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将尽，晚霞当空，血色山岗，交映天际。

阵阵腥风袭来，喧嚣的战场渐趋宁静，阴弘言率领士卒退出临川岗，押着粮车，向盩厔城缓缓撤退。

激战一整天，将士血浸战袍，疲惫不堪，扶携伤员，蹒跚而行。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阴弘言在马上一言不发，陷入沉思——从军十载，征战百仗，此番出任主将，竟遭遇了如此惨烈的战事！老天寓意，是福是祸？回想出征前夕，叔父秉烛夜谈，苦诉衷肠的那些话儿，阴弘言不禁仰天叹息。

正惆怅时，只见十余骑从盩厔方向驰来，先前派去联络的哨骑回来复命了。

领头的骑兵来到跟前，翻身下马，哭丧着脸禀道：“阴将军，盩厔城已经被反贼占领了。”

“什么？！”

“我等抵达城下时，只见城头已树起‘丘’字大旗，不由我等搭话，城上乱箭射下，两个兄弟当即阵亡，没有办法，我们只得赶回来复命。”

“‘丘’字大旗？”

阴弘言万分惊诧，脑海中立即搜索对手是何人，突然间，阴弘言狂笑不止，骂道：“丘师利这个鼠辈，吃里爬外，趁火打劫，敢在背后捅我一刀？看我不灭了这个无耻老贼！”

身旁的副将杜楚听罢，抽了一马鞭，赶上前来，拱手道：“将军，今日之战甚为艰苦，兄弟们水米未进，不堪攻城再战啊！”

“是啊，盩厔城高墙厚，丘师利若以大军驻守，恐怕我们一时之间也难以得手啊！”校尉朱匡武对盩厔城十分熟悉，也在一旁担忧地说道。

“嗯，两位所言不谬，”阴弘言的心头闪过一丝悔意，怎么不多派些士卒留守盩厔城呢？但嘴上却说道，“我看，并无大碍，那姓丘的老贼本无谋略，昔日在朝堂上便是一株墙头草，如今见风使舵，投机倒戈，留他多活几日也无妨，待收拾了李唐反贼，再来找他算账！”

言毕，阴弘言举目远眺，然后马鞭一指，命令道：“前方五里开阔处，安营扎寨！”

“遵命！”杜楚、朱匡武异口同声地答道。

……

盩厔城被丘氏军队攻下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李唐义军营寨。

戌末亥初，明月如钩，满天繁星，营寨大帐内，众将满座，议论纷纷。

苦战一日，本已十分疲惫，但大伙儿听说丘师利下山摘桃，不劳而获，人人愤慨，胡乱地对付一顿晚餐后，不约而同地来到中军大帐中，共议此事。

“我们在前面流血拼杀，姓丘的在后面捡软柿子，不仁不义的老东西！”向善志扯了扯厚实的豹皮护腰，一拍大腿道，吼道，“我看干脆分兵盩厔，夺下城池，出口恶气！”

“听说那李仲文兵败武功城后，已投到丘氏营中去了，我曾效力于此人麾下，深知其为人；如此不齿之举，必然是李仲文所指使！”宋玉左臂受伤，绷带紧缠，鲜血浸出，一边摸着伤口，一边恨恨地说道。

“我看呐，”马三宝接过话来，“当务之急还是收拢拳头对付隋军，丘师利与李仲文虽然卑鄙，但毕竟是与隋为敌的，姑且算作友军吧，我们日后再与他们计较。”

马三宝用双略鼓的双眼左右瞧了瞧，见郝齐平、周孝谟等人颔首点头，便继续说道：“今日一战，着实艰苦，在座的各位亲眼所见，看来长安城中的鹰扬府军的确是块难啃的骨头啊！”

秦蕊儿在座中一筹莫展，浓眉紧锁，说道：“三宝哥说的没错！敌人的铁盾阵实在让人头痛，我们的弓弩箭矢根本伤不了他们。”

