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吱嘎”一声,长安城门洞开,一隋军悄然而出,马步混编,人衔枚,马摘铃,乘着夜色,向着盩厔城迅疾而行。
领军将军阴弘言策马扬鞭,一言不发,双眼警惕地扫向黑黢黢的路面,身后八千锐卒紧随其后,整支队伍的命运系于他一人之身,由不得半点松懈。
一夜急行军,士卒气喘如牛,寅时向卯,军队终于抵达盩厔城郊的护竹村。
启明星闪烁天际,晨霭浮动于平川,抬头远眺,盩厔城楼已遥遥可见。
前哨驰回,禀报两里地,有一支李唐军队在路中扎营,帐蓬数百,篝火点点。
阴弘言听闻,把马鞭一举,命令就地休息,询问详情后,将士卒交给副将杜楚,自己则一踢马肚,带着十几个亲兵离队朝前,抵近侦察对方营寨。
片刻之后,阴弘言回到护竹村,把杜楚等军将召集过来,说道:“看来,反贼已料到我们会来调运粮草,不过,没想到我们会来得如此之快!我已察看过了,对方营寨防守疏松,人马多在安睡,我军如能出其不意,破其营寨,则可直抵盩厔城下!”
众人唯诺称是,阴弘言便将军队一分为二,骑兵率先攻击,步卒随后跟进。
八千人马闻令而动,悄然无声地向营寨扑去。
李唐义军的士卒们还在睡梦中,突然听到外面人喊马叫,一片嘈杂,胡乱地穿上衣袍,揭开帐篷看时,营地里火光四起,一片狼籍。
呼啸声中,隋军的大队骑兵已经冲到眼前,营寨里的士卒只得丢盔弃甲,四散逃命。
阴弘言也不追赶溃兵,命令全军迅即穿过此地,直抵盩厔城下。
刚才发生的这一幕,城上的守军看得真切,当“阴”字军旗引着八千锐卒来到跟前时,东楼城门已经打开,吊桥缓缓降下,守城校尉朱匡武领着人马,出城相迎。
两军相见,朱匡武翻身下马,单膝跪禀道:“末将参见阴将军!早已得到左翊卫大将军之令,城中粮草已装运待发,请阴将军阅视!”
“朱校尉辛苦!”
阴弘言将马鞭一抬,说道,“此番调运粮草,时间紧迫,不容滞留,既已装运完毕,我就不再察看;进城后,饮马就食,稍作休整,然后……”
抬头看看已经渐亮的天空,阴弘言继续说道:“然后,两军合而为一,辰时开拔,押运粮草,赶回长安。”
“遵命!”朱匡武跪拜道,起身上马,引着队伍进入城中。
一个时辰后,近万人的鹰扬府军押解着数百辆粮车,浩浩荡荡地从盩厔城中开拔出来——副将杜楚率军开道,陌刀寒光闪闪;校尉朱匡武领着骑兵殿后,长矟森立如林;阴弘言则在弓弩手的拱卫下,居中指挥。
盩厔城中只留下三百士卒守卫。
此刻,如纱似幕的晨雾渐渐散去,城外的竹林中,几个隐伏的哨骑将这一切收入眼帘,然后悄悄掉转马头,向三十里外的丘师利军营疾驰而去。
……
一路上,阴弘言闷声不语,虽然心急如焚,恨不得粮车插上翅膀,飞入云霄,顷刻之间便到达长安;然而,看看身边喁喁而行的马骡大车,却不得不耐住性子,瞻前顾后,小心慎行。
跟随叔父戎马倥偬十余载,阴弘言常任先锋尖兵,从来不怵攻城拔寨,上阵搏杀,但这押运粮草之事,却鲜有担当。
不过,这次的情形非同小可,成败不仅关系着战局走向,更关系着叔侄二人的仕途前程甚至身家性命,想到这里,阴弘言一下子觉得磐石在肩,负重难行。
队伍迤逦前进,已经离开盩厔城两个时辰了,明晃晃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
出城以来,风尘仆仆,却还顺利稳当,除了凌晨的那一小战,隋军没有遇到什么阻拦。想到盩厔城外的破营之战,阴弘言隐隐觉得李唐义军不过如此,确如乌合之众;不过,既然叔父再三叮嘱,不可小觑对手,那还得提高警惕,小心为妙。
正在思量间,前方开道的杜楚差人来报,说二三里外便是临川岗,有林子可以歇息,队伍是否稍作休整。
阴弘言抬头望望天空,低头看看人影,不知不觉中,已过午时了。
出城两个时辰,加之昨晚的急行军,确已人困马乏,杜楚的建议本是可行的,但是,想到此行运粮兵贵神速,事关重大,阴弘言咬咬牙,举鞭令道:“人不解甲,马不离鞍,继续前进!”
