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人怎么不见了，王宝宝为何也不动了？

陈生心中一阵疑惑，其余几人也一脸费解地探头探脑张望。

“咋回事，不打了么？”陈生好奇地问。

正在此时，后方传来中年人浑厚且柔和的声音：“戏好看么，孩子们？”

完全听不出来这是个刚死了女儿的父亲，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悲伤。

过来了？

什么时候过来的！

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

五个少年同时转身看向后方，各都表情惊惧无比地看向中年人。

一袭青衣长衫，若儒雅的古代教书先生，花白的头发在后脑挽成一颗团子，用一根玉钗固着。

一张清瘦的长脸，神情甚是温和，眼神不怒而威。

中年人透着威严的目光略过其余几人，停在了陈生脸上，淡淡道：“就是你，杀我女儿？”

陈生目光转动，抿着嘴沉默了片刻。

这人的感知力如此强大么，这么远也能感应到我们的存在，不过几秒的时间，他是如何跨越数百米出现在这儿的？

王宝宝不能动弹，是死了么？

王宝宝那么厉害都不是他的对手，以我的能力，无论做什么，也无用的吧！

若是强行反抗，只怕会连累他们几个。

所以，我这算是陷入绝境了！

无论怎么计算，活下去的概率也是零。

我会死在这儿！

“陈生快跑，我们拦住他！”

忽然一声大吼将沉思的少年唤醒回来。

陈生凝目望去，敖星、李天、罗恩，三人已经释放出源力，围住了中年男子。

敖星无比焦急地嘶吼道：“快跑啊，你发什么呆，赶紧跑啊！”

陈生怔了怔，抿嘴一笑：“谢谢，谢谢你们！”

三人见状都愣住。

手持双斧的罗恩，握紧逆鳞剑的敖星，双剑在手的李天。

陈生缓缓往前走去：“都退开吧，你们不是他对手，他只杀我，他还想跟第六军结盟，不会杀你们的，他也惹不起你们。”

中年人负手而立，面露赞赏之色望着陈生，淡淡道：“小娃娃还算有些魄力，这三个孩子我的确不敢杀，但杀你还是没什么问题，毕竟，想你死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陈生走到了李天身旁。

李天三人手持武器还没退步。

陈生拍拍李天手臂，正色道：“你们拦不住他的。”

李天低下头，双臂颓然地放下，手中的剑也消失。

一时间，这堆小小的山丘变得安静。

谢安站在不远处，他没有过来，他很清楚自己去了也没用，反而会连累他跟着倒霉。

陈生绕过李天，走到了中年人面前，抬起头正视那双散发着威压的眼睛，他骨子里的血液，不允许他向对手低头，哪怕是死，他也得昂起脑袋。

“还有谁想杀我？”

陈生很平静，前所未有的平静。

中年人淡淡道：“你我之间，只是个人恩怨，你杀我女儿，我杀你，这很符合江湖规矩。至于旁的人，与我无关，但今日之后，他们便再无机会杀你了。”

陈生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会告诉我什么有趣的秘密呢！”

中年人也咧嘴笑了笑，他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少年，在面对必死的局面时，还能如此的平静。

他见过太多的人为了活命而变得丑陋不堪的姿态。

“既然是秘密，又怎么可以说出来呢！”

中年人微微抬起左手，一股微弱得几乎不可察觉的空间波动浮现。

如清风拂面，如细如发丝的雨落在身上。

“你很不错，可惜你生错了时代。”中年人转过身去，一步迈出飞向虚空，鹰儿啼鸣，白鹰展翅翔空，飞出去的中年人落在了鹰背。

“黄泉孤苦，一路走好！”

