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对紫琴道：“丫头，你们家公子这么做，我猜有两个原因。一来而今朝堂上掌权的将领，基本都是墨羽义师阵部之人，他如果要把兵权给大佥旧臣或者越廓降将，难免引起众将心寒。而今给你们两个女子，既是告诉墨羽义师，所有的权力都是皇帝封的，也是变着法子在削弱墨羽义师对大周的控制。”

紫琴有些疑惑，道：“老祖宗，可是墨羽义师屡立大功，对公子忠心耿耿，连公子都是出自阵部，他怎么会想到要削弱墨羽义师的权力呢？”

老太君道：“虽是如此，但自来皇帝最怕的就是大臣结党，可这掌握大周国命脉的大臣又都出自墨羽义师，自然成党，衷儿心中不放心，也是自然。”

紫琴叹了声气，道：“而今大周正是蒸蒸日上之势，千万别因为这些事影响了大周国运啊！”

“那倒还不至于。他们都是神教弟子，所学的都是同一篇道理，君臣之间，谁该进，谁该退，都是有分寸的。这就像小两口吵架，一方声音大些，另一方就稍微退让些，只要不是真正的背叛，都还想着为大周好，还不至于有什么大问题。”

紫琴道：“原来如此。那老祖宗，还有一个理由是什么呢？”

老太君摇摇头，道：“你呀你，你家公子这么做，还能为什么，不过是想给冉家郡主一点兵，看能不能讨她的欢心，封你为将，只是顺便堵一堵众人的嘴。”

紫琴听到这话，心中多了几分不悦，眉头不经意间慢慢锁住。老太君在一旁看在眼中，却不言语。

次日，宁衷朝会升堂，颁下几道圣旨，无非都是一些行军打仗及后方留守事宜，安排妥当，众将倒也服气，独有命冉湘和紫琴为将的旨意，引得朝臣争论，冉淮并几班文臣武将都跳出来反对，然而宁衷执意如此，众人知道争不过，也便只能由他了。

转眼九月十二，宁衷按计划引大军向西南而行。在夹山军营短暂停留后，带着夹山军营大军，径直奔向了召北。

不几日，大军到达了召北郡北岭关，大军进关驻扎修整，守将设宴接风洗尘，自是一番客套不讲。

九月十六一早，大军仍在北岭关修整，宁衷带着游顺、游从、段炻换成便装。天不亮便去了召北。他心中始终有个执念，他一定要见一见那个阻碍冉湘接受他的人。

午饭前，众人便到达了召北治所固康城，虽是战时，城门关口盘查较严，但宁衷早已经将一应路引凭证准备妥帖。进得城门，眼下一片繁盛，哪里是北地风光。

说起来，召北的发展自有其得天独厚之条件。在冉慕因带着召州归降大佥之前，召州乃是越廓最南边的一州。召州所在这一带，北起夹山浑河，南至召河，西起越廓、庾绝、西崇三国交界处，东至安白郡，被称为两河平原，召北整郡都位于两河平原内。故而与北地整体多山不同，召北地势平坦，境内除了治所固康城西南的园艺山比整体地势高一些外，其余地方十分平整。有传说，召北地势之所以平坦，乃是上古时期浑河、召河两河时常泛滥，冲积成了这片肥沃土地。后来大禹治水，将两河的水都疏导到了湔河之中，这才让这片经常成为汪洋泽国的土地成了肥沃田野。也正因如此，历代召州牧都知道，召北要想保持繁荣，治理两河，尤其是召河至关重要。储叶明祖上六代郡守，一代接续一代治理两河，使得在过去的两百多年间，召河不曾发生过一次大规模水涝灾害。然而召北毕竟地势平坦，随着河岸越加越高，召河内的沉沙越来越多，一旦决堤，后果不堪设想。

宁衷虽然早听说召北地理条件得天独厚，几百年间储氏一族治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使得召北有“小江南”之称。四年前自己虽然来过召北一次，但当时是从安白沿边防线走过来的，虽然到了郡府，却由于天下大雪，加之母亲去世，自己着急赶回去，还真没有好好看看召北的繁荣。今日亲至，宁衷才发现，召北的富庶完成超过了自己的想象。细论起来，召州的治所在召南，早年越廓皇帝的行宫也是修在召南的，所以宁衷从心底里没有想到召北会比召南还繁华。可作为前几年与越廓作战的最前沿一个郡，宁衷并没有看到大战对召北的影响：战争期间一共有二十余万在籍的百姓逃进了召北，储叶明将他们全数安置在了召北西部。自己在太名山这几年，冉淮不时从召南、安白调拨粮食过来，同时有计划地将难民向召南、安白，甚至向雍州迁徙。所以在这波谲云诡的北地，召北像是被上天遗忘的一块宝地，岁月静好。

