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命令一下,围上来的甲士退潮一样散开。
抢身护在陈生面前的阿才脸上挂着两串血痕,瞧见这些甲士退走,他长舒一口气。
陈生拍拍他肩膀:“走吧!”
阿才木着脸说道:“你先走我殿后。”
陈生收了刀转身朝大门口走,阿才充满戒备地盯着人群中的李天,慢慢朝陈生退过去。
酒庄大门口跑来两个接待的服务员,拿卡对着门上的锁板一刷,推开了大门。
陈生背着手走出去,阿才一转身跟出来。
“贵客慢走!”
那两个接待的服务员齐呼送客,然后将大门关死。
街上静悄悄的,连一辆车都没有。
马路对面的茶馆已经关门,大中午的关门,不是专门做生意的。
日头正盛,阳光有些刺眼。
一只肥大的乌鸦停在对面电线杆子上,对着走在街上的二人,嘎嘎叫了两声。
沿着街边铺的石板路前行,阿才说道:“没想到唐人酒庄会横插一手,难不成狂风堂已经归入李氏王府了?”
“谁知道呢!”
陈生舒展一下双臂,扭了扭脖子,挂着懒散的神态,散步一样往前走着,用平静的目光欣赏着沿路的街区景色。
阿才琢磨了一下,想问陈生为何对方刚刚会放行,犹豫间,又忍住了,摸了摸脸上的伤痕,问道:“你没受伤吧?”
陈生摇摇头。
“我受伤了。”阿才说。
额……
两人转悠来到一家诊所,阿才进去处理伤势,陈生靠在诊所外面的藤椅上打盹儿。
第九区外环,唐人酒庄二楼,一间狭小的办公室里。
李天靠在沙发上修剪指甲,旁边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仆。
“都处理好了么?”李天吹了吹手指问道。
老仆态度很是恭敬地说道:“查验过了,除开那两人,并无遗漏。”
“那就好,不要给人留下把柄。”李天淡淡道。
老仆面露一丝忧色,说道:“放那二人出去,只怕不太妥当,老奴以为……”
不待他说完,李天双目扫过去。
老仆压低头说道:“是老奴多嘴了。”
“能查清此二人的身份吗?”李天收回目光。
老仆连忙从衣兜里摸出一张叠起来的资料,垂着头双手递过去。
李天接过资料,扫了一眼资料上的照片,表情微变,皱眉疑惑地自语:“琥珀,你到底想玩什么?”
“二公子,有什么不对吗?”老仆微抬起头问。
李天目光变换,犹豫了片刻,说道:“准备几个人手把消息散出去,就说凤鸣阁安置在外环的刀客琥珀,杀了海沙帮大老板的儿子。”
老仆颔首道:“那刀客杀气很重,二公子此举,只怕会让外环大乱。临行前王爷特意吩咐此行切勿操之过急,二公子今日谋划,老奴已觉破绽太多,若再如此发展下去,于我们规划的目的不符。”
李天皱了皱眉,老仆颔首候着,没有离去的打算。
李天见状说道:“狂风堂有我的人,我本想借此机会让狂风堂和海沙帮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但这个刀客的出现让我改变了主意,这潭水还不够浑,我们得想办法把苏家扯进来。”
老仆进言道:“可凤鸣阁并不归苏氏一族分家管束,它只是苏家主家留在这儿监视分家的棋子。”
李天笑道:“这样正好,一旦凤鸣阁颜面扫地,分家之人就不得不出手挽回。”
老仆轻叹一声说道:“二公子,听我一句劝吧,现在的分家还扳不倒的,时候还没到,我们这样铤而走险的做法,只会适得其反。”
李天淡淡道:“忠叔,你不了解那个人,若是他不出现,我的确会按部就班的等下去,可他又出现了,有他在,我这盘棋必能掌握主动。”
“那个人是谁?”老仆问道。
李天扭头看向窗户口,目光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碧蓝的天空,喃喃道:“还不是时候,我还想确定一下。”
说着他回头看向老仆:“对了忠叔,你听说过有人能死而复生吗?”
