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运婴！”在得知景运婴就在星堂主殿之内之后，天启王北宫郢在距离主殿几十米的地方就扯嗓子喊道，这等气势果真不愧是一洲之主。

这两位星堂的老朋友也是真个日京最大的两个人物走到星堂主殿前，终究没有直接破门而入，因为顾虑到还有大先生景庆权在那里，惊扰了大先生总归不好，于是北宫郢伸手敲了敲门，却根本没等里面回答，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果不其然，景运婴已经跑没影了，不知道哪里去了。

“又跑了？”北宫郢拧着眉头，看向身边的檀先生，一脸苦大仇深。

“你喊那么大声，要是我我也跑。”檀先生说。

“那我下次小点声。”北宫郢无奈道，不过虽是没见景运婴，二人依旧没有离去的打算，而是开始在这座大殿里逛起来，像是要找什么东西。

“大先生，大先生！”北宫郢一声比一声大地喊着，原来是在找景运婴的师父。

“是不是不在？”檀先生没有底气地说。

“难道是景运婴还带着他师父跑路了？他还有这个良心？”北宫郢也纳闷，在他的脑海里，景运婴一直都是一个不靠谱没良心不是人的人。

“毕竟天启王驾到，总不能正面迎上去，不然岂不是要行礼？”檀先生玩笑道。

“放屁，他几时与孤行过礼？”北宫郢这才想起作为天启王的威严所在。

“那你几时真的有个王的样子？次次都要打他闷棍。”檀先生讥讽道。

“有仇不报非君子。”北宫郢理智气壮。

“君子坦荡荡，你要么正面打他脑门，总是背后打闷棍怎么称君子？”檀先生说。

“君子不拘于行，留于心，表于神。”北宫郢说。

“你的神让你打闷棍？”檀先生用大小眼看着北宫郢。

“有仇不报非君子。”北宫郢又说。

“我发现你抬杠的本事是真的很见长。”檀先生说。

“抬杠吗？我可没抬杠，我在说实话。”北宫郢已经丝毫没有作为王的正大光明，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就是作为王的正大光明。

景运婴突然推门进来了。

星堂主殿的大门很高很大，所以推起来声音不小，有一种低沉的轰鸣，像是古老的钟。

“哟，这不是运婴嘛！”北宫郢见景运婴推门而入，顿时喜笑颜开，赶紧快步迎了上去，只是手已经悄悄伸到身后去，握住那根已经跟随他多年的专门用来打闷棍的棍子。

因为向着光，所以北宫郢看不见景运婴的脸色，但是檀先生却敏锐地察觉有些不对劲了。

“怎么了？”檀先生一把拽回北宫郢，向一推门就直挺挺走进来也不说话一反常态的景运婴问道。

景运婴仍然没有说话，又向前走了几步，然后突然间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猛地回头看向已经落到他身后的北宫郢与檀先生二人。

“哟，二位贵客到了呀，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景运婴一脸堆笑，虚情假意。

“北宫郢你莫不是又带了棍子？”景运婴警惕地看着一旁还没怎么反过劲来的北宫郢。

“哪能啊！”反应了挺长时间才反应过来的北宫郢马上就一脸灿烂的笑容个，就要伸手去搂景运婴的脖子。

景运婴一眼就看穿了事情不对，北宫郢绝不可能对他这么亲近，这个心眼像针尖一般的男人一直记恨着自己打他的那记闷棍，完全不顾自己是为了救他的命，还记恨上了，每次见面都要对景运婴进行惨无人道的报复。

“你别过来！”景运婴赶紧后退几步，保持警惕。

“运婴啊，你这是干什么呀？”北宫郢满脸堆笑，意图让景运婴放松警惕。

“你身后肯定有根棍子！”景运婴笃定地说。

“没有的，我带棍子来干嘛呀？”北宫郢被一眼看穿虽说有些尴尬，但好歹做了很久的天启王，不动声色的本是练得是炉火纯青，“对吧？”他看向檀先生。

檀先生有点不想理这个在人前威严冷酷在人后小心眼子的天启王，只是看着景运婴。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问。

“没事，能有什么事情？”景运婴笑着说。

“那就是真有事了。”檀先生说，“如果真的没事你也会编出来一些大事来吓唬吓唬人，可你现在连吓唬人的心思都没了，而且从进门开始，你就不对劲了。”

“檀先生你别太过敏感了吧，真的没什么事情。”景运婴打哈哈道。

“我觉得有。”檀先生说。

“那是你觉得，真的没有。”景运婴说。

“如果你不说，我就让北宫郢拆了星堂。”檀先生说。

一听这话，北宫郢当时就来了精神，赶紧插话道：“不用他说话，我现在就可以拆！”