关中驿道旁,临川岗横卧一侧,周围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几片树林,深秋时节,黄绿一片。
此处并不高,但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登岗眺望,十余平方里尽收眼底。
阴弘言抬眼看了看前方,目光扫到临川岗前的那几片林子时,突然,心里一惊,顿觉不妙,来时留在林中的那十几个哨探,怎未出来相迎?
正打算让前军去察看时,只见林中箭矢齐发,蝗虫般地“嗖嗖嗖”飞来,前面开道的数十人猝不及防,纷纷中箭,倒地翻滚,呻吟声前后相闻。
林中隐蔽处,唐李义军的弓弩队长秦蕊儿拔剑向前,指挥着数百弩手连续发箭,身后不远处,十来具隋军哨兵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乱草丛中。
这边,阴弘言见状,知道中了埋伏,心中暗叫“不好”,但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战将,立马回过神来,大声叫道:“铁盾龟甲阵!”
听到主将发令,身边的号手立即吹响号角,两短一长,重复三次,声音沉沉,四方可闻。
只见隋军迅速变阵,由之前的“一”字长蛇阵立即变换成“口”字防御阵——身强力壮的甲士举起八尺高、四尺宽的铁盾,枚枚相扣,并排而行,护住两翼及头顶,组成密不透风的防御阵形,好似一个正在移动的钢铁堡垒,粮车及士卒安行其中。
林中飞来的乱箭,“铛铛铛”地射到铁盾上,火星四溅却有惊无险,就好似细枝戳到龟甲上,不是折断在地,就是远远弹飞。
秦蕊儿看到这情形,急得直跺脚,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命令弩手们拼命拉弓,恨不得将囊中的所有羽箭一下子砸到敌人的头上去。
隋军并不与林中的对手纠缠,在铁盾的护卫下,整支队伍已缓缓开到临川岗下,沿着驿道继续前行。
“咚—咚—咚—”
这时,从临川岗上传来震耳欲聋的战鼓时,隋军士卒从铁盾的缝隙中窥去,只见岗上旌旗招展,“李”字大纛清晰可见,义军士卒衣甲鲜亮,步骑纵横,持槊提刀,布满山岗,似乎眨眼间便从地底下冒了出来的。
大纛下,李三娘执乘白马,躬擐甲胄,腰悬宝剑,绛色幞头高束黑发,镶金披肩迎风摆动,在她身后,萧之藏、马三宝、向善志、冯弇、宋玉、周孝谟、申宥等将领按绺而立,俯视着岗下的一举一动。
看到这阵势,阴弘言知道碰上劲敌了,耳旁回响起叔父的话——“那李氏三娘,深谙兵法,非一般妇人所能及!”
看来,凌晨时分的城外小胜,是对手的诱敌之计,将粮草与人马全部调动出来,在此易攻难守之地,想来个一网打尽。
阴弘言明白了一切,只见他抽出佩剑,咧了咧嘴,在布满细纹的古铜色脸上,挤出一丝狞笑,喃喃道:“既如此,不是鱼死便是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