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染衣忖想：“我二师父那样精研易理，尚且不敢妄谈天数，吃条鱼便想改命，世间哪有这等好事？只不过天下奇人异闻，数不胜数，或许真有些门道。”

只听那邋遢怪人叹了口气，说道：“小兄弟，瞧你年纪轻轻的，功力如此深厚，想必来头不小，自然知道命格天定，并无更改的法门。”

薛染衣忙道：“是，不曾听说过。”

邋遢怪人续道：“崔管家是龙池镇生人，从小听着金鲤的传说长大。可惜镇子上虽有武师武馆，却没高明修士，所以他当然也深信这个传说，因此见到那尾金色鲤鱼后，竟然动了歪心，非但没有放进池塘，反而是匆匆赶回家，把金鲤烹熟。”

“他这么做却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的儿子。那一年，他的儿子才七岁，在曾老夫子的学堂里念书，如无意外，这一生平平淡淡的，也就这样过去了，不会有丝毫波澜。而崔管家深信这尾金鲤是可以逆天改命的珍宝，心中望子成龙，不愿孩子将来像他一样，做一个穷苦的普通人，所以宁可行偷盗之举，也要帮助儿子走上修行之路。”

“那孩子虽然年幼，也知道这尾金鲤绝无可能在家中出现，崔管家骗他说是在河里捕到的，要他快快吃干净，那孩子固然不信，怀疑来路不正，但想起镇子里鱼跃龙门的传说，还是乖乖吃下了。崔管家却连鱼骨头都不放过，细细磨碎了，喂儿子服下。”

薛染衣听到这，心想：“鱼骨的细节，自然只有那崔管家和他儿子知道。按时间算来，一百年前……这位昆仑派的前辈，莫非就是那个儿子么？”

“后来崔管家跟曾老夫子说，金鲤在池塘里游着游着，忽然不见踪影，许是从暗渠里游走了。老夫子摇了摇头，只说了四个字‘得其所哉’，便不再追究。崔管家悄悄松了口气。嘿嘿！想曾老夫子能得人相赠金鲤，岂是常人？崔管家的所作所为，自然都在眼中。”

“又过了几日，曾老夫子把崔管家和他的儿子喊来，说他那位朋友是修行界的高人，一眼就相中了崔姓孩童的资质，打算带他上山修行。”

“崔管家大喜过望，认为是那尾金鲤起了作用，当即便同意下来。于是那崔姓孩童懵懵懂懂的，就此离开家乡，跟着上了一处仙山，随那位斗笠客修行。行过拜师礼后，那孩子才知道脚下便是大名鼎鼎的昆仑山，自己拜的师父名为雪龙真人。”

一百年前，昆仑掌教池小楼赴约仙城，与六道苍等三位天人境界的大高手，设下阵法围杀天可汗，结果四人尽皆殁于仙城一战，天可汗则是重伤败退蛮荒。

那时距大一统已有五十年，九州各派刚恢复不少的元气，再度大伤，昆仑派虽不如蜀山那般人才凋零，却也面临没落的危机。幸好池小楼座下有七大弟子，个个不凡，大弟子风间挑起门派重任，以真人修为接任掌教，并严格禁止弟子下山。

七大弟子里，有三个人道号颇为有趣，与风间合称“风花雪月”，这四人后来俱是名动天下的真君，“风花雪月”当中的“雪”字，便是指雪龙真君。

这怪人提到的近一百年前，那时池小楼已死，魔族肆虐，雪龙道长却还没修成真君，所以是雪龙真人。只不过其中原委，自幼活在山上的薛染衣是半点也不知道。

“山中修行无日月，一十八年春秋转瞬即逝。崔姓孩童早已长大，也早已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修改命格的珍宝，自己吃了那尾金鲤，并不曾改善修行资质，也不曾更改命格，之所以会被带上山，是因为自己原本就有修行的天赋。”

“有一日，他在昆仑藏经阁里翻阅，偶然看见一条记载：原来金鲤是天然的疗伤圣品，若佐以其他药物使用，几乎能治愈一切疾病。只不过当年父亲胡乱烹熟，哪有什么手法可言？自然是浪费了那一尾罕见的金鲤。而他也想明白曾老夫子必是修行中人，打算回去便登门忏悔，请求老夫子原谅自己父子的所作所为。”

“那时他已经离家很久，很是想念龙池镇的日子。但当他向师父提出归乡的想法时，却被断然拒绝了。崔姓青年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不肯放自己回家，他已经练气归元，自保有余。”

薛染衣心中一动，问道：“是因为魔族么？”

那邋遢怪人道：“不错，当时长江以北已是魔族的天下。崔姓青年却不知道，总想着偷跑下山，终于有一天，给他找到一个机会，悄悄下了山。一路上他早已知晓了魔族的存在，在东躲西藏中一直心怀侥幸，希望龙池镇能幸免于难。”

说到这，这怪人忽然停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续道：“可当他回到龙池镇的时候，却只看见了满地的废墟。他发了疯一样冲进去，到处是残垣断壁，檐下结满了蛛网，风一吹，灰尘便四散扬起。镇上没有半个人影，学堂也毁了！这时他万念俱灰，失魂落魄地向镇子外走去。到了镇外河边，却被一道声音叫住。”

“原来那是他的儿时玩伴铁牛。两人都是又惊又喜，紧紧抱住了彼此，眼泪在眶里打转，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一番询问后，崔姓青年这才知道，他上山后不久，魔族就来了。”

“多亏有曾老夫子，组织大家修建防御工事，又亲自迎敌，拼了命地挡住魔族，龙池镇这才没有被攻破。这般苦苦支撑了十年，终于还是失陷在魔族手中。崔姓青年正悲恸大哭，岂料接下来几句话，嘿嘿，真如晴天霹雳一般，将他的内心炸得粉碎。”

邋遢怪人将头颅仰起，似有发癫的趋势。薛染衣瞧在眼中，暗暗叹息。

“铁牛说：‘老夫子当时受了重伤，咱们镇上的大夫哪里会治？唉，又强撑了两年，他老人家终于挺不过去啦，大家伙儿只好纷纷从地道里逃走，也不知还有多少人活着。’崔姓青年见他愁眉苦脸，强忍着问道：‘我爹呢？’”

“铁牛告诉他，崔管家不愿丢下曾老夫子，独自逃生，多半是凶多吉少了。崔姓青年眼前一黑，却忽然被人从身后提起来，御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