了从蒙古购马外,他们也能从九边将校的私人马场中购马马匹。”

“什么?”

杨嗣昌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九边诸将好大的胆子!”

皇帝道:“九边军户十不存一,朝廷原本拨给军户们耕种、军屯的土地,大都被九边的将校们给侵吞了,这些土地有一部分继续耕作,另一部分则变作了马场,除此之外,漠南草原也是九边将校们牧马的场所,另外他们时不时的也会同蒙古人发生一点儿摩擦,获得点儿牛羊马匹之类的战利品,军功他们一个不漏的上报朝廷,战利品却能少报就少报,能私吞就私吞啊。至于牧马所需的劳力,一部分是欺压军中士卒获取,一部分是从以前的军户中选取,更有甚者,九边的将军们直接从蒙古部落里抢人口,奴役他们替自个儿牧马,九边诸镇,每年能养多少马?每年蒙古人又来互市多少马?仅仅是马贩子跟朝廷可吃不下这么多马匹,为了销售自家所养之马,九边的将军们就残害荼毒军镇中的军马,迫使军马迅速死去,这样空缺出来的马匹,就可以用自己所养之马补充过去,如此一来一往,九边诸将便能从朝廷下发的兵饷里狠狠的撕下一大块儿肥肉来。”

闻言,杨嗣昌久久难以平复心情,他张大了嘴巴,瞳孔收缩,似乎长久的陷入到了震惊之中。而袁可立却是不住的点头,觉得皇帝不简单,小小年纪,一双眼睛就已经做到了洞若观火,身在京畿,却已经洞察了九边的糜烂。

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不简单,不简单!

士林所言皇帝年幼,主少国疑,任用奸佞,排斥贤良之说,不攻自破矣——

皇帝说道:“朕虽年幼,却也瞧得出来国家社稷每况愈下,边患日重一日,民生凋敝,财政窘迫,吏治腐败,勋贵骄横,军备废弛。”

“欲治国先治民,使民各安其所,各乐其业,则财源滚滚,国库充盈。朝廷使能对内兴修水利,赈济灾民;对外巩固军备,降伏四夷。”

“是以,国之大事,在财在戎!”

皇帝别出心裁地篡改了《左传》之语“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一篡改非但没有令袁可立、杨嗣昌感到怪异别扭,反而生出了眼前一亮之感。

“在祀与戎”

也就是说国家最重要的事情在于祭祀跟军事。

可是“鬼神之事”谁又说得准呢?

可武备兵权却是实实在在的。如何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呢?还不得用钱砸!

说一千道一万,拳头硬不硬才是真道理,士林宣扬的仁德,不过是用来包装这层血淋淋真理的裹羞布罢了。

袁可立是宦海沉浮了几十年才悟通了这层道理,而杨嗣昌得益于一个三边总督的老爹杨鹤,也明白着一层道理。

令二人吃惊与叹服的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生于深宫之内,张于妇人之手的皇帝陛下,竟然也能有这种认识。要知道,这种学识可是书本上不会记载的。

皇帝道:“马政!仅此一项,就关乎财政戎政,不可不察,不可不慎!是以,朕逼着张鹤鸣举荐贤才,张鹤鸣那个老滑头,自己不敢接过这个烫手山芋,便举荐了你们二位来顶包。”顿了顿,皇帝笑道:“不知道二位卿家可敢趟一趟这大明马政的浑水啊?”

皇帝话音落下,袁可立、杨嗣昌二人面有异色,都没有立刻回答。想想也是,这俩人都是人精,自然晓得马政一事牵扯到太多势力,这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靠着马政吃饭,他们若是接过皇帝赋予的重任,岂不是要与那些深不可测的势力为敌?他们不敢直接朝皇帝动手,难道还不敢直接跟他俩动粗吗?

皇帝也不去催,正好这会儿御膳房的早膳送到了。

魏忠贤开口道:“皇爷,该用早膳了。”

皇帝点了点头,然后笑道:“二位卿家大清早的被召进宫来,想必也不曾用早膳,这么着吧,魏忠贤多准备两副碗筷。”

袁可立跟杨嗣昌面色大惊,连忙躬身道:“臣等岂敢与至尊同席。”

皇帝扬起唇角,一手拉扯住袁可立,一手拉扯住杨嗣昌,笑道:“不必拘礼,这里又不是承天门。”说着,皇帝竟是拉着两人硬要他们坐下。

这位臣子诚惶诚恐,执拗不过皇帝,只好顺从。

可当魏忠贤指使太监宫女们呈上皇帝的御膳时,袁可立与杨嗣昌却是大吃一惊。

青菜煮豆腐、一碟儿小青葱、芝麻酱、辣白菜、花生米以及一大罐酸梅汤。这便是九五至尊的膳食吗?

