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移斗转，似只有一眨眼，沐红衣带兵出城便已过去了八九日光景。行军于山间的偏僻小路，着实是辛苦异常，山路崎岖难行不说，更有经年累月积攒下的枯枝杂草，便是初生的虫蝇蛇鼠时不时也来添乱，几日下来，三百多人虽无一人受伤，却各个是狼狈不堪，甚至常日里脸蛋儿粉嫩干净的柳瑶池，这会儿也是小脸儿沾满灰泥，脏兮兮的像个小泥孩儿。
“说了不让你来，你偏不听，耍小性子要跟着，自己看看，脏的像个小花脸猫似的！”
“你啊，就是爹娘平日里宠着给惯坏了，这无法无天的性子，谁的话也不听，再不改改，将来还怎么嫁的出去啊？”
趁着遇上一条小溪歇息的功夫，柳岱远在溪水里蘸湿了袖口，一点一点给柳瑶池擦拭着小脸儿沾着的灰土，嘴上不停数落着，眼里却是满满的宠溺，身为江湖儿女，柳瑶池倒也没有富家千金的娇气，只是山间这些羊肠小道崎岖难行，着实是苦了她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性子又爱逞强，身子吃不消了也不肯服软，柳岱远这个做哥哥的看在眼里，自然万分心疼。
“哼……”
柳瑶池听着兄长唠叨，闷闷不乐撅起小嘴来，不过也没像常日里那样顶撞回去，这几日小姑娘虽说不上是悔青了肠子，可世上若真有后悔药这东西，柳瑶池怕是会毫不犹豫吃下去。
“这几日行军辛苦，身子可还吃得消？”
两兄妹正说着话，身后忽地传来一声询问，虽是女儿声，却不甚柔美，反倒有些低哑，正是领军的沐红衣。
“沐姐姐……”
柳瑶池见沐红衣过来，低声软语道了声姐姐，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军伍兵将士卒尽皆是些只知打知杀的粗糙汉子，唯独沐红衣与柳岱远两个女儿身，沐红衣虽也是一身男儿做派，英武之气甚至远胜一般男儿，却也不免对柳瑶池这个长相精致跳脱活泼的小姑娘多上几分照顾，不过两三日熟络之后，二人便以姐妹相称，甚是亲近。
“瞧瞧这小脸儿，可真是让人心疼！”
沐红衣瞧着柳瑶池略显憔悴的面容，有几分心疼，不由俯下身子替她整理起耳边乱了的丝发，别看小姑娘平日里在柳岱远和陈惊蛰前刁蛮任性胡搅蛮缠，这会儿却是乖巧的紧，任由沐红衣摆弄，文静的似是换了个人般。
“沐将军，你看还有几天能到獾子岭？”
柳岱远看着自家小妹这副不多见的乖巧小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却也忘了心上欲问之事。
“多则三日，少则两天，前头还有一座山，翻过去了便离獾子岭山门不远了，陈少侠他们前去獾子岭西崖，要多绕些山路，不过三个人总要比咱们这么多人要轻便上许多，约莫着就是前后脚吧，差不上一两个时辰，到时有带着的一对儿鸽子联络，定然不会旁生枝节的，柳少侠放心好了。”
明里虽是在问还有几日路程，可柳岱远话中真意，沐红衣倒也听了出来，无外是在担心陈惊蛰的安危。
江湖里也好，朝堂上也罢，皆是藏龙卧虎之地，以貌取人向来是一大忌讳，谁也不知道哪个瞧上去不起眼的，兴许就是大派传人或显贵子弟，柳岱远出身横剑谷，稀奇古怪的人物见过不计其数，自是比旁人更知其中道理，可函青关里那位猜不透心思的镇关大将军，较之眼前英气不凡的沐红衣，左看右看，也是后者更可信些。
“那就谢过沐将军了！”
