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温秉良遵杜石之令，前往松山城调查军备问题。

所谓的军备问题当然是温秉良自己搞出来的，他亲兄弟在庄浪仓任攒典，军备从庄浪仓分出，想搞个问题出来还不简单。

兵备道是正四品衙门，却非府县等常规衙门，所以没有同知、通判等佐贰官。

兵备道内除了兵备使就只有经历司经历一员，照磨所照磨一员属于正规官员，其他的都是吏员。所以很多事情杜兵宪不得不依赖温经历。

也怪朝廷对杜兵宪的任命太过匆忙，没有给他准备的时间，至今他还没来得及找个合适的心腹幕宾。

这些都是题外话，不管怎样，温经历如愿抵达了松山城。

得知温秉良前来，蔡守备有说有笑颜色如常的接待了他。两人先去了松山城守备营的军备库。等进了库房后，蔡守备的亲兵和温秉良的随从都识趣离开了。

蔡守备诉苦道：“温兄弟，好久没见啊。你可不知道兄弟我这段时间过的有多郁闷。”

温秉良道：“彼此彼此，兄弟现在也难得出来一趟。蔡兄有苦尽管诉来，要是兄弟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一定不会推辞。”

蔡守备道：“朝廷真的是乱搞，小小松山城尽然塞进了两个守备营。要是信不过我营，把我们调走就是了。现在两营同居一城，好处全给北营捞去了，我手底下的兄弟们现在是怨声载道啊。”因一城两营，松山市守备营管北门，所以现在被俗称为北营。

温秉良试探道：“还不是老伯爷和杜兵宪搞的鬼，现在搞什么自由互市，好处都让这两人独占去了。咱们这些人以后肯定都要被扫到墙角里面去了。我到没什么，蔡兄你是为朝廷浴血负伤过的，这么待你实在是不公啊。”

蔡守备听其口风，鼓起勇气道：“温兄弟是不是联系到了北边？”

温秉良也说道：“蔡兄弟是不是也联系上了？”

这就对了，杀头抄家的买卖不谨慎不行。两人相视会心一笑。

蔡守备说道：“前天刚刚有蒙人细作来联系过我，说会有人过来和我联系，原来是温兄弟。”

温秉良道：“咱们原本那样多好，打归打，和归和，咱们又没投敌叛国，是不是。”

蔡守备迎合道：“是啊是啊，就做点小生意而已。朝廷还不是一样和蒙人做生意。打起仗来，我姓蔡的可没怂过。”

温秉良道：“现在姓毛的和姓杜的明暗勾结，想把好处全部独吞了，这可不行。”

蔡守备道：“那是，咱庄浪这么大片地方，又不是他两个人守下来的。想独吞肯定不行。”

温秉良道：“最近一段时间，守备在校场上南面插上白蓝双旗、北面插上黄黑双旗，凌家商队见了信号会来联系守备。”五色军旗是军中区分各部方位的旗帜，校场外经常混插，以此为信号可靠还不会被人注意到。

蔡守备道：“然后放北边的人进来是吧？”

温秉良道：“是的，北边的人只能趁黑进来。他们对边墙内地形不熟，守备还需派人把他们领到一个可以安全藏身的地点，然后由凌家的人接去庄浪城。守备和凌家约定好后，令人在边墙某段可翻越的地方挂出一面避凶兽纹牌。蒙古人得到消息，当夜就会派人从该段翻越边墙。

对了，你跟凌长明约定的时间要最晚不能晚过十二日，否则到了月中，夜里月亮光也很亮，容易暴露。”

蔡守备听见温秉良安排这么细致，也就放下心来。蒙人趁着夜黑翻进来几个人，就算事后被擒，他也没多大责任。此事只有极少数人口口相传，就算出现最不愿看到的意外，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也有抵赖的余地。

风险小收益大，这个赌局还是值得下注的。

原本在与蒙人私下通商的过程中，松山城守备营因为占据地利，能吃到不少好处。现在所有互市的事宜都交给了松山市守备营，老伯爷答应的那点好处远远不足以补偿他们的损失。蔡守备怎么可能不产生怨念。

老伯爷把松山城守备营踢出局外，也伤害了蔡守备的感情。从内心来说他像一个被玩完就甩掉的怨妇，这个心理老伯爷是没想到的。

还有，蔡守备本来独守松山，平常根本没人能约束到他，日子过得非常逍遥自在；加之手头宽裕，就算叫几个窑姐伶人到兵营里面饮酒作乐也丝毫不用担心。

现在不行了，城里又多了一个守备营和一员守备，做事就不能那么肆意妄为了。市令林时雨和税监卢盈还都是那种古板之人，蔡守备的日子现在过得跟苦行僧一样，每日还得装样子和手下官兵一起严格操练，别提有多苦了。