袁可立与杨嗣昌看着满桌子的农家菜,心中惊骇不已。明代的士大夫虽说俸禄微薄,可中国的国情就是“有权便有钱”,更何况明代的士大夫大都是“书香门第”,也就是说读书成了一项产业,也是可以世袭传承的,这个读书人家族祖上有人做了官,便能积攒很多钱财,中国人有了钱,第一件事不是挥霍,而是购置产业——房子或者田地。如此一代一代读书人,一代一代官员经营积累下来,大明的士大夫,读书人多是地主阶级出身,有着丰厚的家底,即便是像袁可立这样的清官,也是大富大贵之家,在故乡他的祖宗们给他置下了不知多少田产,多少房产,他就是什么也不做,每天收租子,也能日进斗金!就更别提生财有道的杨嗣昌一家了,要知道现如今的三边总督可就是杨嗣昌的老爹啊,皇帝就不信,九边的将校不去拜拜三边总督的码头,上下打点一番。说不准,马政这笔烂账,他杨嗣昌的老爹还掺和一脚嘞!

基于这个国情,可以窥见,大明朝除了极个别像海瑞、于谦那样的圣贤外,绝大部分官员还是生活的不错的,至于贪官污吏们的小日子过的则更加滋润。

而袁可立跟杨嗣昌平日里吃饭也是无肉不欢,无酒不欢,加上府上又养了那么多家眷奴仆,那一天在吃喝上不得花费掉十两纹银?

而皇帝这一桌子菜肴,恐怕连二十文钱都不到。

皇帝拿起筷子,笑道:“不必拘束,赶快填饱肚子,朕还要与两位卿家继续探讨国政嘞。”

杨嗣昌缓缓拿起碗筷,可他看着满桌子的菜,实在提不起食欲来。偏过头,杨嗣昌望向袁可立,发现这个前辈也是一脸苦涩,想来也是吃不惯这些清淡的“斋饭”。

这可如何是好?

杨嗣昌一时间急得满头大汗。好死不死的,这会儿皇帝又发问道:“怎么不吃?朕不都说了吗?不必拘束,你我君臣本就亲密无间,敞开了吃。”

杨嗣昌张了张嘴,想要吐槽,臣也想敞开了吃啊,可这些东西怎么下得了嘴?

那边的袁可立却是高明的哭泣出声,惹得杨嗣昌瞠目结舌。

皇帝眉头一挑,明知故问道:“袁卿,你这是做甚?”

袁可立放下碗筷,直抹眼泪道:“皇...皇上,您平日里就吃这个?”

皇帝故作惊讶道:“有什么不妥吗?”

袁可立道:“皇上,皇上!您可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啊,您是大明的天,大明的太阳,大明的月亮,您是臣下们的君父,您...您平日里怎么能吃这些东西?也太委屈您了,更何况,以您现在的年纪,正在长身体啊,长此以往,龙体可怎么支撑的住啊,呜呜呜......”

袁可立从酒桌上站起来,低着头,哭的更伤心了。

杨嗣昌也赶忙站起身来,说道:“是啊,皇上,您就吃这些,让做臣子的惶恐万状。”

皇帝暗笑,他见杨嗣昌拼命的眨眼,可就是挤不出眼泪来,差点儿就忍俊不禁了。皇帝摇了摇头,这个杨嗣昌到底是没有袁可立这个老家伙老练啊。

皇帝喟叹道:“国家艰难,民生凋敝。朕又岂会不知朕这粗茶淡饭惹众卿耻笑?可老百姓们的吃穿用度比这个差远了。”

“圣贤们常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朕以为善,朕贵为天子,不事劳作,却坐拥江山,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此何以来哉?皆百姓们以血汗供养之。乌鸦反脯,羊羔跪乳,禽兽尚且懂得感恩,朕又岂能不见贤思齐?”

“国事艰难,边患日重,朝廷用钱的地方忒多,朕这口腹之欲,能省便省了吧。”皇帝讲这话时,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非但没有以食用粗茶淡饭而感到苦恼,反倒是有一种孟子所说的“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反倒是有一种佛陀所言的“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救世情怀。

闻言,袁可立、杨嗣昌二人心头微震,虽不至于感动的嚎啕大哭,但要说心里没有丝毫触动却是假的。皇帝才多大年纪?竟能有如此境界!

两人拜倒在地,深呼万岁,口称圣天子。

皇帝摆摆手道:“速速用膳吧,别耽误了等一下的国政。”

袁可立、杨嗣昌不敢怠慢,连忙抓起碗筷,对付起青菜炒豆腐、辣白菜等。皇帝自斟了一碗酸梅汤后,抬手扶额,思考着自己下一步棋当如何走下去。

前有叶向高整顿九边,罢免、下狱了数名边将边帅,现在又革新马政,想来九边的矛盾不日就会彻底激化,届时,被断了财路的九边将校们说不准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还是应该早做打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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