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张归荑的感情，陆挽肯定不可能告诉老伯爷。不过有些事不用说，这些饱经世故的老人家也能自己看出来。

陆挽不想辩解，也不想和这老头继续讨论自己的感情问题，只能转移话题道：“伯爷别闹，谈正事呢。假设，我没来庄浪，庄浪还是以前的庄浪，如果有人突然掐断了庄浪商帮的生意，伯爷你会有什么感受，你会怎么做？”

老头把眼一瞪，说道：“除了万岁爷来了，其他人敢断老子的生意，看老子不把他剥皮拆骨！你小子不要想岔开话题，你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考虑成家问题了？你想找啥样的，你说个条件，老夫给你做媒，保证甘肃境内随你挑。”

这……果然被三伯料中了，大明朝的人怎么都喜欢给人保媒，这还没提三伯和十二叔的事情呢，就已经牵扯到自己头上了。

林时雨那边的情报网组建时间太短，现在还难以见到成效。锦衣卫方面，一来不太方便擅自调动，二来他们在庄浪也只有一个总旗五十人的编制，能够掌控的范围有限，并非像传说中那样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要论庄浪信息最灵通的地方，那还得是伏羌伯府。下到贩夫走卒，上到衙门官吏，甚至是四野的牧民，都可能是老伯爷的眼线。所以就算再头痛，陆挽也只能在伏羌伯府中住下来。

日渐偏西，兵备道衙门内的传晚梆声响起后，衙门内的各房官吏终于松了一口气。自从杜石上任后，对衙门内的官吏管理严格多了。

每天按时点卯，按时散堂；以前那种点个卯就走，或者打声招呼就不来的事情是不可能再发生了。按规矩，散堂之前还要去二堂画个押，杜兵宪每天亲自在二堂督促，谁敢违规。

温秉良去画押时，杜石说道：“松山城内的两个守备营今天遣人来报信，说有一批军备质量有问题。你明天早上亲自过去看一下问题出在哪里，此地关系重大，不能出意外。”

温秉良恭敬答道：“下官遵命。”

杜兵宪上任后不但督促城内官吏恪尽职守，还要求各衙官吏平日必须住在衙门，非节、假、休沐日不准擅自外出。

温秉良一直等到二更天后才悄悄来到衙门后门。

今夜当差看门的老王，悄悄打开后门，叮嘱道：“经历小心点，千万别让人发现了，杜阎王管得严，要是经历外出被人知道，小老儿的饭碗就要不保了。”

温秉良答了句“知道了”，顺手塞了一小锭银子给老王。

老王嬉笑着脸嘀咕道：“经历爷，这怎么好意思……端午节出去喝点小酒也是人之常情嘛，杜阎王真是太可恶了！”老王头嘴上说着可恶，心里却乐开了花。偷偷摸摸做贼一样的并非只有温经历一人，这一晚上要顶寻常百姓家一年的收入。难怪现在来衙门当差还要花钱才能选上。

出了后门，有辆马车悄悄驶过来。温秉良上了车。驾车的人带着斗笠，抬头时可看到，这人面目与温秉良相似，年纪略小些。此人是温秉良的弟弟温秉善，他说道：“大哥，咱们真的要这么做么？”

“哥这举人，还有你的攒典职位，哪个不是花钱买来的？咱家每年开销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姓毛的和姓杜的等人断了咱家财路，我们坐吃山空，以后子孙辈怎么办？”

“也是，这姓杜的是真的狠。把所有不合规的商号都给取缔了，这么红火的生意咱想分一杯羹也分不到。还有姓毛的，一点旧情也不念，他生意越做越大，居然一点好处也不分给我们。”

“你哥我在杜阎王眼皮底下，每天别提多难受了。当官这么多年，第一觉得这官当的跟坐牢一样。”

“我们那边也是一样，各仓账目被翻来覆去典算，仓大使已经被革职了。其实庄浪境内恨姓杜的人更多，为什么不先做掉他？”

“姓杜的来头大，底子硬，做掉他，整个庄浪立刻会戒严；伏羌伯一系在庄浪立户两百余年，根太深了；要是姓杜的先死，姓毛的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所有涉事者全部揪出来，朝廷再换个新兵备来，局势还掌握在他们手里。

伏羌伯先死，局面就不一样了。姓杜的新来乍到，还不得人心。老伯爷挂掉后，他拿什么控制整个庄浪的局面？老伯爷在境内被蒙古人刺杀身亡，姓杜的这兵备使没有责任么？到时候天子震怒，他能不能保住自己都不一定。”

听兄长说到天子震怒，胆小的温秉善不禁担心道：“万一这次失败了，不会吧咱家牵连出来吧？”

温秉良答道：“所以我一再叮嘱你，这次咱家人力和关系一点都不要动用，回头由蒙古人动手，出了事怎么也查不到咱家头上。为兄已经计划周全，这点你放心好了。”