老仆呵呵一笑道:“世上哪儿来的死而复生,命脉一断,便是天人永隔,神仙也难救,莫说本就没有神仙了。”
李天目露奇异之色,说道:“我听说苏家主家的家主,曾在火树城战役里死而复生,这也是假的不成?”
老仆愣了愣,说道:“那不一样的,那是苏家的第二血脉天赋,涅槃,此天赋在苏家嫡系都是百年难得一见,而且涅槃之后会功力全失,彻底沦为普通人。”
李天道:“也就是说,还是有人能死而复生的,对吧!”
老仆无奈地说道:“您说是,那就是了。”
李天仿佛听见了无比开心的消息,嘿嘿地笑了笑:“那就对了,忠叔,你且好好看着吧,这第九区有大热闹可瞧了。”
老仆无可奈何了,李天挥了挥手道:“去吧,按我说的去做就行。”
老仆躬身告退,李天摸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望着通讯录上面的备注:罗恩。
要不要告诉他呢?
算了,还是等等吧!
想罢,编辑一条短信发送:海明威已死,尸体明日有人会送去海沙帮总部,你可以着手安排后面事宜了。
几分钟后,罗恩回复一条短信:谢谢,父亲同意帮你了。
……
夕阳的余晖洒在长街上,两道身影从街角走出来,朝一家咖啡馆走去。
咖啡馆门口蹲着一个小女孩儿,小女孩儿望见走来的两人,吓得慌忙站起来跑进了咖啡馆,连连脆生生地呼喊:“爸爸爸爸,外面来了两个怪叔叔。”
陈生望着被吓跑的丫丫,伸手扯掉面具丢在地上。
身上活似打满补丁的阿才慢腾腾地跟在后面,开口说道:“吓着孩子了。”
“可不是嘛!”陈生抿嘴一笑。
咖啡馆门口走出来两人,身材魁梧的黄石,只穿一件衬衣的高利。
隔得老远,高利就慌慌张张地迎了上来,一脸担忧地说道:“怎么现在才回来,我跟黄石都等急了。”
阿才不吭声,掏出一叠暗杀命卷丢给他。
高利扫了眼阿才:“怎么伤得这么重?”
阿才木着脸道:“废话,你去试试。”
高利讪讪一笑看向陈生,关切地问:“你没伤着哪儿吧!”
陈生摇摇头,高利目光转了转,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你们快些进去,我去一趟猎人公会外环的分部。”
陈生走到门口,黄石牵着女儿让开路,一脸敬佩地望着陈生,说道:“欢迎回来。”
陈生点了点头回应一下,走进咖啡馆,直接朝二楼的过道走去。
阿才跟进来,黄石看了眼阿才身上缠得密密麻麻的绷带,瞧着他面不改色样子,脸皮抽了抽。
这回高利算是把自己彻底搭进去了,他太低估陈生和阿才的实力,也太高估了自己算好的信息。
所有的虚招,在绝对实力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
二楼卧室里,洗完澡的陈生躺在大床上望着天花板,窗户上的窗帘全都拉开,不知何时,外面窗台上飞来一只乌鸦蹲着。
陈生微微侧目扫了一眼,那乌鸦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身子。
陈生见状笑骂道:“怕什么,我又不饿。”
意思是饿了就会吃你。
乌鸦一挥翅膀飞走了。
没去理会,陈生收回目光闭目冥思。
唐人酒庄之前在19区的月岛就去过一次,名字都是一样的,第九区的布置要比月岛那家显得奢华一些。
本以为只是海沙帮跟狂风堂之间的恩怨,没想到亲王之子李天也来了,这有些超乎预料了。
李天为什么要掺和这趟浑水呢,难不成他也是来帮罗恩的?
陈生隐隐感觉这件事儿不会这么简单,以李天的谨慎,他不应该这样贸然地出手。
海明威死在了唐人酒庄,也不知李天今日会如何善后,他应该已经才出了我的身份了,他会说出去么?
