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之中，演武场里向来不缺热闹，训练操练之地，总少不了比试较量的，其他兵将也愿意跟着起哄凑热闹，更有甚者以此为乐，偷偷设个赌局，撺掇其他人来买个输赢。
虽说玄武旗中有禁赌令，可穆居甫知道这些兵将训练辛苦乏味，加上赌局彩头实在太小，输赢上下不过只一坛酒钱，于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兵将们也很识趣，不给穆居甫添麻烦，也不给自己找麻烦，偶尔会有些小打小闹，却从未因这点儿小钱面红耳赤大动干戈。
这也是穆居甫为笼络人心有意而为，讲求个张弛有度，练兵时严苛认真，钉是钉铆是铆，眼里容不得半颗沙子，敢有偷奸耍滑者便依军规处罚，不容言情，常日里倒也不会端着一军之帅的架子，反而乐得与小兵小卒聊上一两句，拉拉家常，问问冷暖，十几年经营下来，也落了个公私分明的好名声，在函青关里颇受人敬仰。
“我说蔡头儿，你说这沐红衣真那么厉害吗，就是传的再邪乎，终究是个娘们儿啊，虽说生的高挑些，可你看那俏生生的小脸蛋儿，眉宇有些英气不假，不过瞧着和寻常小娘子也无甚区别啊！”
“闭嘴！就你这双狗眼能他娘的看出什么来？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红雀将军，还轮到你以貌取人说三道四了？”
这兵士闻言撇了撇嘴，心底不以为然，目光转向演武场正中的沐红衣和方寸二人，方寸的能耐他是见识过的，一对四十斤的大铁锤耍的似短刀般轻巧，在他想来即便沐红衣胜了方寸，那十之八九也是险胜，赫赫有名的红雀将军和一个十夫长有来有回，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演武场中其余兵将的心思大多也是如此，玄武旗虽与秦家有渊源，可那也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秦武夫拉扯起的玄武军，十七年前抵御戎奴死的一个不剩，如今的玄武军，只承接下了一个名字罢了，可没几个人会认什么秦家。
穆居甫站在筑台上，双手搭着木栏，将演武场中众兵将窃窃私语的情形尽收眼底，事不关己瞧着热闹。
沐红衣与方寸二人比试，说来还是因方寸替曲老六出头而起。方寸与孙茂动手时，恰巧沐红衣也在演武场中，见方寸身手不错，沐红衣问过姓名后，便想招方寸随她去剿匪。
也不知是浑劲儿犯了，还是两拳掀翻孙茂嫌不够过瘾，沐红衣问罢，方寸只答了“等着”二字便转身离开，过不片刻手拎一对鬼头锤回到了演武场，其意也不言而喻，沐红衣见此也甚是爽快，当即取来了自己那杆大槊。
“擂鼓！”
穆居甫手臂一挥，一声大喝，中气十足，铿锵有力。话音未落，擂鼓声起，隆隆作响。似阵阵闷雷重重砸在心头，惹人一身热血沸腾，霎时便将兵士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遮了个干净。
“沐将军，当真执意不换件趁手的兵刃吗？你这大槊虽是上阵杀敌的利器，可在这演武场上与我比试，怕是施展不开吧！”
鼓声一起，方寸踏开一步，架起双臂将一对四十斤的鬼头锤提至胸前，两条胳膊青筋暴起，隐约粗壮了几分，一脸狠戾之色，仿若将沐红衣认作了死敌。
“不必了……”
沐红衣惜字如金，只淡淡吐出了三个字，随即解下红袍随手一抛丢在地上，单手握着槊杆下部，槊首托在地上侧蓄势以待。
“好！”
沐红衣之名，方寸久有耳闻，也想见识见识这威名赫赫红雀将军有何能耐，提脚重重跺在地上，架着一双鬼头锤便向沐红衣奔了过去，全然一副搏命的架势，似是离弦之箭一般有去无回。
沐红衣见方寸来势汹汹，眼中一冷，身影却纹丝不动。方寸见状，脚下步子又快了几分，眨眼间两人离着便不足一丈。
