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她笑了一声,喜怒不形于色,笑声里很是敷衍。听着她平淡笑了一声,莫言心中泛起了蹙。
他试探性的向身后转头,在斜后方四十五度的位置,他与对方的眼神对上了。
她语气冷冽,向莫言问道:“怎么?不想看了?”
“不!不不不!怎么会呢!但您不觉得不开声音看电视寡淡了些?”
他摇了摇手,像是安抚着对方,心中逐渐有了怪异的想法……
“呵。等着。”
她笑了一声,声音里逐渐有了一丝感情。
“她看起来……不像失去了理智的样子……不会吧……不会吧!我不会打错人了吧!但她当时扛着杜若然啊!”
他压抑着心中的想法,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了房间之中,他望着不远处那开始循环播放的记忆片段,犹豫着该不该提醒对方。
他看着再一次重复播放的片段,左手微微抬了抬,指向那已经播放到一半的片段。
“那啥……姐姐,这是已经放过的,咱看下个片段去?”
“嘘!安静!安静…….让我再看一眼他的样子。”
她笑着,脸上有了一丝雀跃。但莫言心中相应的多出了一点疑惑。
“她为什么要再看一眼他的样子……她说的是那个教授?”
他想着,思绪没有影响手上的动作,他安静的看着第二次重播的片段,那熟悉的影像已经来到了尽头,很快了,也就几十秒……
他还未等到片段的结束,女人的左手轻轻的从空中挥过,左手上带过的涟漪侵扰了此处的空间,满是火焰的房间开始渐渐平息了下来。
嘿,火灭了。一台电视放在了他们的身前。
他有些惊讶的望着身旁的那名女子,也不知从何时起,本该以命相搏的两人却能相安无事的站在一处。
仔细想想……他们也没有可以动手的理由吧。他们甚至没有证据将她与先前的那些命案联系起来。
是的呀……在他们见面的那一刻,他们本是没有冲突的。
莫言这样想着,脸上的神色已经有些扭曲。
但女人开口了,她牵着莫言的手臂,向房内边走边说:“不,不用后悔。如果你当时没有对我出手、如果你当时犹豫不决、如果你在与我对战时刻还心存侥幸,那你。
你与你的同伴,此刻都已经变成一堆白骨了。
所以不用后悔,不用疑惑。
这是必须做出的选择,也只有如此,我才能在这里与你相遇。”
“你……没有失控?”他蹙着眉头,向对方发问,手腕上微微使力,却无法从对方的手中挣脱。
“不,我早就疯了,在听到那位的尊命时,我便被祂的目光所注视,我已是残骸,但你应该感谢那位存在。
否则,你根本没法在对我动手后活到下一秒。”
她撩起耳边秀发,随着发丝的抬起,耳坠上出现了一颗水滴状的宝石。
“不聊这些,现在应该是珍贵的回忆之夜,我们不应该将宝贵的时光放在谈论里。”
她笑着又一挥手,电视机前出现了一张老旧的座椅。
“很奇怪啊……”
他这样想着。
“很奇怪啊。她所使用的家具都是几十年前的款式,她说着自己已经陷入疯狂,却能与我娓娓道来。
这很奇怪啊。
她就像是脱离了世界几十年后初次与外人见面的样子。
她搬出了记忆中最豪华的家具,却不知外界早已时过境迁。”
他这样想着,任由女子将他拖到沙发之上,他们并排而坐,沙发前出现了一个老旧的电视遥控器。
她微微俯身,左手捂着领口,右手将遥控器抄到手中,直到此刻,莫言才惊讶的发现。
她身上的穿着是二十年前最流行的款式,高开叉的旗袍到了腿根,淡红色的布料在灯光下是如此耀眼,淡金色且精致的刺绣在服装是如此奢华,可她的妆容……
可她的妆容,却不搭到显得老土。
就像是初中生偷偷玩着妈妈的口红,给自己画上不合审美的脸妆。
他望向女人的手指,她的手指上修剪非常整齐,但指尖似乎有着细小的伤痕。
在这个记忆的世界里,一个人的细节取决于生活中对自己的印象。
人是没办法欺骗自己的,她可以在记忆中告诉自己应该穿着什么。但她不可能在记忆里修改指尖的样貌,因为在生活里,不会有人留意每天看到的指尖。
她身上似乎充满了违和……
就好像是……刚从农村里离开进到都市的少女,从那十几年如一日的地方换到新的世界,她的身上充满了这种冲突感。
是的……这就是奇特之处。
但随着念头的燃起,他又想到了一点。
“那不对啊……”
他想起了身处现实世界对方的妆容,那上世纪九零年代的护士打扮。
这反而不对的啊,她身上的服饰如此精致,细节处没有模糊,那一定是日夜接触才有的效果,可为什么……一个……‘护士’会有机会日夜接触到这种昂贵的流行衣物。
难道她在陷入自己口中的疯狂前,还专门换了一套衣服?