声未散，人已消失。

陈生就这样站在风雪中，睁大着眼睛，目光逐渐变得空洞，一丝一丝的生机在飞速地湮灭。

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

陈生忽然感觉天黑了，无穷无尽的黑暗，潮水一般，铺天盖地朝自己卷来。

黑色的海洋包裹住了陈生，一只只黑色手臂，抓住了四肢，在将他拖拽。

把他拖入黑暗的深渊。

天空缩小，光明缩小。

一只只黑色潮水凝成的手臂，拖拽着陈生。

陈生仰头望着虚空，无力反抗，任由它们拖拽。

光明缩小成一小粒光点。

“这就是死亡么？”陈生不禁产生了这样奇怪的想法。

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

有模糊的声音在呼唤：“陈生你怎么了，你说话呀，你到底怎么了！”

“醒醒，陈生，别死啊，求你了，别死！”

有人在哭泣。

有人在悲伤。

有人在流泪。

“陈生……”

有人在哽咽。

飞雪漫天，陈生倒在了地面，身边跪着三个人，推搡着他的身子，不断的呼唤，不断的哭喊。

呼唤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不知道坠落了多久，似乎终于来到了尘世间最黑暗最绝望的地方。

陈生站在了黑暗里，应该是站着的，他能感觉到。

“这算是我的魂魄么，还是意识体？”

陈生在思考，他还有些好奇。

他对这个奇怪的世界，始终都存有一丝好奇，因为他认为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他又说不出原本的世界，该是什么样子。

应该是意识体吧，毕竟魂魄这种东西，字面意思有点玄乎。

周围太黑暗了。

陈生想看看自己会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于是他真的看见了。

仿佛一缕影子，黑色的影子，没有面目，只有影子，站在黑暗中的影子。

影子从双腿开始，在一寸一寸的消散。

“等到完全消散，我也就消失了，对吧！”

陈生这样思考着。

死一样平静的内心，忽然闪过一张妇人的脸庞。

闪过一副黑白照片。

闪过青年男子英俊阳光的笑容。

“生儿，宝宝，我的好宝宝，我的小可爱！”

妇人充满了宠溺的声音，温柔，温暖。

“乖儿子，将来老爸定要带你走遍这山河大地，好好领略一番这武界烟火！”

听不清了，这嗓音，豪迈而又带着几分洒脱。

但，他让人感觉无比的安全，无比的值得依赖，值得尊敬。

“爸爸，妈妈！”

黑色的影子仰起头来，轻轻的呼唤，声音仿佛孤寂的幽灵，飘散在黑暗中。

我会死，会消失！

会死！

消失！

不复存在。

这样的黑暗，它又来了！

我等了十七年，整整十七年，十七年的冷眼旁观，我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消失！

内心忽然钻出一阵阵的怒吼！

黑色的影子开始在黑暗中狂奔。

这种狂奔，好像似曾相识。

这样的黑暗，也似曾相识。

拼了命的奔跑在黑暗中，没有尽头，也没有源头。

我必须离开这儿，我不能死！

黑色影子朝黑暗深处跑去。

身旁飞过一幅幅记忆的画面，那是曾在某个地方，以旁观者的身份看见的。

一个傻子婴儿，一个世界上最好的母亲，一个伟大的父亲。

画面在燃烧，烧成了灰烬。

“母亲，父亲！”

影子在嘶吼，在大叫。

无声的嘶吼，大叫！

“我等了十七年，我曾在黑暗中发誓，我会守护我的一切，我会杀死那些家伙，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你们在教导那个傻子，可你们也在教导我，你们对我的爱，我能感受到！”

“我多想回应一下，可我做不到！”

“我于黑暗中苏醒，我只想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我回来了啊，你们的儿子回来了！”

本以为会在黑暗中永远都无法出来，本以为什么都与我无关，可是我醒了！

我不能死，我不能消失！

无穷无尽的不舍和思念，充斥在影子里面，无穷无尽的怒火怨恨和不甘，也充斥在影子里面。

可惜，无论影子怎么逃跑，也逃不出去。

黑暗无边无际，越是逃跑，影子消亡的速度越快。

双腿没有了，影子开始爬，拖着半截身子在黑暗中爬。

双手消失了一半，影子用断肢蹭着黑暗的地面继续爬。

周围仿佛很很多双黑色的眼睛在盯着影子。

冷漠地盯着他，嘲笑他不自量力，竟敢跟死亡作对。

它们在等待影子融化，沦为它们的一部分。

“猜猜看，这次他能不能爬出去？”