方寸虽是个浑人，脑子却不笨，并非是空有一身力气的莽夫，他二人手上兵刃皆属兵之重器，可鬼头锤较之长槊毕竟有短兵之利，沐红衣就那一杆丈八长槊，沙场上大开大合，但在这演武场中，只要等他近了身，沐红衣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施展开。
方寸的如意算盘，沐红衣只一眼便了然于心，哪里肯让他轻易得逞，不等方寸再近，沐红衣赶忙撤身后退，一步三四尺，眨眼退出了四五步。
方寸本就是弃轻巧而走厚重，手上一对斤两十足的鬼头锤虎虎生风，提劲举锤一气呵成，可挥臂落锤时，沐红衣的身影已不再眼前，鬼头锤硬生生砸在了地上，“砰”的一声在身前砸出个土坑来。
“方寸威武！”
“威武！”
“…………”
一锤落空，烟尘还未尽数落下，演武场上却满是呼喝叫好声，大多兵将只不过是瞧个热闹，见沐红衣后退，便以为方寸得利，纵使方寸平日里脾气差了些，可总归是玄武旗的人，若是打赢了，自己脸上不也添了几分颜面？一念至此，呼喝叫好愈发响烈，一时竟盖过了擂鼓。
叫好声好似山呼海啸一般，颇显气势，方寸却是不为所动。
方才双锤势大力沉落了空，沐红衣躲得轻松自在，毫不费力，方寸心有所感，暗以为沐红衣打算以巧避力，不愿与自己硬碰硬，想等自己力竭不济时再趁虚而入。
自认看破了沐红衣的计量，方寸心底暗道痴心妄想，一提双锤，便欲举锤再上，不想好不等再动手，耳畔忽地传来一声呼啸，电光石火，方寸眼角只见一道刺眼的银光闪至，霎时心惊肉跳，不假思索，忙抬起双锤去迎。
沐红衣这一槊横摆之威，着实是叫方寸吃足了苦口，两件重型兵刃结结实实砸在一起，“嘡啷“一声巨响，不是惊雷胜似惊雷，顿时震得方寸双耳嗡鸣不止，气血止不住的翻涌，身子也不由自主横退了几步，歪歪斜斜踉跄着站不稳，手上一对鬼头锤也险些撒手而飞。
方寸深吸了几口气，方才平复了翻腾的气血，晃了几下脑袋渐渐清醒过来，眼前的沐红衣，也由虚实不定的数个身影，慢慢汇在了一起。
演武场上原本山呼海啸的叫好声霎时烟消云散，众兵将瞠目结舌，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方寸这时尚还想不透沐红衣是何时将手上长槊横摆过来，那些兵将也未注意过，这无声处的惊雷一击，似真是平地而起一般，毫无征兆可言。
“好一招换了样式的拖刀计！”
穆居甫与几个偏将站在高台上，恰瞧了个清楚明白，原是沐红衣后退之时，右手一滑握在槊杆尾端，借撤身之力将长槊摆至身后，待方寸欲提锤再追时，沐红衣已握槊尾将长槊抡圆了砸过去。
“呵，看来一举一动，都难瞒过我这侄女啊！”
穆居甫摇头轻叹，双眼微微眯了起来，身旁偏将只当他是指沐红衣洞悉了方寸的路数，也不疑有它，只有尚仲怀暗暗捉摸着穆居甫这话是否另有所指。
“可吃得消？”
方寸喘息的功夫，沐红衣倒是未趁人之危补上几槊，如若不然，方寸身上早就添上几个血窟窿了，只不过是场切磋罢了，函青关的演武场，毕竟不是你死我活马革裹尸的沙场。
“劳烦沐将军挂念了！无碍！再来！”
方寸性子本就刚强，自是不肯轻易服输，提着一对鬼头锤又冲了上去，这番倒是多了个心眼，时时留意沐红衣手上的动静，不敢再有丝毫大意。
虽只交手了一招，方寸已知晓了沐红衣的厉害，暂不论其他，单是哪一身霸道的力气，怕是与自己不遑多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常日里方寸仗着娘胎里带出来的力气，可谓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颇为自傲，不想今日遇到敌手了，这时他才又想起，眼前这看似只是高挑了些的赤甲女将，可是威震八方的红雀将军！
“如你所愿！”
