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达汗道：“这个主意不错。乌克赞还是原来的乌克赞。不过……既然你确定松山小市开不了多久，为什么还要派人去刺杀毛洹那个糟老头子。”

乌克赞道：“咱们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松山市毕竟出于大明皇帝的决策，万一大明皇帝任性固执，松山市或许还将存在一段时间。但是，只要毛洹一死，庄浪再无可以压制局面的人物，松山市必将提前瓦解。”

爱达汗问道：“怎么个瓦解法？”

乌克赞道：“刺杀毛洹只是第一步。毛洹死后，新来的庄浪兵备使不可能独力查出真相。

温秉良是杜石手下最大的官员，毛洹死后，由他发起针对杜石的弹劾，就说松山小市因为准许牧民自由进出，难以防范周全，刺客是由松山市混入明境。这么以来，松山市就成了大明边防的隐患。

庄浪兵备使杜石为人刻薄寡恩，没有毛洹的压制，他手下的人肯定会联合起来反对他。庄浪境内的官吏必定也会群起反对松山小市。

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大明皇帝不想放弃松山小市，也再难回到现在这种自由贸易的情形。”

爱达汗道：“这么说，这个温秉良还算重要人物。难怪你会让他主持明朝境内的布局。”

乌克赞道：“这个人我以前和他接触过。此人心思缜密，第一阶段由他来主持，会减少很多失误的可能。刺杀这种事，咱么可能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手，未来咱们再想除去毛洹就难了。”

爱达汗道：“我已经按照先生的要求挑选了十名勇士，先生要去看看么？”

乌克赞道：“有劳可汗陪我去一趟。”

十名勇士已经被安置在帐落之中，爱达汗亲自带着乌克赞前往。乌克赞的要求是这些勇士必须武艺高强、身材中等、相貌无令人注目的特征；另外还有一条，就是必须和明朝有血海深仇。

符合所有要求的人还真不太好找，要不是鄂尔多斯部族人口兴旺，还真未必能凑齐这么些人。

进了营帐后，乌克赞观察了一下，表面上看去这些人基本都符合他的预想。

十名勇士见爱达汗进来后，纷纷跪下行礼。爱达汗亲手一一将之扶起来。

爱达汗说道：“你们都是我鄂尔多斯族最英勇的战士，我们部族未来的希望还要拜托给各位。从今以后，你们不管见了谁都不用跪拜。”

众勇士闻言感动之色溢于言表。

爱达汗又说：“乌克赞是我族的智者，你们今后要听他的吩咐，只有你们的勇气配合他的智慧，才能将我族从目前的危难中拯救出来。我爱达必斯.达延诺延代表鄂尔多斯全族感谢诸位勇士。”

说完，爱达汗反向十名勇士行礼。十人赶忙把爱达汗扶了起来。

十人又向乌克赞鞠躬行礼，表示愿意听从调遣。

爱达汗命人取来平常牧民难以喝到的红茶，一群人围坐一圈边喝茶边吃肉干、奶片。

十名勇士得可汗亲自接见，还被如此真诚的对待，内心里面已经无比感激。乌克赞逐个询问了这些人的身世，主要是询问与明人有何冤仇。

草原民族和中原王朝的厮杀延续了数千年。不管哪个王朝都没有能力把游牧民族从草原上连根拔起。事实上，草原就是游牧民族的根，只要有草原就一定会有游牧民族。

成祖五征漠北也只是逼死了忽必烈一系的蒙古兀鲁思大汗。最后一任大元皇帝被消灭后，草原紧接着就迎来了卫拉特蒙古的崛起。再然后黄金家族成功复辟，达延汗再次统一蒙古。

仁宗之后，明朝由攻转守，此后年年征伐，以明人防御、蒙人南下抢掠为主。蒙人有一点很明白，他们南下掳掠，过程中被杀被俘被凌辱，那是理所应当，他们不会因此怨恨明人。

明朝虽然采取守势，但是皇明绝非软弱的王朝。蒙人年年南下掳掠，明军就年年北上烧荒。

所谓烧荒，就是在秋季草枯之时，明军集中骑兵，同样利用机动性，深入草原，烧毁游牧民族的牧场。烧了草场，蒙军南下就缺少草料，减少蒙军入侵的发生；同时，破坏草场也能降低蒙古部族畜群和人口的数量；要是遇到小规模的部落，明军绝不介意顺手割掉，带回去充作军功。

这十名勇士的家人多数就是在明军北上烧荒的过程中被害的。有承庆三十六年被烧荒军夺去妻子的，有承庆三十八年被烧荒军斩杀了父兄的……最惨的是全族遇害，连妻室带腹中胎儿一起被诛杀，全家就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乌克赞一遍问下来，在场众人几乎是人人含泪。