因为不舍得自己喜欢的衣物?
嗬,那可真是太可笑了。
他注视着身旁的女人,看着她在遥控器上按了两下,声音随着动作的结束从房间的四周传来。
“是环绕立体音。”
他嘀咕了一句,想起了这应该是记忆的主人所听到的样子。
“原来……在别人的世界里,自己听到的自己的声音是这样。”
他感慨了一声,将后背靠到了椅子上,安心的听起了那,那让五个人死亡的故事。
他听见,那耳熟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他听见,那逝者的声音在记忆里重现。
他见着,昔日的容颜映照在自己眼前。
他看着,那狰狞的双眼透露着凶光。
他看到那文质彬彬的教授,在房间中向他真诚的喊着自己不是恶魔的教授。
抓着小刀在失去意识的男人身上一刀刀的划着。
他身体赤裸,身上有着浓密的汗珠,在那熟悉的竹林里,他显然无法想到身后还有一名观众。
他切去了对方的器官,用铁签贯穿了对方的双手,他举着那带着余温的尸体在地上不停地比对,脸上有些不满的表情。
他蹉跎着下巴,将铁签从手臂里抽出,失去了支撑的尸体瘫倒在地,他嘴中嘟囔着骂着,一脚踢到了对方的肋间。
他啐了一下,穿上了衣服,拿起对方的手机,似乎在按着什么。
“他”看不见。
这个记忆的主人离的很远,少说也有十余米的距离。他看不见。
记忆中的画面停了一会,似乎是在切换到下个场景之中。
随着一瞬的卡顿,电视里的画面再一次播放了起来。
他看着衣裳整齐的男人在丛林中蹲着,他就像穿搭整齐的野兽,在等待着自己的目标。
他眼神灼灼,看着通往这里的小路。
等了一会,他见到了一个影子。
他循着身影望去,他的警惕似乎松了不少,他向对方招了招手,快步赶到他的身边。
他揽住对方的肩膀,对方的脸上出现了些受宠若惊的神情,没有挣扎,不敢离开他的腋下。
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在月光下的脚步越走越慢,他们的脸色也在逐渐变得扭曲挣扎,他望着身旁的男人眼神中有一缕凶狠闪过。
那眼神莫言很熟悉,他曾经在这个男人身上见过三次。
三次,是三次凶案的现场。在每一次出现之后,都意味着他已经做好准备。
两人的交谈似乎到此为止,他们好像没有就问题争出答案。
可他们的话题虽然已经结束了,身形却还在不断的向竹林里走着。
走了大约半分钟的距离,一阵飞鸟从竹林里被惊动飞出,在那视野里,记忆的主人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微微的摇了摇头。
他望着那里,转身离去。
“他自始至终……都从没有受到过威胁……他也从没有受到过控制……这就是他本身的意识?”
莫言沉默了一会,向身旁的女人问。
她笑了一声,曲着身子摊手指向电视,反问向莫言:“你又在哪里,曾看到过这记忆的主人有威胁他?”