见方寸提着双锤袭来，沐红衣不避不退，嘴角一扬，眸子里神光熠熠，将槊尾一甩交至左手，之后抬脚踢起槊杆，手上用劲将长槊向身子侧后一拉，五指一松再一紧，槊杆滑退了三四尺，右手一探一握，稳稳将长槊端在身前，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沐红衣也不愿与方寸近身纠缠，拧腰发劲，以身带槊，挥动槊杆向着方寸横扫而去，槊首处霎时呼啸带风，卷着烟尘直奔方寸中段，似是要将方寸拦腰斩断。
方寸有了之前的教训，早有防备，知沐红衣一身力气不输自己，不愿再与之硬拼，待到槊首袭来，脚下一提一跺，拔地而起，腾跃至半空向前翻了个跟斗，待泛着寒光的槊首掠过身下，将身子一坠，落地时把脚一蹬，一跃半丈远，挥锤砸向沐红衣头上。
锤影在前，沐红衣丝毫不显慌乱，手上一提劲，青筋霎时崩起，力道猛增，长槊横扫之势被生生收住，随后握着槊杆的左手向着右胸前一推，双臂交叉上举，槊杆斜横在身前，正挡在鬼头锤的落处。
槊锤相接，两人身子俱是一震，方寸心知良机已至，成败在此一举，眼中一冷，左手鬼头锤横挥，势大力沉砸向沐红衣右肋。
沐红衣大槊横在身前，变化不及方寸鬼头锤灵便，当下双臂发力一震，弹开槊杆上的铁锤，右腿一提抬脚扫向身外，脚背正扫在方寸左手鬼头锤锤柄，同时身子顺势一拔，跃起两三尺高，抓住方寸胸前露出的空当，左腿一脚踢在了方寸胸口上。
方寸左手鬼头锤被沐红衣扫中锤柄，只觉得沐红衣这一脚力道极大，如似湍流一般自胳膊上涌入体内，半边身子不由一颤，整条左臂再拿不住力，五指一松，手上鬼头锤撒手而飞，直飞出了几丈远。
未等方寸再作反应，胸膛之上又是一痛，如遭马蹄践踏，喉间一烫，血腥气顿时涌上头顶，身子不由自主随着力道倒飞出去，“嘭”的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承让了。”
沐红衣将长槊插在地上，笑着对挣扎站起身的方寸抱拳躬了躬身子，也不等方寸回应，便提起长槊抗在肩上，转身出了演武场。
“呼呼呼呼……”
“这一脚都赶上攻城的锤车了，真……真他娘的……不是凡人啊！”
方寸爬起身子，摇摇晃晃喘着粗气，抹去嘴边的血渍，揉着胸口一阵龇牙咧嘴。他哪知沐红衣已经控制了力道，不然可不止是仅吐几口血这般简单了。
“来人，快把方寸送到医官营帐去！”
方寸在函青关中也算小有名气，演武场上的兵将本以为他和沐红衣能斗上些回合，谁也未曾想只两三招便分出了胜负，惊愕之下，连沐红衣离开演武场都未注意到，直到穆居甫一声令下方才回过神来……
…………
“真他娘的是糊涂啊！”
陈惊蛰愁眉苦脸坐在勺子坳内的巨石上，左瞧瞧右望望，半晌也不见有其他人影，懊恼之下巴掌不停拍着额头，盼着能有一两个过路的行人经过此地，也好问问去晚春城的路。
深谷内不见日月，陈惊蛰又新鲜着初得的锦绣诀，悄然过去三四日仍浑然不知，直至前天一觉醒来才忽记起与柳黛远兄妹还有约定，赶忙带着大块头攀崖出了裂谷。
只是即便陈惊蛰记起了与兄妹二人的约定，可出了深谷他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去向晚春城的路，思前想后，便又回到了勺子坳，此时的勺子坳里，地上血迹隐约能见，可那些黑衣刀手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了。
说来也是运气差了些，常日里勺子坳内还有三两个行人歇脚，可陈惊蛰这会儿在勺子坳内已等了小半日，眼见日头高悬头顶，却不见又半个人影，白白等得口干舌燥。
“他娘的！不等了，随便找个方向试试，总归能碰上个把人，大不了再折回来呗，无非是费些脚力，希望他们兄妹二人不要等急了就好……”
陈惊蛰左右又瞄了几眼，仍是不见有来人身影，一摊手滑下巨石，招呼躲在林子里乘凉的大块头上路。
“走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