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小楼上，桓冰凭靠在红木栏杆边，极目远眺，看见数不尽的烟花冉冉升空，人们载歌载舞，这座寒荒城尽显繁荣昌盛之景。

在他的身后，则有一扇侧放的翡翠屏风，一张摆着玛瑙香炉的小桌子，两个黄色蒲团，壁上简简单单挂着一幅人物画像。

桓冰低声道：“将军……”

画像中的男子面含微笑，双眸如星，似乎没有什么威严。香炉中白烟袅袅，将屋内变得有些朦胧，显得那男子嘴边的微笑越发不可捉摸。

转角处有脚步声响起，桃花夫人从楼梯口走来，素手探出，点亮了挂在檐下的那一盏五色琉璃灯。屋内登时绽放出一道道绚丽光芒，色彩缤纷。

她轻轻唤道：“桓郎。”

桓冰转过头，微笑道：“那个少年的话，你觉得如何？”

桃花夫人走到他身旁，问道：“你在怀疑谁？”

桓冰叹了口气，道：“我谁也不愿怀疑。只不过……”微一沉吟，续道：“我早便觉得有人跟咱们不是一条心。”他掌军二十年以来，又岂会没有丝毫察觉？

两人相顾无言，这话题太也沉重，在今夜这样一个美好的日子里，为什么要想这些？

桓冰手指轻叩栏杆，思绪飞扬，良久方道：“嬴明野心勃勃，这次派出韦黄裳，就是一个进攻的信号。若禹王宝鼎当真重现人间，咱们立时便进退两难，到时他大义在手，师出有名，寒荒城决计守不住。”

他心知一城之地，终究不能与九州相比。只不过明皇自篡位以后，很是爱惜名声，所以二十年间久久没有作为，这次或许是佯攻，也或许是真的要动手了。

桃花夫人问道：“那咱们怎么办？静观其变么？”

桓冰摇了摇头，说道：“再过半年，岳清就回来了。到时由大风军接替，去那蛮荒之地，我准备让紫河查一查韦黄裳的行踪。”

从薛染衣所传消息推断，里应外合少不了韦黄裳这位真君高手参与。而他这一番去蛮荒寻找禹王宝鼎，少说也要三年五载，是以桓冰有充足时间排查城内三位统领。

桃花夫人微笑道：“你就不担心他是九鼎的人？”

桓冰眺向远方，淡淡道：“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就好比钩饵扔入水中，未必钓得到鱼，却一定会荡起涟漪。只要有变化，就有机会。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做足准备，迎战大胤罢了。咱们心生提防，里应外合又算得什么？军心可一直在咱们这儿。”

桃花夫人沉吟道：“还有一种可能，不得不防。”

桓冰道：“什么？”

桃花夫人反问道：“假如有两位真君一齐出手对付你，你能撑多久？”

桓冰自然明白爱妻的意思。韦黄裳是真君修为，要是与城内哪位真君联手暗算，他势必抵挡不住，甚至可能当场身死，那么寒荒城便不攻自破了。

他皱眉道：“城内五位真君，都不会为明皇卖命。灵先生沉迷丑石，崔先生自困井底，饲鹰大师去往蛮荒未回，这三位是不用说的了；鹤婆婆虽与明皇是姻亲关系，但她素来痛恨魔族，当年嬴明篡位，断送后勤，以致大好局面葬送，她又岂会帮助大胤？”

桃花夫人道：“龙先生呢？”

桓冰摇头道：“他跟我们这些人不同，是纯粹修士，若非与崔先生有些交情，早便离去了。桃姬，这些你明明都知道，怎么还问？”

桃花夫人叹道：“我不想你死！”

桓冰哑然，心知自己亏欠她甚多，竟不知说什么好。

桃花夫人低头望着崖前，明亮月光垂落，那里的丛丛花木似已有盛开的迹象。沉寂片刻后，忽道：“再过不久，江南二月，又是莺飞草长的时节啦。”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七十年前，在江南的画舫之上，桓冰第一次见到桃姬。那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她却已是艳绝江南的桃花夫人。

岁月如流，七十载时光转瞬即逝。那些美好的、甜蜜的、痛苦的、悲伤的回忆，就好像还在昨日一般，拨动人的心弦。只是再想触碰，又变成一场梦幻泡影！

桓冰拉住她柔软的手，轻轻道：“桃姬，你是否在怪我？”

桃花夫人秋波之中柔情似水，同样瞧着他，抿嘴微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在江南的画船上听了那么多年雨，都不如你陪在我身边那几日快活。”

对视许久，桓冰慢慢转过身，凝视着那幅画像。

“将军他一生都在为驱除魔族奔波，连死后也不得安息。只要寒荒城还在，将军就不会被人们遗忘。成王败寇？我偏不许！”他最后这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不留余地。

桃花夫人微笑道：“那位薛姓少年和云儿是义结金兰的好兄弟，再等十年，云儿长大了，咱们便可以回到故乡啦。”她的心中忽然久违地涌起了期待，脸上绽放出甜蜜的笑意。

桓冰却是皱眉道：“云儿生性莽撞，桀骜不驯，又颇为好胜，实在不是合适的城主人选。不过他那位朋友若是肯留下来辅佐他，倒也可以勉强胜任。”

桃花夫人摇头道：“我也懂一点命相之术，他那位朋友性情淡泊，怕是志不在此。”话音一转，笑道，“说到辅佐，璟儿也可以的。”

桓冰失笑道：“璟儿为人谨慎，胸有城府，确实不错。只可惜他太过狭隘功利，心里只重出身，妒火一烧起来，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又向来与云儿有过节，难哪！”他嗟叹不已，接着苦笑道，“其实若非崔先生心魔未除，当初由他来做这城主是最好的。”

桃花夫人不由白了他一眼，娇笑道：“就知道推给别人！”

桓冰嘿嘿笑了两声，说道：“笼中之鸟怎比得过双宿双栖？”

这寒荒城虽大得没边，但是他们二人受缚于此二十年，和那笼中的鸟儿又有什么区别？

再说薛染衣飞下山去，月淡寒轻，夜风荡漾，心下也欢快几分，暗忖：“事情已经办完，去城外找大哥和小妹他们一块儿放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