如果能返回以前的生活，蔡守备宁愿冒点小风险。

温秉良总算完成了他该做的事情，这一局的设计者却并非是他。

边墙以北，漠原之上，汗帐之内，布局者乌克赞正在和爱达汗讨论鄂尔多斯部落的现状。

鄂尔多斯部的现状，爱达汗实在不想讨论。

鄂尔多斯部和另外一个万户部族永谢布部被俺答汗的子孙们逼迫到贺兰山以西后，鄂尔多斯部并没有像永谢布部那样沉沦下去，即使原本受到火落赤和卜失兔的交逼，鄂尔多斯部也越来越壮大，其间乌克赞有很大的功劳。

可是，这次爱达汗是完全按照乌克赞的建议去做的，结果好像没有一处是对的。

乌克赞说火落赤会和他们站在同一阵营，乌克赞亲自出使，回来还向他保证火落赤这次很可靠。然而，火落赤转头就和明朝勾结在一起，还给前往松山城交易的牧民提供庇护。现在，爱达汗只能眼睁睁看着草原上的财富流入多伦部。

然后，乌克赞说可以联络其他部族一起讨伐多伦部，明军绝对不敢跨出边墙半步。明军是确实没跨出边墙半步，因为其他部落根本没答应出兵讨伐多伦部。相反的，剩下的三个小部族还有向明朝靠拢的迹象。爱达汗总觉得自己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才不得不将汗帐退后了三十里。

乌克赞还说只需要处死少量不尊命令的牧民，就可以恐吓住敢于前往明境进行交易的部民。结果连自己带其他部落杀了数百人，人头一直挂在边境的警示柱上，也没能阻止牧民前往松山城交易。

蒙古族的统治要比明朝松散的多，平常自己统领的部民在哪个方位，爱达汗都不能确定，如何能阻止部下民众偷偷前往松山城。

由于残杀平民，族内族外好像有很多不满的声音。爱达汗本来并不在意底下那群屁民的声音。但是最近部民不断的偷偷投靠其他部落，这就很可怕了。再不想办法，部民会流失越来越快，到时候鄂尔多斯部不用别人攻打，自己就消亡了。可乌克赞还坚持阻止部民私自去和明朝交易。

爱达汗说道：“咱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今天好像连本部都逃走了五户牧民，底下鄂托克也不知道逃走多少了。乌克赞，要不咱们就暂时同意那些贱民去和明人交易，如何？”

乌克赞道：“可汗，金钟哈屯的死讯已经传来了，您吊唁的使者也派去库库和屯了，转轮汗之争很快就会结束的。”

爱达汗打断道：“俺答的子孙难道会支持咱们么？要不是他们我们也不会迁徙到松山。”

乌克赞道：“可汗你耐心听我说完。转轮汗之争只要一结束，明朝为了边疆稳定，很快就会册封其为顺义王。也就是说明蒙很快就会重开大市。松山小市这种做法对所有蒙古部落都是威胁，新任转轮汗肯定也不会愿意见到有人威胁他统治的根基，到时候必然会向明朝抗议；明朝内部的受害者必定也会跟着提出反对意见。

松山小市开不了多久的。别看其他部落现在和我们没有站到一起，那是他们迫于当前的形势而已。一旦松山小市关停，他们立刻会和我们站到一起讨伐多伦族。

火落赤甘为明人马前卒，其劣迹无法辩解。一旦形势翻转，他就是我蒙古族的叛徒。那时候就是我们联合其他部族吞并多伦族的时机。

我们鄂尔多斯部十多万牧民，现在每天逃亡几百个牧民，对我们来说完全是承受的起的。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我们将有希望吞并多伦族，独霸西北漠原。可汗，我们的眼光要放长远！”

爱达汗半信半疑道：“真的有机会吞并多伦族么？”

乌克赞道：“明人有句话叫做福祸相依，目前的危机，未必不是未来的机缘。”

爱达汗道：“那……要是发现有人去和明朝交易，还要继续杀下去么？”

乌克赞道：“既然定了立场，还是要坚持下去的，这立场就是咱们未来联合其他部落讨伐多伦部的旗帜，不能丢掉。至于私自去与明人交易的牧民，如果咱们发现不了，那就不用杀了，是不是？”

爱达汗道：“你的意思是？”

乌克赞道：“减少巡逻军的数量和巡逻的时间，牧民们自己会想办法避开的。这样逃亡的牧民会减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