黑暗中有一群人，在阴恻恻地笑着对问。

“这次只怕不能了，这三千葬杀之地，是专门给我们这样的家伙准备的，他执念已被磨掉太多，已经变得不像他了。”

“也算他倒霉，走到哪儿都被人算计，我本以为他会第一个放我出去呢！可惜了啊！可惜了！我冥河这辈子又没希望了！”

黑暗中忽然有人怒骂：“放屁，就算要放，也是我先走，我乃鬼脉第一天才，我的徒孙都找到他了！”

“你是第一天才，那老夫呢？”

怒骂的声音忽然变得讨好：“师傅，不是不是，我是说，我是除了您以外，第一天才。”

这时黑暗中忽然有一阵悦耳的仙灵之音飘来。

只听有空灵无比的男子声音响起，淡漠而出尘：“影子本是此地诞生的一缕杀魂，他本该转世而去，若非尔等胡乱干涉天机，他岂会被困十七年，你们将他拖入这盘棋，可有问过他愿不愿意。”

葬杀之地诞生了一缕魂，一缕本性杀魂。

黑暗中有缥缈的声音说道：“若不磨练一番，任由这般而去，岂非祸乱武界！”

话才说完，马上有人急不可耐地接口：“现在啥都给他磨光了，这般呆傻，落得如此境地，出去一年不到就死回来，你们可还满意？”

“别吵了，只剩下一颗头了，尔等再不出手，他就真没了！”

“对对对，都别吵了，赶紧把他送到那个地方，那儿还有一枚凤灵石，只要他能去到那儿，融入他体内的玄鸟之血，必能出发涅槃。”

黑暗中的影子只剩下一颗脑袋，脑袋还在望着黑暗的尽头。

“武当这老头儿是个人才，居然创出了四灵诀这种绝世奠基武学，可惜天妒英才，竟被龙帝给暗算了！”

“我都怀疑张太极是穿越来的，不然他岂能在百年之内自创武学，还能获得凤灵石这等宝贝！”

“张太极今天醒了吗，醒没醒，估计没醒，他十年才醒一次，下次苏醒估计得等三年后了！”

黑暗中吵闹不断。

影子的意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脑海中死死的刻印着一张黑白照片。

一股股黑气从黑暗里飞来，托起了影子的脑袋，把他往前一抛。

咻！

影子的脑袋似流星一般飞了出去。

脑袋撞破一层黑色涟漪，飞向一颗火红色的蚕茧。

这蚕茧浑身漂浮着一层火焰，形如一颗透明的火玉，上面布满了繁奥的花纹，隐隐透露出一丝无比庞大的生命之力。

影子的脑袋一下子撞在蚕茧上，吸溜一声，被那蚕茧吸收进去。

在不远处，一座快要熄灭的宝塔燃烧出一缕缕白色的火焰。

这是陈生的神墟之地，除开这几块诡异的符石，和一座十层高的塔状白色火焰，周围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深处有人喃喃道：“这或许就是天意，死就是生，不经历一次死亡，这颗符石便无法解开封印。”

……

79号营地，王宝宝一行人带回来一具尸体，陈生的尸体，早已生机断绝。

此行死了很多人，陈生是为一个被带回来的。

营地的老兵全都聚集在了广场上。

陈生被放在地面。

独臂人付一刀，哑巴林拜，瘸子，独眼。

四人站在陈生周围，全都面色铁青。

“王宝宝！”付一刀扭头看向矮壮的王宝宝，眼中闪过浓烈的杀机。

一闪眼间，付一刀出现在王宝宝面前，单手掐住王宝宝咽喉：“老子怎么跟你说的，老子怎么跟你说的，你他吗的，老子怎么跟你说的！”