还有那群身穿第六军作战服的兵卒甲士,各个身上都充斥着一股浓烈的杀气,只看一眼就知道这群人定是战场上的悍将。
难道说亲王府的人,还跟驻扎在城外的第六军有往来?
越是去猜测,反而越是疑点重重。
陈生隐隐感觉自己好像错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信息。
只要想起这一点,眼前的迷雾兴许就会层层揭开。
暂时把这个问题抛到一边,陈生又想到了阿才,阿才在酒庄里面施展的极武之路,单练一种刀法,来冲击武道之路。
这样的练法闻所未闻,但那海沙帮的剑客却很是推崇。
阿才是个毅力坚定的人,他的见识也很广博,对第九区大部分势力的信息都有着一定程度的理解。
陈生很佩服这样的人,在一心习武的时候,还有心思去探究别的事务。
这时陈生忽然想到不久前阿才说过的一句话,他大致意思是:双方头领都是老沉持重之人,彼此又无恩怨和利益纠纷,突然引发争斗,其中或许是有人在故意布局,想要图谋些什么。
不管他们要图谋什么,罗恩的弟弟查理,已经成了权力的牺牲品。
是什么样的利益,需要牺牲一个儿子来获取呢?
思虑间,一条条线路已经在变得清晰明朗。
李天冒出来了,是他么?
陈生暗自摇头,不觉得李天有这么强的能力,让老布兰多愿意放弃一个子嗣。
这代价太大了!
如果不是李天,那还能是谁,有如此大的能量,逼迫得老布兰多甘愿舍弃查理。
陈生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结合那些出现在酒庄的兵卒,陈生越发肯定了此人的身份。
李天的父亲,大唐三大亲王之一,凤凰城明面上的城主。
如果真是他,那么这位亲王的目的又是什么,单单只是瓦解海沙帮?
海明威可是海沙帮大老板的独子,他被我杀了,这之后的事件又会如何演变呢?
“难道我真的被引火烧身了吗?”
陈生睁开眼睛看向天花板,兀自思量着。
想来想去也理不清线索。
罢了,该来的迟早会来,一味的躲避也不是办法,要想破局,就先得入局,或许此番乱局,会更利于我探清苏家底细也说不准。
此后接连几天都很清净,陈生没再出去惹事,每天只在附近散散步,或是去韩月璃住过的地方,一看就是一整天。
韩月璃再也没回来,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
有些时候,陈生甚至忍不住猜测,她是不是已经死在某个阴暗潮湿的角落了,亦或者与其它苦命的女孩儿一样,堕入风尘里。
想到韩月璃说的那些话,想到她只是单纯的想留住自己,陈生心里忍不住的愧疚。
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有些感觉是无法遗忘的,就好像被韩月璃搂在怀里,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考虑,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和堤防,自己也变得干干净净。
一如初生的婴儿一般。
连番的杀戮,连番的见证死亡,虽然内心很平静,但总感觉哪里在添堵。
陈生心底已有些后悔了,后悔不该离开韩月璃,或许留在她身边也没什么,只要抱着她,自己就会很舒服。
总觉得自己本该冷酷无情,可总有一些画面在纠正自己的思想。
黑白照片,父母的笑容,韩月璃单纯的执念。
他们都只是单纯的对陈生好,是没有任何私心的,会让陈生很踏实,很喜欢,也很不舍。
之所以能够真实的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就是因为这一股奇特的感觉,时时刻刻在提醒陈生,你是个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一只影子,一只没心没肺的影子。
午后的阳光依旧温暖而耀眼。
咖啡馆外面多了两张老沙发。
陈生躺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罐老酒,罐子口放了一根吸管。
望着马路上经过的车辆和人群,陈生不时低头抿一口吸管。
阳光洒在他白皙的脸上。
脑海中回味着那些温暖而美好的记忆。
眼角湿润了,有一滴眼泪溢出来。
阿才端正地坐在旁边沙发,怀里也抱着一坛子酒,他不喝酒,他只是觉得抱着好玩儿。
瞧见陈生眼角的泪花,阿才心中一阵疑惑,偏过头问道:“小陈先生,你怎么了?”
