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子想要去扶起他们，陆母王氏突然站起来捶打夫子道：“都是你，都是你个糟蹋老头子。你教我儿这么多年，都教他什么了啊，才来杭州四个月不到，就要被发配到边疆。我们不求他有什么本事，我们只求他能够安安稳稳过一生。你要给我想办法，你不能让我儿子去戍边。。。”

陆挽赶忙爬起来抱住母亲，母亲真要是撒泼起来，一般人阻拦不住，包括老爹在内。而陆挽老爹陆二自己现在也已悲伤过度，呆滞得犹如个木人。

至于夫子，因为内疚一言不发，丝毫没有避让陆母的捶打。

不能让母亲闹下去，陆挽尝试劝老妈道：“娘，你别担心，儿子和别人不一样，儿子去边疆很快就能回来的。你看这是按察使萧老爷，这是太仆少卿李老爷，这是光禄少卿杨老爷。不信你问问他们，儿子过几年就能回来了。”

王氏停下哭声，望向三位大老爷。三位大老爷慌忙点头。

王氏想了想后，突然又捶打起陆挽道：“你个小骗子，你别想骗老娘，他们要是能救你就不会让你去戍边了。你跟你爹一样，你爹是大骗子，你是小骗子，娘心里好痛啊。”

没办法了，陆挽泪水也模糊了双眼，突然他眼中余光扫到了前来送行的顾琰，说道：“娘，你不是早想给儿子娶个媳妇么，你看儿子已经找到媳妇了。娘你看，那个小娘子就是儿子的媳妇。”知子莫如母，同时知母莫如子。陆挽知道母亲对自己娶媳妇这件事有很深的执念，现在或许也就只有找个媳妇才能让她暂时欣慰一点。

果然，王氏再次停下哭声，打量了一下顾琰，说道：“这么漂亮的小娘子，跟仙女一样，会看上你？你又骗我。”

顾琰在王氏再次哭泣之前，大大方方的走上来给王氏行了个礼，说道：“我确实和陆兄有了婚约，请受小女一拜。”

陆挽先替母亲擦了擦泪水，说道：“娘，你看我没骗你吧。儿子过几年就回来了，到时候保证你儿子媳妇都有了。”

王氏犹自怀疑道：“真的，不骗我？”

陆挽给顾琰使了个眼色，顾琰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陆挽的意思，把陆母引到一边，陪她聊天安慰她。

母亲终于被哄下来了，陆挽看着父亲小声内疚道：“爹，儿子不孝，可能要离开几年。夫子会替我照顾好你们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到了这个时候陆二还能说什么，儿子要离开家出去闯荡，他没能力阻止，现在儿子被流放他也没能力保护。不过看到夫子和现场几位大官关系好像很好，陆二也安心了不少。朝里有人好办事，说不定过几年儿子真能回来。

陆二没有力气说话，也不敢说话，他怕一开口会忍不住哭出来，他只能像儿子小时候一样，用手掌摸这儿子的头顶揉啊揉啊。

揉到陆挽的发髻开了披头散发，陆二才停下手来把儿子的头发分开挂到耳边。

陆挽抱了抱老爹，从懂事以后，也不知道多久没抱过父亲了。

放开老爹，陆挽走到卫夫子跟前。陆挽不知道说什么。

夫子拍了拍陆挽肩膀道：“你很好，什么都不用说，入世之后你没有一件事情让我失望过。但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或许一切都是天意，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去西北三千里你应该会看到大明完整的样子。去吧，这或许就是你的命运！”

陆挽有话要和夫子说，但现在不是时候。他又转向杨、李、萧三人，陆挽恭恭敬敬的给三位先生行了揖礼。

三位先生还礼，起身。

陆挽再起身道：“来杭州这段时间，多蒙三位先生照顾。陆挽无法再跟随三位先生，日后有幸定会回来拜见诸位先生。”

杨仲坚道：“好，老夫等你回来。若是万历大字典编完你还没回来，老夫就请人带去西北送给你。”

李振之道：“算学概论明年肯定能完成，我也不托人送了。等明年老夫起复之后，你若还没回来，老夫就请调西北。”

李先生是个耿直的人，说得出做得到，陆挽赶忙阻止道：“西学有诸多值得借鉴的地方。国内懂西方文字的人太少了，李先生岂可为一小子置大业于不顾？”

李振之道：“你小子又在指使老夫。。。算了，反正每次都是你有道理，老夫会找更多的人陪我一起翻译西方学术的。”

陆挽道：“善莫大焉！就是麻烦先生以后翻译的时候尽量白话一点。”

李振之伸出巴掌道：“要不是看今天给你送行，你看老夫揍不揍你？”