付一刀嘶吼着，狂怒地嘶吼着。

王宝宝耷拉着头面如土色，任由对方掐着自己。

“是死灭之剑，是林敢，我打不过他，我打不过他……”

王宝宝目光呆滞地喃喃回答。

“你！”付一刀气结：“你这个废物点心，老子宰了你！”

“冷静，老付你冷静！”

火灶房其余几人慌忙冲上来抱住付一刀。

独眼叹气道：“人已经死了，老王尽力了！”

付一刀仰头嘶吼一声，一把将王宝宝丢出去，砸到一排石屋。

三层楼的石屋顶上，谢安弓着背站在皇甫奎身后。

皇甫奎语气微有不满道：“谢安，为师对你很失望啊，你本应该在悬崖处杀死他们四个的，你为何却留手了呢？”

谢安扑通一声跪下：“师傅，弟子知错了！”

皇甫奎笑了笑道：“无碍，还好为师早有预料，暗中找到了林敢，不久之后，寒风堡的人会归入我第六军，为师即将升职，79号营队即将扩充改编，除开你我二人，其余人都将被调走贬去别处，你我师徒二人，好日子就要来了！”

谢安跪趴在地上，目光颤了颤，脑海中闪过无数不敢想象的思绪。

谢安，颤抖地问：“师傅，林敢的女儿，真的被陈生杀了吗？”

皇甫奎扭头斜睨一眼，嘿嘿一笑道：“那丫头是个好苗子，若非我去得及时，她还真死了，你莫要担心，等林敢来了，我便与他联手，到时林敢会将女儿许配给你，有我们相助，你，前途无限！”

“那小子必须死，我虽瞧不出他有何特别，但能被付一刀看重，他绝不简单，若不杀他，他将来就是另一个付一刀，怕是比付一刀还可怕！”

谢安双眼瞪大，死死盯着地面。

师傅！师傅联合林敢害死了陈生！

收编寒风堡大功一件，也归在了师傅手中！

这一步棋，第六军左军，完胜了！

谢安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远处的场地，看向那一具地面的尸体。

他目光变得无比的坚定。

陈生，你我皆是他人棋子，可惜你先去一步了，我谢安，绝不会步你后尘！

……

第二天，火灶房四人组抬着一口棺材去了外面，埋葬了棺材。

山外有山，远处有雪。

烈焰山脚下，新添了一座坟堆。

火灶房四人站在坟堆前，一人端一碗酒，在对着坟堆自说自话，然后一口干了。

“江湖人生，当喝醉烈的酒，持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我本以为你有星命护体，不曾想……”

付一刀挥手丢了碗，带着其余几人离去。

傍晚时分。

四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人出现在了坟堆前。

谢安不知从哪儿采来一束花，放在了坟堆前。

罗恩蹲在地上呜呜的哭泣，一个胖子，哭得像个孩子。

敖星背着手仰头看着天空，他以为这样做，眼泪就不会流出眼眶。

李天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坟堆，复又笑着，喃喃自语：“人们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原来，都他吗是骗人的，呵呵，骗人的……”

一转眼，到了第五天。

敖星三人蹲在火灶房柱子下，拿着陈生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苏阿姨么，我是陈生的同学敖星，陈生他，他……”

“没了！”

手机通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传来了一声吐血的声音，对方的手机落在了地上，周围有很多脚步声。

还有很多人在呼唤。

“三小姐，快传医生，快！”

“三妹，三妹你振作点，我是二哥，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二哥啊！”

“苏振宗，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派人杀的陈生，你告诉我是不是！”

“荒唐，他是我亲侄子，我岂会派人杀他！”

“大少爷二少爷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咔擦，嘟嘟嘟嘟！

手机被人踩碎了，通话中断。

……

时间来到了两个月之后，一辆飞天四代的战车停在了营队外面，一行人走了出来。

独眼，瘸子，哑巴，独臂人。

四个人都背着大包小包，仿佛一群在外打工的农民工。【题外话：农民工必须尊重，我就靠母亲打工才读完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