乌克赞用苍凉的古调唱到：“失我焉支山，令我嫁妇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这首歌从汉与匈奴之争之时已经有了，一直在草原上传唱。耳听苍凉歌声，眼见两行浊泪滑过乌克赞满是皱褶的脸庞，再联想到自己的身世，勇士中已经有人泣不成声。

唱完之后，乌克赞说道：“焉支山、祁连山……自古就是我草原牧民的牧场，可现在已经被明朝的边墙圈起来了。即使这样，明朝还要年年派军队来草原烧我们的草场、杀我们的同胞亲人。草原为什么会越来越小，荒漠为什么会越来越多，这都是被明军烧荒烧出来的。

其实，大明才是真正的强盗，他们抢占我们的牧场，不让我们回故土放牧。他们口口声声说我们年年南下掳掠，可我们南下去的是我们失去的故土，你们说到底谁才是强盗？”

十名勇士已经全然忘记了，蒙古族起源于离此四千里外的东北。匈奴、突厥、契丹、蒙古并非一脉相承；焉支山和祁连山也并非蒙古人的故土。这十名勇士只记得自己和明朝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

乌克赞继续说道：“明人不但是强盗，他们还很卑鄙。现在，他们开放松山市说是让牧民自由贸易，其实是想斩断我们蒙古部族的根。我们的部民受不了魔鬼的诱惑，纷纷与之交易。我们蒙古族很快就会变成一盘散沙。渐渐地，鄂托克会脱离可汗，千户会脱离鄂托克，牧民会脱离千户，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说我们蒙人是不是任由明人宰割？

现在，每天都会有成百上千的牧民偷偷离开我们鄂尔多斯部，去投靠其他部落。其他的部落因为眼前的小利，已经把灵魂出卖给了明朝这个魔鬼国度。用不了多久，我们鄂尔多斯部，我们这只护卫成吉思汗皇陵的雄鹰就会在草原上消失。”

勇士们哪里想到明人会这么卑鄙，怒火已经涌上了脑门，溢出了双眼。

明境内的准备工作可能还需要几天，乌克赞还有时间给十名勇士灌输仇恨、堆砌使命感、培训他们如何完成任务。

在仇恨和使命感的驱动下，十名勇士心甘情愿地成为乌克赞精神上的傀儡。他们只等着出击明境的那个时刻，为了蒙古族、为了鄂尔多斯部，为了自己死去的亲人，就算是粉身碎骨他们也毫无畏惧。只是十名勇士中有两名心理素质略差的人被乌克赞剔出了队伍，无法参与这项光荣的任务。

大明承庆四十一年，五月六日，凌长明亲自去松山城和松山城守备蔡三村约定好接人时间和地点。

五月九日，兰州的人手抵达庄浪。

五月十日，兰州的人手准备就绪，凌家给蔡守备送出确认信息。

五月十一日，在蔡守备的操作下，有人偷偷给蒙人展示了一切准备就绪的信号。

五月十一日半夜，八名蒙古刺客从大明边墙某段在大明守军的故意怠懈下无声无息地翻了进来。大明边墙以内，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们。这队人在野外某个安全地点被隐藏了起来。

五月十二日白天，凌家来自兰州的人手把这队蒙人藏在货物之中，运进了庄浪城。

五月十二日晚上，兰州带队之人把一叠纸交给蒙古刺客的领队，说道：“朋友这张是地图，你们一定要记好路线。怎么去，执行完任务怎么跑都要一定要用心记住了。

要是万一遇到人盘问，你们就说自己是内附的蒙古族。这几张是户籍证明，普通的官吏百姓是看不出破绽的，你们尽管大大方方的去戏楼。买票的时候也需要这个证明，到时候你们给他们看一下就行了。

这张是伏羌伯毛洹的画像。这老头平常出来看戏只带三四名卫士，你们有八名身手高强的蒙古勇士，只要时机把握好，刺杀他足够了。

千万记着，庄浪境内内附的蒙古人很多，只要你们自己不露怯，就没人能发现异样。”

蒙古人本来就要比明人胆子大，他们又是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又经过乌克赞的灌输，怕是不会怕的。甚至，这队蒙古刺客还有点激动，因为到了明天他们就可以给死去的家人报仇了，就可以把族人从明人的阴谋中拯救出来。

至于刺杀完伏羌伯能不能逃掉并不重要，为了实现伟大的目标，牺牲在所难免，这点乌克赞已经给他们灌输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