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岗下，铁盾堡垒缓缓移动，步履沉沉，吆喝阵阵。

山岗上，李三娘瞩目战场，眉头一皱，随即传令，弩手撤退，骑兵出击。

骑将申宥接过令旗，一马当先，挥舞战刀，率领数千骑兵，风驰电掣，冲下岗去。

顿时，整个临川岗尘土飞扬，马嘶人喊，震天动地。

就在义军箭矢停歇、奔马来袭之时，只见隋军龟甲阵突然停了下来，正上方的铁盾“哗”地一声，整齐收起，好似打开了一个大大的天窗，阵中光线暗弱，黑乎乎的一团，不可视见。

“嗖嗖嗖，那“天窗”中旋即传来”的阵阵鸣响，箭矢骤发，成百上千地呼啸冲天，划过道道弧线，暴风疾雨般扑向义军的骑兵。

密如阴云的箭镞一落地，立即传来义军骑兵的惨叫，数以百计的骑手顷刻间中箭落马，与坐骑一起重重跌倒，你撞我挤，沙土俱下，如山石崩塌一般，顺着岗前斜坡，纷纷滚落下去。

箭矢一排排地飞来，骑手一片片地倒下。

申宥见状，怒不可遏，抽刀砍掉射进自己大腿的箭杆，任凭鲜血汩汩直流，布满马鞍。双目圆睁，咬牙疾进，大呼向前，申宥率领从箭雨中杀奔出的千余战士，策马扬鞭，挥刀挺枪，径直冲向隋军的龟甲阵。

两百步，一百步，五十步……

眼看就要与面前的盾墙激烈相撞，突然，“唰唰唰”地从铁盾的缝隙中伸出数千支长矟，两丈有余，寒光闪闪，好似刺猬竖棘一般，直挺挺地对着蜂拥而至的骑兵。

惊愕间，申宥正要拉缰，谁知奔马向前，已无法勒住，“嚓”地一声，带人带马被长矟穿透，胸口洞开，鲜血外喷。

申宥重重地摔落马下，手中的战刀滚落一旁。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迷离地回望身边的骑兵，只见兄弟们纷纷倒在长矟前，肠露肝出，血肉横飞，人马的尸首在盾阵前拱成了一道小丘，而敌人的龟甲阵却完好无损，又开始向前移动。

沙尘中，申宥的双眼依然睁着，而气息却已停止了。

……

弩箭攻击无效，骑兵冲锋受挫，阵前又折损骑将，战况令李三娘和众将既愤怒又忧虑。

日头偏西，山岗血雾弥漫，尘埃渐落，杀声趋弱，宋玉和周孝谟不约而同地上前来请战。

李三娘点点头，拔剑出鞘，大声令道：“步兵进攻！”

一时间，战鼓咚咚，旌旗向前，喊声震天，成千上万的义军步卒挥舞着刀枪，如闸门骤开的洪潮一般，连绵不绝地向岗下扑去。

杀声重新回荡，震得人心颤栗，耳膜发麻；尘埃再次升腾，被山风裹挟噬咬，遮云蔽日。

步乒冲击，盾手防御，彼此碰撞的那一瞬间，如同惊涛拍岸，好似流星坠地，山岗为之颤抖，草木为之惊悚。

长矟与短刀相接，火星迸射，“铛铛”一片，双方的鲜血立时飞溅到铁盾上，整条战线再次被血雾所笼罩。

这边是一寸长一寸强，数丈之外逞强显威；那边是一寸小一寸巧，贴身肉搏一刀毙敌，双方各有所长，互不相让，杀得天昏地暗，眼红心跳。

申时已过，树影拉长。

隋军三、四个时辰未进米水，体力渐渐不支，在横七竖八堆成小丘的尸体前，龟甲阵已被撕开多个口子，血迹斑斑的铁盾与折断散落的长矟，遍布一地。

眼看防线面临崩溃，阴弘言在阵中挥动佩剑，大声令道：“骑兵包抄！”

只听到隋军号角再次响起，一长一短，循环往复，龟甲阵首尾两端的铁盾即时放下，好似各自打开了一扇门，近千骑兵狂奔而出，两头对进，一左一右钳击义军。

阵中，宋玉和周孝谟搏杀正酣，突然遭到对方骑兵的凌厉侧攻，一时间措手不及，阵脚大乱，义军旗幡倒斜，死伤一片，士卒们你搀我扶地向岗上退却。

隋军骑兵乘势而动，挥动战刀，向岗上攻来。

一看这势头，萧之藏执绺上前，急急说道：“军帅，天色向晚，不宜缠斗。”

李三娘点点头，对向善志令道：“截击骑兵！”

向善志抱拳拱手，立即率领三千士卒，手提陌刀，排成方阵，健步而下，护住宋玉和周孝谟的溃散之兵，如一堵厚墙，立在隋军骑兵的面前。

陌刀锋刃三尺三，重达十五斤，在三千名义军的手中劈砍自如，上下翻飞，正往上冲的隋军骑兵人仰马翻，触锋而倒，非死即伤，丢下一大片支离破碎的残体，在阴弘言的鸣金声中调头而去。

看到战况稳定下来，李三娘这才回头对马三宝说道：“中军撤退，后军立营！”

就在马三宝引着主力下山时，一面硕大的猩红令旗在岗上迎风而立，左右舞动，四方可见。

前方五里处，伤愈归队的郝齐平已等候多时，一见猩红令旗升起，便命令手下的士卒摆开架势，掘壕沟，植鹿砦，搭哨塔，一座横阻于临川岗与长安城之间的军营，夹着关中驿道，在扬起的漫天尘土中，急速而成。

夕阳西下，金鸣四方，临川岗前一片血色，数千具尸首遍地横卧，伤兵的哀嚎不绝于耳。

晚风吹来，林木飒飒，血腥味弥漫旷野，引来一群乌鸦呱呱噪鸣，时而凌空盘旋，时而倚立枝头。

岗上，在亲兵的护卫下，李三娘驻马而立，回望战场，一动不动。

夕阳映照脸庞，乱风拂过鬓发，李三娘悲不自胜，嗓中哽咽，几行热泪顺颊而下，沾湿了胸前的铠甲。

不远处，萧之藏随着撤退的队伍低头徐行，在马鞍上喃喃自吟——

“斜阳似卷墨苍遒，

金城烽烟何时休？

百年回首盼月明，

又见漂杵血旌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