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戚寒胜盖着被褥，躺在床上，能够睁开眼睛看清房梁，意识到这是在自家的小屋子里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了。

身子不是很冷，但身上的温热也就仅仅只是说得过去的程度而已。

视线挪向旁边，正好看见了一个面庞有些熟悉的小姑娘坐在床边，正是昨夜在树林中遇见的阳春。

她坐在马扎，肩膀与头靠在墙上，正睡着，静谧的水颜，让人觉得打扰就是一种罪过。

戚寒胜想到了一些可能，传说中，阳春是生之储、药之长，看来自己被碰巧找上门来的阳春给救了。

戚寒胜一边支起声，一边低声咳了几下，咳嗽声不响，却还是让小姑娘醒了过来。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戚寒胜的脚已经骡子，在床上坐起了身子。

千万种想法积压在脑子里，戚寒胜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嘴巴不经大脑地说道：“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小姑娘有些气哼哼地答道：“我实在饿极了，别这么一副问责的口气！若不及时找到你的家，你可能会死啊，我也会失去吃好吃的机会。”

说完后，小姑娘就迫不及待地补了一句：“看你现在好的差不多了，可以动火烹饪了吗？”

伤病在身还去动火，是想榨干我？我还要留点力气，好回捕蛇局复命。

戚寒胜动了动舌头，却没力气将这句怨言说出口，

他只能恹恹地问：“你是怎么救的我？”

戚寒胜的声音像是旧唢呐里吹出来的一样，小姑娘正欲开口说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欲言又止，眼神飘向别处，眼见如此，心里有些自觉的戚寒胜也就不再问了，小屋内陷入了沉默。

戚寒胜斟酌了一下词句，故作大度地说：“你不说，我也不问了，我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看看能不能弄点下口的东西，除了我的声音，别为其他的动静开门。”

随即戚寒胜穿上靴子，将因为许诺的食物而两眼微微有些放光的小姑娘留在屋里，关上院门，看了看原本挂着腰刀、如今空空如也的革带，拖着还十分沉重的身体，往捕蛇局所在的地方而去。

离开箩筐巷子，穿过两条街市，绕过角楼，当身体刚刚因为运动而热起来的时候，捕蛇院的大门已经可以看见了。

一匹马从戚寒胜的余光中擦过，马上的骑手的衣着与给戚寒胜打杀威棍的士兵极其相近。

黄晖的人？刚从捕蛇局出来？

接二连三的疑问，让尚未痊愈的戚寒胜催促加快了步伐。

侦缉使的腰牌让戚寒胜不受盘问与看门的捕蛇行走的截留，他有些踉跄地奔向捕蛇局的中枢所在——原先局总周勋的书房。

书房外的侍卫看过戚寒胜的腰牌后，让他进了书房。

书房内一切如故，但当坐在太师椅上的刘一鸣抬起头看是何人进来时，戚寒胜从刘一鸣的眉间看到一了一点由愤怒而孕育出的阴沉。

桌子上，一封被扭成麻绳模样的信在一堆信件与卷宗间显得格外刺眼。

前来复命的戚寒胜让刘一鸣很意外，眉间的阴沉中多了一丝疑惑，看到戚寒胜脸上的淤青与破破的衣服，便叹了一句：“苦了你了。”

这本该是戚寒胜用一句“为上官前驱，不敢言苦”的马屁来升华个人形象的机会，但刚走了一趟鬼门关的戚寒胜连拍马屁的心思也淡了。

“他们的周师与兵卒齐齐上阵，卑职使劲浑身解数，总算是保下了一条命。”

“他们的人也刚刚来过，给了封信。”

戚寒胜努力地借着对话摸索刘一鸣被风台府都督驳了面子后的情绪，但刘一鸣略显冷静的语调，让戚寒胜感觉不到什么怒意。

“那他们是什么意思？”

戚寒胜的眼睛看向桌上被扭曲的信纸，想起了方才离去的骑手。

“信上说……呵，力保风台府城本身就是己任，无需我一个外人多嘴，已经做好了巡防风台府的周遭，同时调兵拱卫府城的决定，捕蛇局自然要与都督之兵精诚合作，捕蛇局还要尽到协防之责，做好情报打探，切不可越俎代庖，这反倒会令诸事不可为，具体之事还望捕蛇人之首亲自与之相谈，信里还说我派去的人气焰嚣张，拿我的名头肆意妄为，为了下院使的名声着想，已经代为管教，若是能活着，想必一定能改过自新，大致上意思就是如此。”

诉说信中内容时，刘一鸣的脸上不时有些的冷笑，戚寒胜这下彻底明白，这位下院使心里的怒火是实打实的。

戚寒胜在听刘一鸣诉说时凭借各方的蛛丝马迹，揣摩着刘一鸣的情绪，而刘一鸣则揣摩着黄晖的心思。

这些年，地方上一些的势力暗中做大，对平康之令阳奉阴违，十成之令总要推诿四成，似乎都有想要做闵王第二之心，风台府远离国都，是大齐最南边的一个府，有黄晖这种人不奇怪。

刘一鸣不再冷笑了，他恢复了神色，细细地考虑起了个中门道。

信上的文字虽然暗藏机锋，但要那位黄都督做的事，如“对风台近郊做好防备、拱卫府城、与捕蛇局协防风台”等事，在某种程度上却可以算她答应了，而对戚寒胜施加的那一套阵仗恐怕是为了敲狗震虎，通过打击一个侦缉使来告诉自己这个下院使，就算是你是平康来的，也别想随意驱使她这个风台府都督。

在高、楚之军随时有可能继续南下的大背景下，一个侦缉使就算是打死了，平康派下来的自己为之与其倾轧实在是不合时宜，而且没什么大的好处，另外，这个黄晖很可能已经模模糊糊地猜出来了自己还背了别的使命，毕竟，平康的下院使没可能随随便便就离开国都。

看样子，这个都督，自己就算是再生气，暂且也还不能拿下，一是还没万全的把握，二是不符合当前的最大利益。

刘一鸣义正词严地对戚寒胜说：“寒胜啊，如今我们只能忍了，但放心，这笔账我已经记下了，这黄晖不仅打的是你，实际上打的更是本官的脸。”

“卑、卑职明白了。”

“哎，说什么‘卑职’啊，你我都无爵位在身，你就是自称‘我’又如何？别把晋国那套恶习学得那么好。”

尽管知道刘一鸣在收买人心，但戚寒胜还是有点小感动，起码周勋这个祖上是晋国人的上官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嘴巴忘了“卑职”二字的。

“我介绍你一位新的同僚，你们可要腰通力合作，在追捕阳春、稳定风台府两件事上做我的左膀右臂啊！”

“是！”

戚寒胜一边抱拳，一边想：八成就是那个回气师了，先看看能不能共事，要是还行，我也没必要处处压他，之前我还是经验不足，其实结个善缘，也算是多了个潜在盟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