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衷继续问那小二道：“小二哥，方才我等去郡府门口报告想要见郡守大人，那差官好生无礼，只说郡守大人不在，又不告诉我等郡守大人去了哪儿，便要轰走我等。照你所说，郡守是难得的好官，如何会有这等蛮横下属？”

小二笑道：“贵客莫怪，您是犯了郡府禁忌，才遭如此对待。”

“郡府禁忌？郡守大人行踪是郡府禁忌？”

小二道：“贵客，现如今但凡敢在郡府门前问郡守行踪的，必然什么都问不到，还要遭一顿臭骂。”

“照你这么说，这郡守御下不严，何曾见得是个好官。”

“贵客不知，这其中本是有一段缘故的。”

“敢问是何缘故？”

“回贵客的话，老郡守和咱召州的老州牧冉侯老大人本是故交，所以老冉侯就像对待自己亲侄子一样对待现郡守。据说咱们郡守就是老冉侯保举的。郡守上任不久，有一次老冉侯微服过来考察郡守政绩，到了召北，在门口一问，才知道郡守大人在醉风楼里快活。老冉侯一怒之下堵在醉风楼门口，把郡守骂了个狗血喷头。百姓都担忧这事儿影响郡守前程，若是被调离召北，苦的可是我们百姓，好在后来此事并未起什么风波。但自此以后，百姓对那日当值的两位官差便十分怨恨，郡府守卫也将郡守行踪作为机密，从不向外人透露，但其实固康城百姓谁人不知郡守去处，但凡有外人询问，不说郡府守卫，就是普通百姓，那也是十分当心的。”

宁衷将小二的话在脑中回想了一遍，问道：“小二哥，照你所说，我揣测郡守此刻应该也是在醉风楼吧？”

小二见宁衷已经猜到，也不隐瞒，道：“不瞒贵客，郡守大人若不在郡府办公，或者民间查访民情，便是在醉风楼中了。”

宁衷问道：“敢问这这醉风楼乃是何处？”

小二道：“本店向南不过两里路便是醉风楼，那是咱召北最大的青楼，花柳繁华，最是天上人间啊！”

宁衷皱眉问道：“小二哥，今日并非休沐，郡守大人连这大白天都在青楼寻欢作乐，如何能是好官呢？”

“贵客此言差矣，郡守大人虽然不总是日日圈在府衙之中，手中公务却不曾有一件落下。郡守天资聪颖，思维比常人强千万倍，郡守府从不曾有一件公文、一件公事积压，不曾有任何百姓的一件事遭耽搁。如此神人，还需要如那些昏官庸官一样日日圈在府衙之中吗？”

宁衷争辩道：“出入青楼本就有伤风化，他又是朝廷命官，如此大好时光不在府衙之中，竟然去寻花问柳，如何教人信服？”

小二道：“贵客所谓问题，召北百姓的口碑已经解答。”说着脸上泛起几点狡黠的笑容，道：“贵客莫笑，那醉风楼真真是个好去处，就是小的这样的人，攒上三五月工钱，也会去那醉风楼快活一回。郡守大人再是天神下凡，毕竟也是肉体凡胎，有七情六欲，更何况储家家业，吃穿不尽，郡守要去‘周济’一下醉风楼‘受苦’的姑娘们，也是善心。贵客不知，郡守早已过了弱冠，至今却连一房妻妾也不曾有，虽常常去去醉风楼，却只喜欢一个姑娘。小的曾远远见过那姑娘一面，生得一般，但郡守抬爱，得了好些恩宠。召州百姓知道那是郡守相好，都不愿再去玷污。这位姑娘虽生在青楼，除了偶给众人献舞献唱之外，便只是伺候郡守一人了。这在咱召北早被才子佳人传为佳话了。”

“既然如此，郡守大人何不为那姑娘赎了身，娶进府里，日日厮守，才是佳话啊！”

“世人就是猜不透其中缘由，才将此传为佳话啊！坊间多有传闻，但小人以为，除了老郡守不同意这一条理由，余的都站不住脚。”

宁衷思忖片刻，没有什么新的疑问了。于是道：“感谢小二哥解答。”复又转头对游从道：“游从，再谢谢小二哥。”

游从又取了些碎银子交给店小二，店小二千恩万谢，退了出去。宁衷对众人道：“你们速速吃饭，我给召北给传的消息是大军明日从北岭关出发，亲兵卫队和先锋部队实际上在今晨就由段炯领着出发了，预计过不久时候就能到固康。段炻你速速出城去接，而后将人直接带进城把醉风楼围了。”