反正李先生不会真的打，就算是真要打陆挽也会开开心心领受。

陆挽转向萧抑之道：“晚辈给先生添麻烦了。”

萧抑之道：“以你师徒的本事，若不是为了国家，你何须被发配边疆？你肯舍身，老夫为你做点事，就是为国家做事。你一点也不欠老夫的。”

陆挽道：“先生教诲，学生铭记于心。此后余生，必定以国家为重。”

萧抑之道：“很好，现在才是男儿该有的样子。老夫刚才见你做小儿女态，心里有点不舒服。现在看来无情未必真豪杰，你这孩子能收能放，对人间之情已经参透了，不愧继承了夫子的衣钵啊。”

陆挽道：“谢先生夸奖。顾家的事就拜托先生了。”

萧抑之道：“必不辱命。”

陆挽引着顾夫人离开人群，来到无人的一边，说道：“夫人，官府到现在还没找到顾二叔，就代表顾二叔安全了。等有机会，我恩师会派人联系二叔，救出两位公子，然后让二叔带这你们远避海外。晚辈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些了。”

顾夫人突然跪下去给陆挽磕了个头，她是个女流，陆挽又不敢用力去扶她，只能赶忙跪下还礼。

感恩过后，顾夫人道：“挽儿，你为顾家做的已经够多了，是顾家亏欠你啊。若不是顾家，你怎么会被流放。。。老身无以为谢，准备把琰儿留在你家。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们就什么时候成亲。”

陆挽道：“刚才晚辈没办法，说的只是哄家母的谎言。顾小姐请一定带往海外。顾小姐国色天香，我流落在外，我父母并无能力维护她，家师年纪也大了。夫人应该明白我想说什么。”

顾夫人明白，她女儿长得太过美丽，就算没有顾家的财势做背景，也会有很多人打女儿的主意。如果没有人卫护，确实无法独自留在国内。可是，此去海外相隔万里，顾琰和陆挽今生可能都无法再见面了。

顾夫人看了看陆挽，这个孩子的心简直赤诚如日月，他数次帮助顾家，却无丝毫索取图谋之心。顾家不过照顾了他两个月食宿而已，以陆挽的本事何处找不到饭吃，找不到楼住？她第一次见如此无私之人，就算血脉之亲也难以做到啊。

最后，陆挽把恩师单独拉到一边，再次恭恭敬敬给夫子行了四拜之礼。陆挽自知他不过是个乡野小子，家里无权无势，像他这样的野猴子乡野间遍地都是，他今生除了身体发肤是父母给的，其余的都是夫子教的。夫子之亲，同于父母。

陆挽磕完头，卫夫子也给陆挽行了个揖礼。夫子言道：“挽儿，老夫一生所学，只传了你一人，你一定要保重，别让我和吴兄的学问抱负都随你到了地下。日后有机会，你也要把一身所学传下去。”

陆挽跪着道：“学生一定善保此身。一定不让先生们的知识失传。”

卫夫子扶起陆挽道：“很多地方你已经胜过老夫了。我也没什么其他好嘱咐你的了。顾二我已经找到了，等风头过了，我会按照你的想法把他们送去吕宋。”

顾家的事，陆挽也只是尽份心力，毕竟犯法是确凿的事实。顾家之人能逃脱那是幸运，要是失手被擒那就算命不好吧。

卫夫子又道：“还有件事没告诉你，你上次遇到的那个红衣女孩，她的父亲名叫张怀瑾，算是我的学生，也算是你师兄。他现在正在西北担任游击将军，我已经请人先去西北通知他了，你去了西北好歹有个照顾。”

还有这种事？陆挽差点想说夫子你好调皮，自己回家两次，你也没告诉我啊。夫子这么一说，陆挽心里差点生起了一丝小期待。

陆挽道：“老师，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卫夫子摇摇头道：“没了，没了。”

陆挽觉得该告别的告别差不多了，再留下去他怕老妈又哭闹起来。

陆挽正准备跟大家告别，却发现大家好像都躲着他，只有一个人向他走来。

陆挽很尴尬，他真的不知道该跟顾小姐说什么。对了，他说道：“刚才为了哄我妈那么说，请你原谅。婚姻一事，请勿当真。”

顾琰皱眉欲怒，这种事有不当真的么？不过想想陆挽即将被发配数千里，再看到他血迹斑斑的脚腕，顿时放下怒气，柔情道：“我等你，一辈子！”

陆挽有点急了，自己死在路上都有可能，西北那边又是兵荒马乱的，说能回来那只是哄爹妈和先生们的。

彼此既没亲密接触，又没山盟海誓过，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等自己一辈子，陆挽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