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英俊道人听了，心中又怕又怒，暗思：“外面人都说，寒荒城乃自由之邦，城主桓冰大人公正严明，御下有方，简直放他妈的狗臭屁！如今城内我是待不得了，出城又是死路一条，难道真要把蜃珠送出去？不成不成，决计不成。”

古书记载：蜃，大蛤也。能吁气成云，中有楼台城郭甚壮丽者，将雨即见，名蜃楼，亦曰海市……蜃是一种以幻景闻名的海中妖兽，它的内丹就是蜃珠，有益于修行幻术。

原来他年轻时，无意中从一渔民手中购得蜃珠，奈何资质低劣，只有些粗浅练气修为，不能发挥出蜃珠的无穷妙用。虽是如此，也被他宝贝般随身携带，自己又天生一副好皮囊，仗着蜃珠遮掩气机，四处招摇撞骗，竟也不曾被人识破。

怎知今日，好端端的蜃珠突然失灵，以致败絮显露，现出草包原形。他视蜃珠有如自己生命，一时间顾不得薛染衣所问，满心里想的都是，云飞扬要倚仗城主弟子的身份，强夺蜃珠，假若自己不从，那便只好出城，然后横尸野外了。

其实他初来乍到，并不知晓寒荒城的具体情形。

桓冰身为城主，管教极严，非但城内时刻有军士巡逻，对云飞扬的要求也是十分之高。是以“夺人财物”、“无头悬案”、“小心贼人”云云，都是吓唬人的鬼话。莫说城内不许有这等仗势欺人的事，便是城外，也会管的，否则焉有今日城门口人流不息的兴盛？

薛染衣心想：“这道人好胆小！被吓坏了么？”不觉有些后悔，只得再问了一遍：“那两句诗，你究竟从哪听来的？你老实交待，便没人为难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道人心知今日只有伏低做小的份，闻言虽是忧疑不减，却也再没法子，只能寄希望于这少年说话算话。当下忐忑道：“这个……小人乃是蜀中人士，长于峨眉山下，一日贪玩，在山中迷了路，撞到一处石崖，又见得一尊石像，旁边便刻着几句诗。”

众人一听，皆是大奇。

薛染衣心道：“峨眉山脉？离我住的地方还挺近。”

旁边有一个汉子打趣道：“熊老大，这骗子还是你老乡呢。”那刀疤脸听了，桌子一拍，怒道：“格老子的，你再说一遍？”那边又嘻嘻哈哈起来，甚是热闹。

云飞扬喝道：“那你出来，怎不说全了？”

那道人摇头道：“后面几句不应景。”

薛染衣笑道：“那你可还记得么？说来听听。”

那道人拿眼睛瞧了瞧云飞扬，见他不耐烦道：“叫你说，你便说！”

道人便吟诵道：“三尺英雄气，谁人堪与敌。燕主来相请，群豪作嘉宾。酒酣发狂意，裁身着新衣。西行六万里，此去无归期。”吟完，又看向云飞扬这边。

薛染衣道：“这诗没有格律，却写了一件极得意的事。那石像不知是为谁而立？”

角落里忽有人道：“什么燕主？燕国早灭了几百年啦！哈哈！”

此时，客栈内众人虽有感慨，也是有限。昨日之事尚且不记得，何况数百年前的往事呢！今朝有酒今朝醉，一朝热闹，便受用一朝的热闹。

薛染衣见已问出，摇头道：“你走吧。”

道人心中大喜，只是再次看向云飞扬，不敢动作。

云飞扬冷笑一声，喝道：“一身好皮囊，专做腌臜事。滚罢！”

那骗子道人仿佛得了赦令，这才仓皇逃出门外，不知所踪。

一场闹剧落幕，店内又如往常一样，刀疤脸熊老大一伙照样喝酒吃肉。那和尚已经不见。

夜已至，城内华灯初上，人流如织。自客栈大门往外看，灯光与人影已融为一体，周围的酒香肉香难分彼此，觥筹交错声更是不绝于耳。好一派安逸盛世景象！

薛染衣在山上何曾见过？虽未饮酒，已有些痴了。心想自己若能日日如此生活，那真是神仙也宁可不做！但很快又想，天下何其之大，岂能久居一地？念头交织，思绪如潮，周身暖烘烘的，如泡在温泉中一般，突然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正自痴迷，忽听云飞扬道：“好啦，我带你们去城东的宅子里。”薛染衣猛地惊醒，心中怅然若失，虽已练气归元，骤然感到一阵冷意，袭上身来。

三人欣然起身，结伴往城东走去。

路上，自然是又好好观赏了一番寒荒城的夜景。

到了地方，只见门牌写着“雪阳居”。三人鱼贯而入。

进门先是一扇翡翠屏风拦路，绕过后便豁然开朗，眼前一亮，庭院中无数嶙峋怪石堆积成山，有清澈水流自一座座假山孔洞倾泻而下，形成数十座规模极小的瀑布，碎玉飞花，人走在其中，习习凉意扑面而来，其下水池深浅不过刚刚过膝，内里却有锦鳞游泳，气泡翻吐。

四周草木茂盛，树荫浓密，花团锦簇，绚烂非常，鸟啼虫鸣不绝于耳。

走过假山丛，一道弯弯的小桥跃然眼前，桥下是幽然深潭，水波不兴。

等过了桥再看，只见数不清的亭台楼榭，依山傍水建起，高低错落，井然有致。最前那处亭子，上书一联：“香散艳消如一梦，但留风月伴烟萝。”

薛染衣目眩神迷，登时停步。

杨小妹更是吓了一跳，不安道：“云大哥，我们不过想找个歇脚的地方，不敢住这么豪奢的宅子。”

云飞扬哈哈笑道：“这里原是一位真人的居所，后来她云游四方，托我打理此处，偌大一个地方，反正也是空着，就让给你们一两间房住又何妨？”

外面寒冬腊月，此处春暖花开，显然这宅子里布置的阵法不俗。

薛染衣心中颇为喜爱这里的环境，开口笑道：“那我和小妹便多谢大哥了。”

却在此时，外面院子里跌跌撞撞闯入一个瘦弱少年，在桥前大喊道：“云大哥，城主有事找你！”

云飞扬闻言愕然，只得抱拳沉声道：“阿染，小妹，我先走一步，明日再来。”说完，与那少年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