“没准的事情，怎么说？”景运婴坐到散发着放着淡淡光辉的夜明珠的石桌前，盯着夜明珠。

“没准的事还能让你这么担心，究竟是多大的事？”檀先生坐到景运婴的身边问。

天启王虽然玩心很重，但毕竟是身担一洲命运的王，该严肃的时候他会非常严肃并且十分谨慎，于是他不再想着怎么打景运婴的闷棍，而是坐到了景运婴的对面。

没有人会质疑景运婴在认真状态下说的话，因为在那种时候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理。

“你说说，我今天就不打你闷棍了。”天启王这样说道。

“你们知道我们占星人本就是靠着观星辰规律来判断事情的走向乃至各种大小事务。”景运婴为了不被打闷棍，只能开口说道，“但是前些时日的那场大雪，彻底乱了一切的东西，我再也看不见了。”景运婴语气中有悲怆，也有恐惧，可能还有些无奈。

“嗨，多大点事啊！”北宫郢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就这点事？没关系，我想你保证，星堂永远都是日京的星堂！”

天启王以为景运婴是因为要丢了饭碗而难过。

谁知景运婴摇了摇头。

隔着淡淡的荧光，北宫郢看见景运婴的眼睛里多出很多东西，不再像是之前的模样了，但具体多了什么，他咬不准。

“若是完全看不见也就算了，但是偏偏让我看见了好些东西，又偏偏看不真切！”景运婴咬牙切齿，他甚至想挖了自己的眼珠子，把手伸进脑子里把它搅烂！

“你看见了什么？”檀先生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眼皮直跳。

“死人，到处都是死人。”景运婴说，“有很多的尸体，没有头颅。”

“可是我看不真切，我不能知道更多的东西！”景运婴抱着头，啜泣着。

北宫郢与檀先生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东西，不知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那是很深的东西，像是深海中的鱼。

“嗨，多大点事啊，你自己不都说看不真切了吗，说不准是你看错了呢！”北宫郢打哈哈道。

景运婴只是抬起头，脸上挂着泪水，盯着笑容僵硬的北宫郢。

“你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他问。

“骗什么，你自己说看不真切的。”北宫郢避开景运婴的眼神，那眼神中蕴藏的压力他作为一洲之主的天启王竟无法承受。

“我只是看不真切，却不是看不见。”景运婴说，“我无法找到改变那个命运的途径，我为此痛苦。”

北宫郢与檀先生的目光都暗淡下来，知道已经无法安慰这个少年，同时，也对于真正未曾到来的未来感到慌乱，若是别人说出这些话来，他们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去相信，但这话偏偏是从景运婴口中说出来的，那这可就过于沉重了。

“你说的血流成河......是在什么地方？”檀先生忍不住看向景运婴，皱眉问道。

“你脚下的土地。”景运婴流着泪说。

“你是说......日京？”北宫郢拧着霉头，有些不可思议，因为他觉得日京的防守已经极为牢固，怎么可能会面对上景运婴所说的那种局面。

“我不清楚。”景运婴说。

“不清楚？”檀先生疑惑道，“不是说我脚下的土地？”

“我不知道。”景运婴抱着头，晃动几下。

“你又不知道了？”檀先生变得一头雾水，景运婴今天实在是太过反常。

“我看不真切。”景运婴开始大口呼吸，好像他身周的空气被压榨地一丝不剩，“让我静一静。”

北宫郢与檀先生突然不说话了，真的听了景运婴的话，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细不可闻。

景运婴的呼吸渐渐放缓，也渐渐抬起头来，只是眼中还含着泪水。

“不要去想那些事情。”北宫郢难得认真地拍着景运婴的肩膀，安慰道，“没有绝对的死局，总有生路。”

景运婴面如死灰，看上去真的像是没有希望的久病之人，眼神呆滞，只是摇了摇头，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们回去吧。”很久以后景运婴才开口，只是没想到会是逐客令。

“好容易来一趟，岂能说走就走？”北宫郢想都没想直接拒绝，“怎么说也要带上一顿饭。”

檀先生瞥了一眼北宫郢，眼神暧昧。

他们三个之间的关系虽不能用相爱相杀来形容，但总归是你坑我我坑他到头来坑成一条心的关系，无论是檀先生还是景运婴可都不会真的觉得北宫郢是真的想要蹭饭吃。

“不必关心我，想吃饭就自己去说一声吧，都是老熟人了。”景运婴情绪很低落，声音也很弱，像是没了全身的力气。

......