事已至此，多忧无益，反倒徒劳心神，常言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倘若真有何变故，手中尚有迎敌之剑，能斩杀出一条生路自是最好不过，如若不然，那就拼上个剑毁人亡，多拉些垫背的就是，唯死而已，无甚可惧。
柳岱远本也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一念至此，几日来皱着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眼中神光一闪而过，一身精气神也陡然一变，似是拨云见日，改天换地，整个人不禁多了一丝的杀气。
“哥，你……”
“没事儿！”
“哦……”
柳瑶池与沐红衣皆觉察出柳岱远身上的细微变化，小姑娘不知所以，有些好奇，方欲开口询问，却被柳岱远笑着摆手止住了，小姑娘疑惑着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几日山路艰苦没了多余的精力，也未打破沙锅问到底。
“天色也不早了，方寸将军，你传我命令下去，吩咐众兵将在此安营扎寨，好好休整，明早卯时三刻拔营起程，不得有误！”
“还有，今晚安营之地靠近溪水，交待守夜的兵士多几分警惕，如有夜行兽类来溪边饮水，若无伤人的意思，那便不必理会，如若不然，直接射杀了就是。”
沐红衣无意窥探他人心思，仰头瞧着天色略有所思，过了有半盏茶的工夫，唤来了不远处的方寸，吩咐他传令下去。
时值黄昏，虽说太阳方落下山头不久，可山里树高林密，遮着光挡着亮，与山外相比要昏暗不少，安营扎寨倒也无可厚非，只是较之前几日，摸黑瞧不清路了才下令安营，今日却是提前了许多。
沐红衣年纪轻轻，对行军缓急却拿捏的极为老练，前几日不说是昼夜兼程，可也是片刻不耽搁，如今离着獾子岭已近，却有意放缓了行军速度，行不上几里山路便歇上一歇，人非铁铸，恶战在即，赶路的疲惫能多缓解一分，便是多一分胜算，再者陈惊蛰三人绕路潜去獾子岭西崖，也需等上一等。
“是！”
方寸在函青关虽不过是个十夫长，可既被沐红衣点来剿匪，若是再挂着个十夫长的头衔，也不合规矩，如此便也混上了个随军偏将当当，这名头虽是暂时定下的，不过若凯旋而归论功行赏的话，倒也缺不了提拔。
沐红衣虽下令安营扎寨，却是严禁生起营火，林间昏昏暗暗，只瞧得见人影，却瞧不清容貌鼻眼。
一众兵士得令休息，或倚在树下，或靠着山石，再或者随意坐在地上，各自取出背着的干粮默默送入口中，偶尔有人凑到溪水旁俯身喝上两口溪水，林子里一时安静，只剩下不绝于耳的咀嚼吞咽之声……
…………
月华幽幽，垂泄而下，沿着山势顺延，遇树不止，逢石不转，一山接过一山，山风一动，枝叶轻摆映起点点银光，若运起轻功纵身跃上梢头极目远眺，瞧着似是层层细浪随风渐远，于天尽处汇成了一道细线。
一日熙攘归于安宁，万籁俱寂，寻常百姓人家大多早早熄了灯火，如此深夜时候尚掌灯明火的，除了夜夜笙歌的烟花柳巷，怕是只有獾子岭了。
獾子岭虽不是烟柳之地，此时却也差不上许多，女子呻吟喘息声时断时歇，透过屋墙尚还飘了甚远，颇为淫靡放荡，不堪入耳。
这屋内女子似是毫无羞耻之心，明知屋外有不少土匪正站岗巡哨，却不见有丝毫收敛，呻吟声反倒愈发千回百转，勾人魂魄，着实苦了屋外这些几个月沾不上一点儿荤腥的匪子匪孙，即便这声音已听过不下百遍，此时仍不禁浑身燥热，浮想联翩。
“咳咳……”
屋外众匪心照不宣，彼此的花花肠子也都心知肚明，不过自家这压寨夫人可是寨子里兄弟的催命鬼，若真有意爬上她的床榻一享温柔，较之捏死一只蚂蚁，也不见得会难上多少，只是这一夜销魂蚀骨的代价，着实是重了点儿，那可是须得自己这条小命儿去换的。上一个花下死的风流鬼，正是逃下山的隋千，据传死相甚惨。