宁衷之所以撇下大军先进召北，心中自是有打算的，可是一进召北治所固康城，眼前所见就让他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自大佥成武二十八年八月离开大佥国都奉城，到现而今已经是成武三十二年九月，四年时间倏忽而过。四年间自己在北境的见闻不可谓不丰富，然而这些见闻里始终缺少的，就是奉城那种特有的市井烟火气。早年间自己住在禹乡侯府，闲暇时总喜欢到外边闲逛。奉城作为当世最富饶的国都，在籍人口一百六十万，市井繁华，宛若天堂。而到了北地之后，虽说召南治理得也很不错，可是毕竟无法和奉城比。然而眼下的召北，哪里比奉城差呢？相较于奉城天子脚下，八方来朝，召北的繁荣反而显得不那么容易。

虽是放慢步子，任由眼下与过往在脑中交织，宁衷终于也走到了郡府门前。郡府门前两个守卫体型剽悍，戴盔束甲，军容严整。

宁衷亲自上前，问那两个守卫道：“敢问官差大哥，郡守可在府上？”

那二人见来的是生面孔，其中一个声如洪钟，威严道：“大人有事外出，你寻大人何事？可以呈上，我等为你禀报郡丞大人。”

“不是要事！不是要事！那敢问官差大哥，大人今日在哪里？几时能回来？”

守卫听到宁衷打探储叶明去向，顿时更加警觉了些，吼道：“既不是要事，又不需要我等报告郡丞大人，那就快走，勿要在此处干扰我等。”

说时，那守卫就要靠近前来驱赶，游顺、段炻都按了剑，宁衷拦住众人，道：“好好，我等改日再来找郡守。”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郡府门外本就车水马龙，那守卫声音又大，一时周边就已经有三三两两驻足的人了。宁衷赶紧离开人群，转进了郡府对面的酒楼之中。

宁衷要了二楼一间雅间，点了些菜饭，准备先吃过饭再做计较。不多时，小二上了饭菜，预备退下，却被宁衷喊住：“小二，你们这间酒楼像是新开，而且就开在郡府对面，怕掌柜的不是一般人啊！”

那小二点头哈腰，道：“客官说笑了，召北城里最讲法度，这间酒楼开在这里也好些年了。前几年走过一次水，翻修之后，而今看着才这般新。”

宁衷点头道：“原是如此。你且不忙走，我有事询问。”说时，又向游从使了个眼色，游从会意，掏了些碎银子赏给小二。

店小二见钱不少，喜上眉梢，亦改了称呼，道：“听贵客口音，不像本地人，有什么问题但请吩咐，小的知无不言。”

宁衷笑道：“不瞒小二哥，我本是郡守远房亲戚，在佥国雍、项一带做生意。如今正好赶上佥国北地叛乱，再难安生，所以想到前来投奔郡守。”

小二听了，面有难色，试探道：敢问贵客，和郡守大人是何亲戚？”

宁衷道：“说起来也有些远了，祖上曾有一位来老孺人是出自储家，说来已经出了五服。若非情势所迫，我兄弟几个断不会前来投奔。”

小二道：“既是出了五服，那贵客万万不能自称是郡守亲戚。”

宁衷疑惑道：“这是为何？”

“贵客有所不知，现任郡守的父亲也曾是召北郡守，老郡守在得了自家这个独苗公子后，就和所有亲戚断绝了联系。父子两代郡守对百姓是爱护有加，对自家亲戚却是疏远刁难，有几户储家近亲都被老郡守逼得在召北无立锥之地，逃到了西崇、庾绝等国。”

“不知这是为何？”

“贵客说笑了，这些事情旁人如何能知？有的说老郡守善卜天测运，窥到了法门；也有人说储氏这一支本非嫡支，受了宗族的气，而今要报复回来，却没有一种说法是确实的。”

宁衷又问道：“小二哥说得也是，我与郡守本就是远亲，与其寻着个亲戚的由头去，倒不如正常递交名帖，私下再做打点，如此要在召北立足，想也不难。”

小二忙道：“贵客切莫如此！储氏一门虽然子嗣不繁，却颇有些产业，几代郡守将公私分得格外分明，从不贪占公家一分银钱，更别说接受商贾送礼了。”小二讲时，不禁神情自豪、面有得色：“储家几代郡守，可都是一等一的清官、好官啊！”

宁衷心中颇不以为然，夹了一筷子拍黄瓜送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