“既然此事这么凶险，凌家怎敢粘上干系？他家生意做得好好的，庄浪商帮退出零售业，他家获利比以前更大，没道理反对开市啊。”

“他家长期与蒙人交易，家主凌长明以前与蒙人偶有书信往来。这书信就是谋叛的铁证，蒙人便以此为威胁，胁迫他家做内奸，凌长明数次给蒙人传递消息，已经泥足深陷了。这次要不是蒙人设法通知我，为兄也不知道。”

“既然蒙古人已经策划好了，他们自己差人把计划送去凌家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我们兄弟跑一趟？”

“要是不让凌家相信计划周详，左右都是暴露，他们怎敢去犯叛国大罪？”

“万一，我是说万一，要是凌家被挖了出来，难道不会牵连到我们么？”

“谋叛大罪，一旦被发现就是抄家杀头。父母祖孙兄弟都会被流放两千里；妻妾和子女会被罚入奴籍。凌家人多，妻妾和子女可不少，他要是咬出我们，谁还会去照顾他家的子孙。为了子孙后代着想，凌老爷就算自杀也不会出卖我们的。

再说，我办事什么时候一点手生不留？你放心，此事绝不会牵连到咱兄弟身上。”

马车安静的行驶在庄浪大街之上。大明有夜禁，边城尤其严格，杜石上任后要求又更严格。不过，不管主政者抓的多严，他毕竟都只是独自前来上任的外来者。

敢于违禁夜行的哪个没有背景，杜兵宪有强硬的资本，巡逻守夜的兵丁却没有。温秉良沿途遇到好几拨马车和轿子，都和他一样悄悄的行进在夜幕下。

悄悄的马车，悄悄的驶入了一户巨宅之中，巨宅的主人赶忙让下人们关上门，然后又把所有下人遣走。

待前庭空无一人后，凌氏家主凌长明说道：“贤昆仲可算来了，我在前庭已经等了好久了。贤昆仲请下车吧，我们去书房里面详谈。”

温秉良并没有下车，而是说道：“这里环境空旷，四下不可能有人接近，凌员外还是上车来聊吧。”

十恶之行，确实该当小心，凌老爷弯腰迈步上了马车。温秉善已经易装打扮、斗笠遮面，就守在马车外面，也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

凌员外进了马车后，温秉良把蒙人的计划说给了他听。

听完之后，凌员外说道：“真的如此简单么？”

温秉良道：“你还想要多复杂？越简单的计划越可靠。你家只需要去和松山城守备营约个时间、地点，你们在指定的时间到指定地点把人接来庄浪，略微安置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其他的事就和你家没任何关系了，派来的蒙古人又不知道你们是谁，就算被抓住了也供不出你来，凌员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么？”

凌员外说道：“如此说来，确实很安全。”

温秉良道：“此事我还没机会和蔡守备商议，我明天会去松山城一趟。后天，你去松山城一趟，进城的时候，如果看到校场上南方竖白蓝双旗、北方竖黄黑双旗，就代表蔡守备答应了，你去找他商议个时间地点就可以了。”

凌员外道：“那要是他不答应，或者明着答应我们，背地却出卖我们呢？”

温秉良道：“首先，老蔡在这次开市中损失不小，他有理由帮我们；其次，他那个人屁股不干净，要是让杜兵宪发现他的过往劣迹，恐怕难以容他；最后，你就过去问个时间地点，这不算犯法吧？

接人的时候谨慎一点，不可靠的人不能带去；到了地方多观察，如果有异常你调头就走。等人到了庄浪，别安置在你家自己的产业里面。这几点不算难吧？能做到么？”

听到这里凌员外突然发现问题，问道：“我家可信的都是得力人手，常在城里露面，由他们去接蒙古人，万一蒙古人失手被擒，日后被指认出来怎办？还有庄浪城中哪间房子，哪块地是谁家的，官府里面都有记录，这个出了事难以否认啊。”

温秉良道：“员外真是耿直。此事很好解决啊。”

凌员外道：“老朽愚蠢，还请经历指点。”

温秉良道：“令弟不是在兰州做官么，他手下就没几个亲信？兰州离庄浪，稍微辛苦点两天一个来回不成问题吧？让他们化名来庄浪买套屋子很难么？日后把他们调出西北一段时间，官府能查那就见鬼了。”

凌员外道：“还是经历聪明，多谢经历指点！老朽一定加倍小心。以后凌家还望经历多多照顾。”

温秉良道：“员外客气了，等庄浪商帮垮了后，尊家生意肯定越做越大，未来还要请凌员外多多照顾。”

自从杜石上任后对底下官吏约束很严格，温秉良没有机会不能无端离开庄浪去松山，所以他只能先来联系凌员外。

谋划这类事情，只能出我之口入你之耳，除了自家兄弟父子，其他就算有第三人在都难以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