众人迅速吃过饭，段炻出城去接应段炯，宁衷则带着游顺、游从朝醉风楼去了。

不多时，三人便已经到了醉风楼门前，小厮接过缰绳，自去拴马喂马，宁衷则在街边环视。但见那醉风楼地基略高，楼前是九级台阶。街上本就繁华热闹，醉风楼在此处却更加引人注目。宁衷想起，佥都奉城也有不少青楼，自己虽不曾进得内中，光看外边装饰，比起醉风楼已经是差之甚远了。但见那醉风楼坐落于台阶之上，背后靠着一条小河。门前则是召北主街。醉风楼虽是烟花场所，但观其建筑，却深有底蕴。其楼高四层，雕梁画栋，自与周遭建筑不同，主楼左边是一堵围墙相隔，其中是车马停留休息之地。楼内丝竹之声隐隐而来，虽然来此之人都为着寻欢作乐，却似乎独有一番优雅。楼内妈妈与姑娘只在客进门之后才来招呼，送人也知只送到门口，颇有些规矩。

宁衷盯着这幢楼，心中五味尽起，他不知道，此时醉风楼上，储叶明也在最顶的四楼看着他。一旁晓晗问道：“公子，这个就是而今的大周国君公孙宁衷？”

储叶明点点头道：“是他了。父亲测卜，这一劫我是躲不过了。”

晓晗道：“公子，此时逃或许还来得及。”

“如何来得及？而今他已经是一国之主，若成心要抓我，自然逃到天涯海角，也是要被抓的。更何况，我一走不要紧，只是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受牵连。”说着，储叶明笑着摩挲着晓晗的肚子，道：“好在你我成亲七年之久，而今你终于有了身孕，也算苍天怜我。”

晓晗听到这话，哪里还忍得住泪水，道：“公子，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离开吗？”

储叶明替晓晗擦干净泪水，将她轻轻搂入怀中，道：“晗儿，我们不是都说好了的吗？今生能遇到你，有这七年，已经足够了。储氏一门，累世忠良，只有我死，才能换召北平安。”

晓晗愈发泣不成声，却听储叶明道：“晗儿，这七年里你为我只能寄居在这青楼之中，委屈你了。”

晓晗道：“何来委屈，公子疼惜我重于一切，晓晗开心还来不及，如何会觉得委屈？若不是这腹中胎儿，我定不与公子分离。”

储叶明扶起晓晗，注视着她的眼睛道：“所以晗儿，若我真的在劫难逃，那么这个孩子不光是储家的希望，也是你的责任，你明白吗？”

晓晗道：“晓晗明白。”说时，再次望向了窗外的宁衷。

储叶明也随着她的眼光看出去，道：“晗儿，你还记得吗，他现在站的位置就是七年前你站的位置。七年前你在那里，为储家开启了一段希望，也为我开启了最幸福的一段时间。七年后他站在那里，虽说是来结束这幸福的，但好歹，我们拥有过。”

晓晗也感慨道：“世间一切，好像真的已经注定了。我总在想，如果我的肚子早些争气些，当日也不会逼着你再娶妻，你会不会就不会和郡主认识，进而引发这种种因果？”

储叶明宽慰道：“常言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既然命中有此灾劫，且不说没有如果，哪怕是有，也未必能避开。”

晓晗道：“早也劝你多娶几房妾室，也不用将储家希望都押在我身上，可你就是不听。”

储叶明笑道：“我虽不太在意命运测卜，但我相信父亲。他既然说储家的希望在你，那么就算我娶了其他人，也未必能有后，就算有后，也未必能逃过一劫，何必呢？再者说来，我的心全在你这里，娶了别人家的姑娘，只为让别人为我生孩子，岂不是畜生了些。况且储家既然有难，何必再连累这些无辜的人。”

晓晗情绪稍微好了一些，想到腹中胎儿，知道自己再伤心，对胎儿十足不利，于是刻意收敛情绪道：“这世间每日饿死多少人去了，公子好心，收留一两个像我这样的，能享几日荣华，就算最终蒙难，左右不过一死，也是她们的造化了。”

储叶明故意逗她道：“遇到窘迫受难的，我自是要救济，但却不必收到房中。晗儿，别人家的夫人都是怕自己夫君有了新欢，只有我这个夫人使着劲将自家夫君往别的女子哪里推。”

晓晗道：“我说不过公子，公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片刻间，储叶明神情变得严肃，问晓晗道：“晗儿，待会儿你真的要去见一见公孙宁衷？如今远远看过了，又何必再去涉险呢？”

晓晗语气坚决，道：“公子，若你此去真的再无将来，那晓晗一定要走进了看看这个人长什么样。哪怕此生并无报仇可能，也要将此仇刻在骨髓之中。”

储叶明看到晓晗这个样子十分心疼，道：“既然是命数，晗儿你一定要按我说的，切不可报仇，尤其是不能让我们的孩子涉入其中。”

晓晗点点头，二人看到楼前的公孙宁衷已经抬脚上了台阶，晓晗整理妆容，储叶明一口气饮下一大壶酒，各自收拾，去迎接这个命定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