“我没看见……但这缺乏动机。
他如果源于本心的想杀人,他维和不遮掩自己的踪迹。他在这一整个案件里是如此的高调,他甚至不担心有路人破坏了他的现场。
就好像他从未考虑过事情结束该如何活下去。
他又是因为什么才能狠下心来杀死这么多人。
在当时,他曾经被人撞见过携带着物品进入受害者的家中,那是他毫不遮掩行踪的结果,这就好像他已经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他可以随意的让人见证自己的行凶。
可在最后与我相见的时刻,他表现得如此不舍。”
他望着对方的眼睛,他想知道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完了事情的这个女人。
她会作何解答。
她嘴角上扬,鲜红的嘴唇叹息了一声,面前的桌面上出现了两杯浓茶。
她笑了一下,对莫言说道:“尝尝吗?这在当时可是很珍贵的茶叶。”
没等莫言回应,她已经举起茶杯饮尽茶水,眉头上出现了一缕皱褶,说道:“过去太久了……我都已经有些忘了这杯茶的味道了。
他举起茶水,浓绿色的汁液有些粘稠。
“味道能忘……可仇恨忘不了啊……”
她笑了一下,将手中的茶杯放回了面前。
“我已经记不清我孩子的样貌,但我却能清晰的记得我誓要将他杀死的誓言。
我忘记了自己来时的路,却能轻易的在山林间找到通往他的地方。
嘿……只是可惜啊……我最后还是没能让他身败名裂,没能让他在痛苦里过着后半辈子。
他已经死了,即便落得千古骂名,他也已经死了啊……
女人笑了一下,面前的茶杯变得血一样鲜红,她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她笑着抓起了桌面上的遥控,对着电视按了两下,画面随着动作开始飞速倒流,在她的嘴角,有一丝鲜血滑下。
她叹了一声,向莫言问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外面……国泰民安。”他犹豫了一会,有些担心对方因为心理不平衡想去报复/社会。
“是吗……那挺好的,仇恨过了这么多年了,该死的也死光了,让这段故事在这落幕吧……”
她笑着摇起了手中鲜红的茶杯,有些落寞的又向莫言问道:“像你这样的觉醒者……外面似乎不少了?”
他“嗯”了一声,向女子解释:“联邦将大部分觉醒者控制了起来,组成了特殊小队,以此解决自然界中发生的非自然现象。
不过……说难听点其实和监视没什么区别。”
“可以了,至少你们都还活着,都能堂堂正正的走在街上……可以了。”
她笑了一声,似乎很欣慰现在的这个世界,她指着面前的电视,手指在嘴前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莫言循着对方手指望去,电视里的画面又开始了播放,这次放的,是记忆的主人第一次与教授相见。
他坐在教授面前,晃动着手中的茶杯,向对方说道:“当年的那批人,到了这个城市里。”
教授脸上有些疑惑,他不解的反问道:“他们?他们来这里干嘛,我早就将他们安排到联邦的几个偏远都市里,他们怎么会回到着?”
他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对方的天真,他叩击了两次桌板,开口说道:“你应该知道他们为何而来。
他们在找你,当年的事情他们当年不知道,当那不意味着他们现在不清楚。
他们知道了你做过什么,他们也知道你现在身份显赫。
说真的,要不是你。”
他“呵”了一声,看着对方脸色渐渐涨红,顿了几秒才向他说道:“要不是你贪慕虚名,你不上那几次电视,他们又怎能想起当年的事情。
但现在不同了,他们找到了证据,他们能够用实质性的痕迹将你与那些事件联系到一起。
你知道在这个时代,这意味着什么嘛?”
教授脸上神色凝重,他咬牙切齿地开口,对声音的主人说道:“我会被舆论杀死,即便法律已经无法对我作用,但他们能让上万名……上百万个网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我现在拥有的一切……”
“都会结束。”
他笑了一下,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准备起身离开。
“但!你为什么告诉我!这对你没有任何利益可言!即便我将他们安排干净!你又怎敢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你不怕我也将你处理掉?!”
他撑着桌子,茶杯被打翻在地,紫红色的茶杯已经随着声音四分五裂,与此同时的,还有那男人转过来的身影。
“唔……”
他沉思了一会,像是有些尴尬的向教授回答:“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也是。我应该向你索取一些东西。只有这样……你才会放心吧。”
他摩挲下巴,低头看着草坪,视野不断的在草坪上来回走动。
他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
“嘿!我想到!”
