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草原的人？”年轻人疑惑道。
“是的，我们来自草原。”大祭司说道。
“可草原离我们不是有一道悬崖？”年轻人目光闪动，问道。
“我们得到了神的帮助，他让我们来到了大陆上。”
“神的帮助？”年轻人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那是什么样的神迹？”
他没有去质疑，因为草原人可以出现在这里，无论是依靠他们自己的力量还是真的是这老人口中的神迹，都是一件值得叹服的事情。
“他为我们在天堑的两端造出了一道桥，才使我们到达这里。”大祭司说，“但若不是年轻人你的帮助，我们这些人恐怕都要死在这里了。”
“这都是小事，不足挂齿。”年轻人赶紧摆摆手，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年轻人，还有一事......”大祭司说。
“您说。”
“这里距离真正的大陆，还有多远？”大祭司问，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不光是对他，哪怕是对于全草原的人来说，都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因为他们的能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们再走很远了，他们已经行进了半年的路程，若是再有这么远的路，他们是怎么也到不了了。
“真正的大陆？”年轻人对于这个陌生的词汇有些不太理解，不过转念一想就想通了。
“这里距我的家喀塔尔城还有三百里左右。”年轻人说。
“喀塔尔城......是......是内陆吗？”草原上的男人声音颤抖，难掩激动。
“是的，那应该是距离草原最近的城市了。”年轻人说，“但那等距离也足以令我们绝望，足足九十七万里。说实话，诸位能走到这里，已经是天大的奇迹了，就算是在不相信神的人，我想也不能否认这应该是个神迹。”年轻人由衷地敬佩道。
“我们行了九七十万里......还有三百里就要到达内陆了？”草原的人们欢呼雀跃，他们大叫着跳起来，终于要到了理想中的城邦。
“逝去的人们啊，你们看到了吗？我们只有三百里就可以到达那内陆的城市了！那里会很温暖，也再没有狼群！”
他们大叫着，却对于九十七万里这个距离没有一个概念。
九十七万里，正常来说，一个人就算骑着马日行三百里恐怕也要用上二三十年的时间，路程中间食物和水不说，光是休息时间，恐怕就要挖去一半还多。
这个距离想要走完，几乎是一代人的生命那么长。
但根据他们所经历的观感变化来看，他们可能最多也就走了半年，连一个四季都没有走过。
没有人在意这件事情，无论他们是怎样走来的，九十七万里的距离总是被踏过去了，他们总归是到了这里。
“喀塔尔城在哪里？”大祭司面色潮红，抓着年轻人的肩膀问。
“只要一直向前走便是了。”年轻人回答道，“不过如果老先生如果可以等等，我们还有一些事情，只要做完了事情我们就会会喀塔尔城去，到时我们可以一路走。”
“我们自己走就可以，你已经帮了我们整个草原的人们这样大的忙，我们是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们了。”大祭司赶紧摆手推脱，“你们只管去做事情，我们也只管向那里走，若是你们做完了事回家的途中遇上我们，我们再与你们同行吧！”
“也好，我此行本是要找我祖辈遗留在这里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都不清楚，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东西而已，若是运气不好，恐怕不知道多久才能找得到了，若是让你们就在这等着，还不如先行一步，反正我们的马快，很快就可以追上你们。”年轻人看着这片戈壁的某一个方位说。
“好，那我们就此暂别，祝你们很快就可以找到想要的东西。”大祭司站起身来，他也实在是等不及想要见见传说中内陆的风景了。
“别过。”年轻人回身对着不远处的一队人马喊道，“干粮留下些给这位老人！”
......
“公子，再不能往前了。”马队中，一个人对着领头的年轻人说道。
他们已经深入戈壁六百里，但是并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东西，而那年轻人，却还想继续向前。
“粮食不多了，再往前，所有人都要留在这里了。”那人接着说。
年轻人眼神闪烁，咬了咬牙，率先掉头往回走去。
他们已经出来有足足十天了，本来带了一个月的口粮，却在之前遇到的那几百草原人时分了超过一半出去，所以现在他们的口粮已经所剩无几，很多时候他们甚至选择人不吃，省下的口粮留着喂马，虽说杯水车薪，但总好过没有。
在这里马才是他们生存的希望，如果胯下的马倒下，那就什么都没了。
但是这位公子所寻找的东西无论是对于他自己开始喀塔尔这座城市还是里面的居民们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东西，那位提议回程的人其实最初并没有抱有什么希望，只是顺口一提，却没想到这位公子竟真的调转马头。
虽说对于他们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但能好好地活命总归是好的。
返程的旅途有些漫长，主要是所有人都很疲惫，马也是，并且粮食已经接近枯竭，却还有五百多里路要走，对于他们来说已经算是个巨大的挑战，他们很可能有人要活不到喀塔尔城了。
......
