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蛇局的大校场内,四个捕蛇人合力搬来了一个大箱子。
杨璟身着捕蛇人的灰衣,腰间一根红绳垂下,绳尾系着腰牌。
他打量了一番箱子,这是一个长约五尺的楠木箱子,被数道铁链子外加一把锁给束缚住了。
箱子一动不动,但拿着钥匙的那名捕蛇人没有得到刘一鸣的首肯,没有轻易打开箱子。
“敢问上官,这是?”
杨璟看向刘一鸣。
刘一鸣刻意露出礼贤下士的笑容,缓缓说道:“从逆首的庄园里搜出来的,是用于操练武艺与周术的人偶,经查是出自元开港的作品,好东西啊,便宜你了,今日起,你就拿这个开始练四季功。”
杨璟转过头去看了看箱子,又转过头来看了看刘一鸣,最后无言地把视线扭回箱子上,一时间说不出话。
刘一鸣见杨璟如此,心中不禁得意道:小子,心里想必是感动得一塌糊涂了吧,我不过是略施手段,让你这等小民归心就是这么手到擒来!
刘一鸣心中得意,杨璟心里则是在想着各种有的没的。
真是麻烦啊……
惯于偷懒的劣根性再次在杨璟心里萌发出来,自从练熟了半步拳的基本路数后,杨璟很少有什么勤奋之心渐弱,生活态度复归清闲之调。
一想到在命运与生存的逼迫下,自己不得不勤学苦练,真是千刀杀的贼老天啊……
刘一鸣命人开了锁,打开了箱子,箱子里是一个外表粗糙、看不清特征的木质人偶,开箱的捕蛇人将元气冲入人偶胸口的晶石,按动了人偶背部的机簧。
人偶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吓得开箱的捕蛇人及其三名同僚连连后退,唯恐被人偶盯上。
刘一鸣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动了动元气,杨璟摆出了半步拳预定的发力姿势。
摆出半步拳,想到自己第一次的勤奋,想到初次的勤奋,想到了故人。
周正鹏……至少为了你这师弟,我也要坚——
心中的决心还没说完,人偶跃起,突破十步路的距离,及至近前给杨璟来了个迎头痛击。
人偶坚硬的一拳直接打在杨璟的左面颊之上,整个人身子扭向一边,似乎还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人摔在地上时,背脊被校场的土地一压,杨璟一咳,嘴巴里碎掉的东西顺势吐了出来,热热的血渗出嘴角。
杨璟的一颗智齿吐出口外,摔在了校场的草丛里。
身上的冲力还未去尽,正在地板上滑行的杨璟忍痛停住了身体,回瞪向刚才自己站立的地方。
但他没能看见,他只看到了一张硬梆梆的脸近在咫尺。
是人偶那张国字形的脸。
不等杨璟把挨了第一击的血吐出嘴,第二拳紧随其后,盯着头部又一拳。
人偶的第二拳如炮弹般瞅准了杨璟的下巴。
杨璟的一双手似流星一般窜出,接住了人偶的拳头,挽救了下巴。
拳抽不回来,人偶刚一皱眉,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一双手甩了出去。
在半空中凭气调整态势,人偶以双脚稳稳地落地。
杨璟啐了一口血,用袖子安抚挨了重击的面颊,重整架势,盯着人偶。
人偶左拳与左脚在前,右拳防右肋,其架势与杨璟别无二致,这家伙竟然已经开始学起了半步拳!
看来还真要在这东西手里“苦作舟,作到底”啊,希望不要作死为好……
杨璟咬了咬舌头,他开始回想之前从竹简上领悟到的有关四季弓是一鳞片爪。
“前后手各尽攻守之职……万物以大寒终,以立春始……”
前者为半步拳口诀,后者为四季功首章精要,全身的元气随之一震。
“啧,四季功这个名字真是难听啊!”
随着杨璟的一句抱怨,惨烈的练习之战,正式开场了。
·
捕蛇局的动静跟风台府大多数的人都没有关系,自然也跟箩筐巷子里躺在自家院子里的戚寒胜没什么关系。
戚寒胜的人身已经麻木,心神仍剧痛不止。
连痛觉都要寒掉了,明明已经无限接近于麻木,脑子里却在不断想像各种各样的痛觉,似乎还有无数把棍子劈头盖脸打在每一寸肉上,左臂一动就疼,慢慢地连动都动不了了,左臂如同一根冷冰冰的铁棍,简直不属于自己身体一般。
渐渐的,似乎不止是左臂,就连身体的其他地方都开始朝极寒迈进。
一个念头从戚寒胜的心底升起。
我……这、这是要死了?
生出将死的念头时,一丝怀念先至,而后跟着一股子恐惧,戚寒胜突然想起来,收养他的许伯临死前,也曾说过死亡的过程,就是慢慢僵硬的过程。
许伯是个曾有些小钱的军汉,不再从军后,回到家乡风台,把钱输的个七七八八,不得不靠在烟花柳巷当杂役维持生计。
戚寒胜是许伯在除夕的寒夜里在桥墩子旁捡到的,大概是当初许伯怕戚寒胜冻死,就给他取名为寒胜,至于“戚”字,则是出自放戚寒胜的篮子上挂着一个戚字的木牌。
戚寒胜就是这么从弃婴的死局捡回阳世的。
许伯为了晚年不至于连个赡养的人都没有,养起了戚寒胜,用棍棒教会了戚寒胜规矩,督促他练功,总是躺在藤椅上让他乖乖地给自己烧水做饭、打理家务,同时不会忘了在戚寒胜油水不足的时候剩下一点钱买只烧鸡补一补。
可惜,没等戚寒胜彻底长到能立身的年纪,许伯当年做军卒时在留下的旧伤的压迫下,身体迅速地垮了下去,在除夕夜,在戚寒胜的陪伴下离去,死前一直念叨“倒是便宜了你这饭票,你可要代我这个老头子好好活啊,寒胜”,许伯不甘心的面容永久性地凝固在了脸上。
如今寒冷得要命,眼睛也是乌压压的,只看得一团黑,简直就像极了戚寒胜本不该记得的除夕夜,也像极了许伯死的夜晚。
戚寒胜也体味到了与许伯同等的不甘心。
虽然不知道自己活着能做成什么,但戚寒胜就是不想死。
但死不死,是不遂人愿的,戚寒胜只感觉自己是越来越冷的,就像是把巨石绑在身上、不断沉入深渊的溺毙者。
一点稀薄的暖意突然在脖颈间出没。
这股暖意让戚寒胜更为绝望,这不过就是身体最后折腾出来的回光返照吧。
但暖意没有散去,而且还不断散播到了背部与双肩。
就在此时,一个小姑娘的声音穿过一片极寒,直达戚寒胜的深渊之底。
“你到底怎么了?捕蛇被蛇咬了?还是怕我把你吃穷啊?再怎么样也不该从昨晚健康的样子沦落成这样啊!振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