冯弇听罢，叹了一口气，说道：“哎，可惜我的申宥兄弟，勇往直前却战殁于阵，令人惋惜呀！”

提到申宥，大伙儿心情沉重，哀伤无比，都不再言语，帐中一时静如旷野。

烛光映照下，李三娘鹅蛋形的脸颊已然消瘦，颧骨略见，一双丹凤眼稍稍凹陷，显得既深又大，眼中满是血丝。

见大伙儿如此悲伤，李三娘缓缓说道：“自古征战多牺牲，扫灭豺狼痛折腕，申宥将军是我李唐义军中的英雄！这笔血债，我定要向阴世师讨还的，”说着，侧头看向一言不发的萧之藏，问道：“萧将军，盩厔城这事儿，您如何看呢？”

萧之藏的两道淡眉一直紧蹙，此刻稍稍松开，看看李三娘，又看看众人，说道：“马将军的话在理——丘氏虽然乘虚而入，攻占了盩厔城，但他们毕竟是与隋为敌的，歪打正着，帮助我们断了隋军的后路；盩厔城何去何从，可以日后再行计议，况且，丘家少主丘起英为我所知，与其叔父丘行恭一样，胸怀大志，明识大体，说不定今后能与我们联兵抗敌。”

李三娘听罢，点点头，问道：“对了，萧将军，阵前收兵时，您说‘不宜缠斗’，是否还有其他高招儿？”

“军帅，诸位将军，”萧之藏摸了摸下颌，环视众人，说道，“今日隋军所排出的坚阵，名为‘铁盾龟甲阵’，我在长安国子监求学时，在观文殿的藏书中看到过它的记载——先帝开皇九年，上柱国大将军韩擒虎在江南扫灭陈国时，就用了此阵。”

萧之藏话音未落，众人面面相觑，惊恐之状溢于言表。

“萧将军，此阵如此厉害，能够除国灭君，这么说来，无可破解吗？”马三宝鼓起双眼，身体前倾，急急地问道，众人的目光也聚拢到萧之藏的身上。

萧之藏从座中站起身来，踱了几步，然后回看众人，说道：“诸位，萧某在长安游学时，曾听说征伐辽东的左屯卫大将军辛世雄全军覆没，而他当时正是用此阵抵御高句丽的，但是……”

萧之藏稍作停顿，撮了撮嘴，说道：“但是，朝廷对此讳莫如深，没人知道高句丽军是如何破解此阵的，只是幸存逃归的民夫说，战死的士卒焦如黑炭，惨不忍睹，我猜想，嗯……高句丽应该是用火攻破了此阵。”

“哎呀，我的萧先生，您读书多，见识广，有什么主意就直说吧，”向善志按捺不住性子，双手叉腰，大声说道：“您说怎么打就怎么打，您说放火就放火！”

向善志的话引得众人忍俊不禁，笑声一片，帐中的气氛轻松了一些。

“就是，就是！”

“萧将军选择的这个临川岗，真是个用兵之地！”

“若非此处居高临下，利于伏击，今天的战斗恐怕不会平分秋色啊……”

众人叽叽喳喳地附和起来。

李三娘嘴角一抿，抬起手来，说道：“诸位稍安勿躁，且听萧将军说完。”

萧之藏坐回位中，双手按膝，解释道：“今天阵前我说‘不宜缠斗’，是因为对方顶住我军的冲击后，看到天色向晚，便径直来攻取山岗，他们企图临高恃下，互为犄角，安营扎寨以图再进，这个打算已在战场上暴露出来了；加之盩厔城又被丘氏拿下，对方已无据点可守，如果不出我所料，今夜隋军会派锐卒强攻临川岗，我军不与他们缠斗，是为了养精蓄锐，准备夜战呐！”

听到这里，众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萧之藏。

“据此，我认为应顺势而为，将计就计！”

接着，萧之藏把自己的谋划作了详细的描述，李三娘侧耳倾听，众将频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