“天道茫茫，人力有时穷啊。”

突然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出来，顺着声音看过去，那是星堂主殿的一处极阴暗的角落。

“是大先生吗？”北宫郢对着那边问。

“是我。”景运婴的师父从阴暗处走了出来，但没有靠得太近，终归还是在阴影中。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故出现？”北宫郢皱眉，看向大先生景庆权。

“天道茫茫，谁知道它是怎么想的？”老头抬起头看着闪烁着点点星光的穹顶，像在看一片真正的星空。

场间又沉默了，除了景运婴低着头之外，所有人都抬头看着穹顶，像在看星星。

穹顶的星光也不是死的不动的，而是活的，真的如星星一般闪烁，并且会移动位置。

“你们看，它们都会动。”景庆权仰着头，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嗯。”他们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并没有多想，只当是老人的碎碎念罢了，敷衍应道。

“可再动，也还是在穹顶上，不能到地上去。”景运婴突然开口。

老头收回脖子，看着景运婴，似乎饶有兴致。

“怎么不能，只要把天变成地就行了。”老头说。

“天是空的，地是死的，站在天空上会掉下去，但站在地上不会。”景运婴说。

“这么说来你曾站在过天空上？”老头又笑着问。

“看也看得出来，何必曾立于其上？”景运婴低着头看着地面，情绪仍然十分低落，可能心态也很消极。

“天地是可以倒转的。”星堂的大先生说出了一句声音细微却震天响的话语。

所有人都震惊了，景运婴还好些，北宫郢与檀先生皆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位星堂老殿主。

没有人会质疑他，这是下意识的行为。

只要是星堂景运生说出的人们所不曾实践或无法实践的某些结论时，那么这条结论都会被人们无条件的相信，就像是他曾提出的内陆到草原一共九十七万里一样，没有人会去质疑，因为没有人可以做到，但是他可以。

这是这个世界对于他的信任，好想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代言人，代表着世界与人们对话。

“可曾有人倒转过？”景运婴开口问。

这是景庆权第一次被质疑，还是被自己的徒弟，他没有恼怒，反而非常开心。

“没有。”老头说。

“当然没有，那么为什么说天地是可以倒转的？”景运婴又问。

有疑惑就要问，这是他的师父对他一直以来的教诲。

“我想说不行吗？”景庆权说。

“可以，但是你看这俩傻子都信了。”景运婴瞥了眼依旧在目瞪口呆的北宫郢二人。

“但是你却没有信。”老头这样说道，好像这是很难理解的一件事。

“我信，但是我心里不想信。”景运婴终于抬起头看着阴影处的师父，“我不愿信，因为我觉得不能。”

“那这次呢？”老头问。

“我什么也看不见。”景运婴又低下头，疲惫不堪。

“那你这次愿不愿意信我？”老头终于走出阴影，一如十年前，面前这个孩子刚刚“睁开眼”的时候。

“师父，我应该怎么做？”景运婴靠在老头的怀中，抬起头来，露出一只眼睛，又有一滴泪流下来，看着他那一百五十多岁随时有可能死去的师父，惹人心疼。

“如果看不清，那就尽量地去看清。”老头说，“如果实在看不清，那就干脆不要看了，事是人做的，又不是星星做的，该有些自己的决断。”

“我还是不懂。”景运婴低下头，“我不懂。”他重复着。

“没关系的，孩子。”老头宠溺地摸着景运婴的头，“我曾经也不懂，其实现在也依旧只是一知半解，这是你的师祖曾留给我的话，你师父一生才是真的愚笨，他的师父一生只为他留下了一句话，他却到将死都没有理解透彻。”

“那我岂不是更笨，师父你从来都没有留下过什么话给我。”景运婴说。

星堂殿主一百五十多岁的老头景庆权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面色有些不自然。

“傻徒弟，为师已经没有东西可以为你留下了啊！”景庆权这样说道。

景运婴突然挣脱师父的怀抱，眼神通亮。

“怎么了？”景庆权不解问道。

“我知道怎么做了。”景运婴说，“我会尽力。”他看着北宫郢的眼睛，认真地说。

“啊？”北宫郢一头雾水，被这师徒两人弄得是晕头转向，刚才不是还很绝望吗？刚才的刚才不是还抱头痛哭吗？为什么现在突然间燃起希望来？

“我未必能阻止这一切，但我会尽量不让他发生，哪怕少流血都是好的。”景运婴一字一句，像是立下誓言。

北宫郢虽然还处于懵逼状态，但是对于景运婴此时的状态还是相当满意，总归不是那个满身绝望的小子，这才应该是景运婴。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景运婴的肩膀，笑着说：“什么时候我日京要沦落到靠你们这些看星星的来保护了？”北宫郢满面的自信，嘴角含着笑。

虽然他心里是真的没底，星堂的实力整个日京都有目共睹，并且他作为天启王还是距离这恐怖势力最近的范围，接触到了更多的东西就更加的觉得恐怖。

“你刚才脸都吓白了。”景运婴无情地拆台。

“我丢！”只是一瞬间，北宫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出腰间一直带着的棍子，一闷棍砸在景运婴的头上。

“我靠！”景运婴吃痛，蹲到地上久久不能起来。

“本来是饶了你的，但是我突然又生气了。”北宫郢收回棍子，一脸平静。

老头景庆权却在一旁笑，完全没有徒弟当着他的面被打时应有的愤怒，甚至还看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