陈生呆呆里凝望着长街,抿嘴笑了笑,喃喃道:“想我妈了!”
可脑海中又不自觉地划过韩月璃的身影,浮现出与她相处的,极其短暂的一幕幕。
“阿才?”
“什么?”
“你说,为什么她要一声不吭就走了呢?”
“谁呀?”
“韩小姐。”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被你甩了吧!”
陈生低下头不说话了。
阿才木着脸问:“怎么了,你想她了吗?”
陈生放下酒坛子,揉了揉脸:“我不知道,我以为她只是出去走走而已。”
“你对她什么感觉,你说出来,我帮你分析分析。”阿才说。
每个单身男人,总有一大堆的恋爱经。
阿才比陈生大许多岁,他还是个光棍儿。
闲着也是闲着,陈生回想着遇见韩月璃的一幕幕,喃喃道:“她很特别,你知道吗,她总在我希望有人出现的时候立刻出现,但那时我不希望出现的人是她,她明明那么弱小,那么贫穷,却又固执而烂好人,她对我没有任何的防范。”
“她有点,有点神经质……”
“说什么命中注定,多好笑,哈哈……”
陈生独自在笑,阿才目光古怪地看向陈生:“小陈先生,你该不会喜欢上她了吧?”
陈生表情僵住,目光迷茫:“我不知道,我只是,有点不舍得那种感觉。”
阿才叹气道:“很正常,你现在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会喜欢一个女孩儿,这说明你是正常的。”
阿才又故意说道:“可惜她走了,这茫茫人海,你再也不会遇见像她一样的人了。”
这句话仿佛一块重重的石头,落在了陈生心里面,砸得他身子都无力了,蜷缩在沙发上,心里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再也不会遇见了吗?”
陈生呆了呆,干笑两声:“其实也没什么的,时间一长就什么都忘了。”
越是这样告诫自己,但对方的影子就越是挥之不去。
短暂如流星一般的相遇,然后便是再也不见。
大太阳下,高利气喘吁吁地从街上跑来,跑得大汗淋漓,手里挥着一叠厚厚的报纸。
跑到陈生面前,高利缓了缓气,把报纸递过来,说道:“看看吧,出大事儿了,你们俩在唐人酒庄干的事儿,被人曝光了。”
陈生接过报纸扫了一眼。
报纸上刊登了一则消息,这一则消息霸占了绝大部分板块。
凤鸣阁刀客琥珀斩杀海沙帮大老板独子:海明威。
唐人酒庄一战,海沙帮外环战力死伤殆尽。
神秘刀客琥珀究竟师从何处,为何拥有如此可怕的战力?
小道消息:有人从凤鸣阁买出了琥珀的资料,附录本人图片一张。
……
陈生将报纸丢掉,抱起酒坛子抿了一口吸管。
高利忧心忡忡地说道:“老板,现在咋办?”
此前经历唐人酒庄一战,高利已对陈生是心服口服,再也不敢暗地里刷心眼。
陈生漫不经心地淡淡道:“有人在故意捣乱,不必担心,此事会引来凤鸣阁高层关注,我们等着就是。”
高利很细心地说道:“可你杀死海明威的消息已经暴露了,我担心海沙帮会派出杀手来找麻烦,要不要我找几个兄弟在附近看着?”
陈生说道:“没必要,真要是来了杀手,你那些兄弟来也是送死,不划算,让他们把命留着。”
高利点点头,担忧地说道:“那咱就什么也不准备吗?”
陈生思量了片刻,说道:“晚上把门关好,你跟黄石别出来,他们要找麻烦也是找我跟阿才,你们只要躲在里面就很安全。”
高利听罢正色道:“老板,我可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这节骨眼儿上,你但有所需,尽管差遣就是。”
陈生笑道:“把你的命好好留着,就是对我最大的作用,去吧,别烦我晒太阳。”
听完这番话,高利乐呵呵地笑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