隋千的下场几人虽未亲眼见到，可他之前的那些倒霉蛋儿，哪个不是割耳削鼻受了百般折磨，一想起来霎时如芒在背，额头上冷汗直流，脑袋里的淫虫也跑了个一干二净，不敢再沉迷于这淫靡之声，该巡逻的巡逻，该放哨的放哨。
过了有小半个时辰，屋内淫靡之声渐不可闻，隔着窗纸隐约能瞧见一女子身影，似是在对着铜镜梳理妆容，虽不知模样，单瞧烛火映在窗纸上的身影，便有说不出的妩媚风情。
“都说温柔乡是他娘的英雄冢，果不其然啊！”
一场鱼水之欢过后，金獾侧躺在床榻上，盯着只披着薄纱梳理妆容的素水娘，似是意犹未尽，目光如火丝毫不加遮掩，上下掠过那白花花的身子，若非此刻已是有心无力，只怕屋内又是一场春光。
“今夜总算是将你这妖精喂地饱饱的了，瞧瞧我这背上，都被你的指甲给抓破了……”
“水娘你一定是修炼千年的狐仙转世，随意动动小手指头，也能将男人的三魂七魄给勾出来！”
虽说身子软塌塌无力，可金獾这嘴上却仍是污言秽语不断，不停挑逗着对镜梳妆的素水娘，瞧那副挤眉弄眼的下流模样，哪里瞧得出是个占山为主的北境一霸，活脱像个精专下三滥勾当的淫贼。
“滚出去。”
素水娘面颊上的红云还未褪去，不知是不是被金獾的污言秽语惹出了火气，一双滴出水的眸子陡然冷了下来，面目狰狞可怖，似是恨不得将金獾生吞活剥一般，抬手便将握着的梳子狠狠向金獾头上甩了过去。
“好好好……水娘你别生气，我滚就是了，滚就是了……”
金獾一手挡下掷来的梳子，见素水娘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好似也习以为常了，不怒不恼，反倒穿起衣衫陪着笑脸，不轻不重扇了自己几个巴掌，将梳子小心翼翼递放到妆台边上后，竟真转身推门出了屋子。
素水娘本也是个的良家妇人，生得俏丽妩媚，初时被金獾强掳上獾子岭，也有守节赴死的念头，奈何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怎受得住金獾的手段，脱身无门，求死不得，便也只能认了命。
自打素水娘应了金獾做这獾子岭压寨夫人的那日起，便全然是换了个人，喜怒无常不说，举手投足更甚是放荡不堪，整日衣不蔽体，勾搭挑逗寨子中的匪子匪孙，毫无羞耻可言，愈发似是个勾栏女子。
素水娘本是想激金獾一怒之下杀了她，也好求个解脱，不想金獾虽做了无数次那绿头活王八，怒归怒，竟像是中了邪般舍不得下手，反倒愈发疼爱纵容，似是已拿捏透了素水娘的心思，也不求她真心实意愿做这压寨妇人，只留她这个人在獾子岭上，日日瞧上一眼便就够了。
依金獾怒极所言，素水娘便是死上千百回，哪怕坠崖而亡摔个粉身碎骨，也得将那摊辨不得人模样的碎肉一捧一捧带回山上，便是坟前石碑，也刻不得她原本的夫家姓氏，须得刻着是他金獾的压寨夫人，委实是已扭曲了心肠。
“终于，要解脱了……”
金獾刚掩好了房门，素水娘便不见了方才那副咬牙切齿的狰狞模样，手上一松，整个人似是挨了初霜的红菊，螓首低垂毫无生气可言，本已挽好的丝发，顷刻之间如瀑幕雨帘般散开垂落，遮住了一张满是凄楚的花颜。
素水娘再抬起头时，双颊上已满是泪痕，面无表情盯着铜镜中映着的身影，过了有半盏茶功夫后，忽地拿起了妆台上的白绸，细细擦拭起了粉白的指甲。
“销魂噬骨女儿怨，金獾你便是大罗神仙，也已经是个死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