“大祭司，还有二百里了。”草原的男人脸上都要发出光，满面的笑容，满眼的憧憬，百万里的奔波积攒的疲惫早已被压在角落。
“是啊，还有二百里。”大祭司也抬眼看着远方，天际有一道灰色的线，“这是我草原人民祖祖辈辈所向往的地方，也是祖祖辈辈都不曾到达的地方，而我们，就要到了。”
这种时候应该有震天响的欢呼，或者相拥而泣的喜悦欢庆。
但都没有。
他们没有体力了，也没有那份心思。
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人死去，有太多太多的白骨垫在他们前方的路上。
到达那座人们所向往的地方是他们必须要做的事情，只要他们还有一个人不曾灭亡，就要向那里走去。
他们背负了太多的东西。
他们不能停下欢呼，起码在抵达彼岸之前不能。
“可我们，只有三百人了。”有人回过头去，看着本来浩浩荡荡的数千人的队伍，如今看起来更像是一群老弱病残组成的队伍，残破不堪，还奄奄一息。
“不怕，哪怕只剩下一个人，那人也会代替我们整个草原的意志站到那座城中，草原的人，绝对要站在那里，唱着我们草原的歌，引导我们草原人的魂。”大祭司中气十足。
“是的，就算只剩下一个人，那也是我们草原的人，也是可以代表草原的人！”一人说。
但是他们已经太疲惫了，连脑子都是浑浑噩噩的，眼睛上总像是有一层烟雾缭绕，有时令它们看不清东西。
他们不愿意停下，也不敢停下，因为一旦停下恐怕就意味着再也起不来了。
就像一张紧绷弓弦的弓，时时刻刻地紧绷，会让它变得很脆弱，有时一碰就断。
“神啊，请保佑我们草原的子民，让他们真正地看一眼远方的世界，不要再有人倒下了，他们已经是我草原最后的血脉！”大祭司向着天空说道。
戈壁的天总是善变，不知是因为没有树木的原因还是别的，刚刚还晴空万里呢，这会却渐渐暗下来了。
还是没有云，像是有一层灰蒙蒙的东西遮在天上。
也不知是什么竟能挡住这样大的太阳。
“又要起风了吗？”大祭司皱起眉头，“神啊，这算是给我们最后的考验吗？”
在茫茫的戈壁，没有树木可以遮挡风暴，他们只能依靠着自己的意志力或者说身体硬顶，他们身下的羊们也都几乎要撑不住了。
戈壁的风很大，甚至能把地上的碎石刮到天上去，曾有几个草原人就因为被空中的碎石击中头颅，就这样死去了。
而且戈壁的石头很尖，不像是陆上的石头是钝角的，个个都像是刀片那样锋利。
草原的人们只能弯下腰低下头，双臂挡在头前。
风越来越大了，他们已经无法继续前行，堪称狂猛的风吹得他们不能向前一步，他们走不动了。
但饶是如此他们依然不愿意后退，那遥远的理想之乡就在不远处，他们一步都不愿退！他们一步都不愿远离！
“大祭司，抓着我！”一名放在人群中只能算是中等偏瘦身材的男人向着大祭司喊道。
他已经是草原人民中最精壮的人了。
“快找大石头躲到后面去，不要管我！”大祭司并没有抓住那个男人的手臂，而是想着那人喊。
“这风看起来要越来越大，比我们以往遇到的风都要更加猛烈，我们不能再这里硬抗！”大祭司的白发狂乱地飞舞着，像是一条条白蛇，在狂乱地挣扎。
他也确实在挣扎，狂风已经让他动弹不得了。
“大祭司！”那人放开一只手，拉住了大祭司，四下观望，向最近处的足以挡风的石头后走去，但每一步都像是顶着万钧巨力，何况还拉着个人。
“你快自己躲过去！”大祭司嚷道，试图挣脱男人的手。
“大祭司！”男人回过头去，紧紧地盯着大祭司的眼睛，“老人就应该听年轻人的安排，不要总是自作主张！”
大祭司不再说话了，他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心思。
无论是谁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伴随自己长大的老人就这样消逝。
“躲在这里！”男人将大祭司拉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嘱咐一句就赶紧自己去找另一块石头。
风更大了。
像是从某一处爆发出来，一股巨力直接将那个男人吹飞，且还在地面上一直向后拖行，仅仅几个眨眼的功夫，男人已经是满身鲜血了。
“阿拉罕！”大祭司红着眼喊道，但是他没有什么动作，他不能有什么动作，只要他站起来，那么注定是与阿拉罕同样的结局。
所幸阿拉罕并没有死，草原上最精壮的男人还不会这样快就死去，他竟真的挣扎着站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走过去，虽然每一步都艰难无匹，但终归是一步一步走得结实。
“阿拉罕！”大祭司又喊了一声，因为他看见有一块碎石被从地上吹起，直射向阿拉罕的脑袋。
阿拉罕却躲闪不及了，偏偏那颗碎石很薄，像是刀片。
他顶着风，无法闪避，一旦他改变身体重心意图闪避那块石头，那他就会被狂乱的风吹到更远，本就一身是伤的他不可能再有能力受这样的一击了。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块石头射在自己的脑袋上。