他话音还没落下,记忆中的视角缓缓的转过了头。
在他的腰间,有一把长约二十厘米的长刃刺透了他的血肉。那陈旧朴素的衣服已经占满了血液,鲜血顺着刀尖已经沾满了他的双手。
他左手抵住刀柄,右手抓着刀身,垂着身子,一点点的将长刀向对方的身体内送去。
“你……你居然。”
记忆的主人声音开始颤抖,眼神中的视角有了晃动,那是短时间内失血过多带来的影响,他低头向脚下望去,血液已经积成了小谭。
“我应该感谢你。”
他低头说着,手中的刀具似乎更加用力。
“我应该感谢你将这些信息送来,我更要感谢你,将最后一个知情人送到了我的身边,虽然有些仓促……但还是请你,带着秘密去世吧。”
他狰狞的开口,眼神中满是疯狂,他下压手中的长刀,肉体撕裂的痛感传遍了记忆的主人全身。
他失控般的挥舞着自己的手臂……但很可惜,那甚至没发流下一点伤口。
在记忆中的最后一段抵抗里,莫言看着这记忆的主角一步步走向死亡。
他有些不忍的向女子问道:“他们提到过一个事件……他曾经也与我提到过类似的东西,但我不知道这是否相同。
在他的描述里,他只是一个可怜无辜的支教老师,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描述。”
她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不,那不应该是现在提及的故事,我们应该遵循着渐进深入的规则,从时间线的这头,走到那头。现在到了我进来这里的事件。”
她说完,手指在遥控器上一按,画面中的场景变得昏暗了许多,他微微前屈身子,辨认着画面中的场地。
那场地有些熟悉。
他这样想着,却随着画面忘记了这点疑问。
一间又一间的铁门发出了撞击,记忆的主人从餐车上拿下食物,食物炖煮得很懒,但看起来非常恶心。
淡黄色的汁液搭配着黄色的面条,份量还极小。
她端着餐盘,一间一间的送了过去,随着手中的餐盘逐渐减少,走廊里的噪音也相对减弱了许多。
走了片刻,莫言惊讶的扭头向身旁望去,现在看的这些是这位女人的记忆,那熟悉的场景……是因为自己在不久前才从那里经过。
她没有理会莫言的目光,继续盯着面前的屏幕,一言不发。
屏幕里的视角在走了很久之后,他走到了一处铁门面前,莫言辨认了一下,这门后便是他发现敞开着房门的那段走廊。
她走近这节房间,手中的餐盘悄悄倒到了边上的垃圾桶中,送进去的食物变成了一个个的罐头。
“女娃子,你又送这个过来了。他们不抓你?”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视角的主人在话语结束点了点头,发出了“嗯”的一声,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从上上周开始……研究所内的人员就在不断撤离,你没发现吗?你们已经三天没有离开这里参加实验了。”
老人似乎笑了一下,房间里传来了沉闷的笑声,他笑着对她说道:“时间对你来说还有天数的区别,可对我们而言只是折磨,你居然期望着我们记住天数?别闹了,我都在这房间里过了快二十年了,我甚至得从你的口中知道年份。
不过……我劝你最好了解一下他们的动态,这很不寻常。
在上周的实验里……三号房的小子好像出了什么事,他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女人这样回他。
犹豫了一会,她补充的说道:“他或许活着,我给他送进去的食物他还有吃。”
老人叹了一声,落寞的语气从房间里传来,他说道:“我们这种人啊……即便是死……恐怕也得不到安宁,别小看了这一排房间里的居民。死亡对我们而言远不是终点,真正意义上的死亡,那反而是一种解脱。”
女人握着餐车的指节有些发白,她没做回应,推着餐车派送完了这批晚餐。
她依靠着墙壁在走廊深处休息,低头所见到的手掌满是细小的伤痕,似乎……有不少是玻璃碎屑导致的。
她没歇多久,在走廊的地底传来了一声铃声,她知道,那是结束用餐的提醒。
她叹了一声,将每间铁门下的餐盘收回到了餐车下,从头开始,一间间的向深处走去。
她收了一会,回到了老人的房间之前,在那静至于地面的餐盘上,还有一块略显发黑的人体组织。
莫言凑近观察,那似乎是一节断指。
女人神色平静,她捡起地上的罐头合上封口,将盒子放在了餐车的最上方,她没走两步,便从第二间的房间捡起另一个相同的罐头盒。
过了片刻,她走了几十米,走到了通道的尽头。在这途中,她每经过一间房间前都会捡起一只断指,短短的几十秒过去,她的面前已经堆积了快二十个人罐头盒。
她放慢了脚步,将罐头盒里的断指一根根的倒入垃圾袋之中,绑扎,抽气。
在压缩完体积的下一刻,置入了最后的一个罐头空盒里,放到了最后一件铁门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