他感受到自己的额头被利器割开，甚至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清脆声响。
他没有感觉到疼，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好像不会感受到疼，这是他常年与冰原上的狼搏斗时总结的经验。
但是他的一只眼睛还是被红色的幕布盖住了。
血液本该是热的，但是他的半边脸早已麻木，他连疼痛都感受不到，更别说血液的温度。
阿拉罕将自己的麻衣撕了一块下来，按在额头上，只是仅仅几次呼吸，血液就顺着麻布片滴落下来。
他的面色苍白，有些惊慌了，因为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已经不受控制，若是再想不出办法，他就要死了。
“阿拉罕！”大祭司第三次喊他，已经有眼泪流出来了。
在草原时他很少流泪，甚至一百年来都没有人见过他流泪，但是在从草原奔向内陆的一路上，大祭司流了不止一次的眼泪。
他从一个坚毅的男人变成了一个爱哭鬼，这是草原的人们心中所想。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大祭司对于草原上的人们的关心热爱所表现出的东西。
之前每次有人死去，大祭司都会眼睛通红哭上半天。
“我还没死呢，大祭司，你可不要哭了，说不准真的要把我哭死了！”阿拉罕对着大祭司喊道。
但是风太大了，再加上大祭司本身就已经年迈，没有听清阿拉罕在说什么，眼泪还是小小河一样流出来，源源不断。
“大祭司！”阿拉罕又扯嗓子喊了一声，这一嗓子恐怕已经用光了他一大半的力气，喊完这一声，眼神迅速黯淡下去。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到大祭司的耳朵里，好歹算是听出来这是阿拉罕在叫他。
“阿拉罕，你说什么？”大祭司也喊道。
但是他本身就年迈导致中气不足，现在又狂风呼啸，再加上他的声音本身就没有什么穿透力，导致阿拉罕连他在说话都不知道，还在认真而专注地撕扯着衣服，不断地更换布片。
只一会，血液和布片已经铺了满地都是了。
血液将布片粘在地上，连风都没有吹动，像是扎根在那里，阿拉罕见着一幕觉得很好笑。
连人都站不稳，这轻盈的布片却能死死地定在那里吗？
他觉得好笑，于是笑着看向大祭司，指了指地上的布片，他觉得大祭司可以看懂。
满头白发的的大祭司已经很悲伤了，这个年轻人越是表现得不在意他就越悲伤、越心痛。
他觉得自己应该替他去受那一块石头，起码不会让他沦落到那样危险的境地。
“阿拉罕！”可大祭司并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什么，因为不管说再多的懊悔的话、再多的心疼的话，被他听见的话也只会被笑着一挥手就打断了。
“这有什么关系，多大点事？”阿拉罕一定会这么说。
阿拉罕的头看在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已经感觉到阵阵晕眩了，但是他越是大口呼吸晕眩地就越快，只是如果不大口呼吸，他就会马上陷入昏迷，他清楚这一点。
血液还是在流，丝毫没有减缓或是止住的意思。
他的血液已经很稀薄，就像是水一样，没有什么可以止住从石缝里流出的水。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这样，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们的身体将主要的能量用在了他们的生存上，所以他们的健康并没有得到什么保障，也保障不了，想要活着就要失去健康。
阿拉罕眼神模糊，转过头看向大祭司，他知道大祭司一定在看他，他不想让大祭司看着，但是没办法，风暴的猛烈程度不足以让他走出那么远的距离，到大祭司看不见的地方。
狂风呼啸，碎石漫天。
像是满天的刀片飞舞，不仅阿拉罕，还有很多的人都被石片击伤，血流不止。
只是狂风似乎不想停歇，神似乎在给他们最后一道考验，如果撑不过去，那“草原人”这个名词，就将随着风消逝了，甚至传不到而百里外的内陆去，传不到那他们祖祖辈辈梦想的地方去，连名字都去不到。
天又下起了雨。
半年来，戈壁是从没下过雨或者雪的，因为没有云。
这是他们所经历的第一场雨，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是他们在戈壁中经历的最后一场。
“神啊！”大祭司绝望地咆哮道，“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