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地上有一条小蛇，长不过七寸，周身黑红条纹相间，团起来便如一块炭火；对面则蹲坐着一只体型更小的蟾蜍，约莫两寸大小，全身碧绿如玉，几近透明，就连两颗眼珠子也是一般莹绿无二。自然造物之神奇，于此谷中可窥一二。

薛染衣心想：“我在山上，可从没见过这等好玩的毒物。”当下也不声张，只静观其变。却见那赤蛇张口一吐，便喷出一股红烟；碧玉蟾蜍不落于后，也喷出一口寒气。

红烟寒气两相对冲，愈来愈烈，渐渐大放光芒。一者至热，一者至寒，斗碰后便催生出偌大一场妖雾，填满了山谷。薛染衣至此恍然大悟，才知赤青两道妖光原是水火之争。

赤蛇与碧玉蟾蜍斗了许久，仍是不分上下。不多时，那蟾蜍肚子微微鼓起，又是“轰隆”一声发出，只是威势已大不如前。想来之前的“雷鸣”便是这碧玉蟾蜍的叫声了。

闻声知意，薛染衣心知这碧玉蟾蜍已近强弩之末，那赤蛇多半也已接近极限，心下大为伤感，微微叹息一声，见没什么变故，便欲就此离去。

其实这场景若给寻常修行中人见了，必是喜不自胜，直呼好运，只待两大毒物气息衰微，便可轻松出手笑纳，一举双得了。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么蛇蛤相争，自然便是修士得利了。

但薛染衣自幼在山中长大，深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道理。赤蛇胜出或是碧玉蟾蜍活下，又或是双双毙命，那都无关紧要。可他若出手相干，难免有伤天和。

在幼小之时，二师父便曾有过教导：将来行事前多多思量，若是问心有愧，能不出手则不出手，否则损了气数，于己修行大不利。

此刻他动一动手指，便可轻松取了这两大毒物；不过一来取之无用，二来不甚光明，是以谨记师尊教诲，再不多看一眼，拉着杨小妹回头便走。

怎料顷刻间，青光昂然大放，直往前压；而那赤光一闪便没，显是已给青光吞了进去。霎时间，遍地森然碧绿，幽光闪烁，直如广寒深处。

这般人间奇景之中，变故又生。只见一道细细赤光冲破封锁，转而生出无数红烟，翻转腾挪，将方圆十丈之内染成了血色。

杨小妹低声问道：“怎么？”

只是此间恶斗，堪称变幻惨酷，薛染衣一时间又如何说得清？因而暂且沉默以对。

渐渐的，雾气尽散。满谷红烟也被那赤蛇吸入肚中，用来炼化碧玉蟾蜍。

但见夜空星疏，天清气朗，除了薛染衣，再没人瞧见方才这一场水火之争。

赤蛇扬起头，对着那轮明月拜了三拜，开始扭曲起身子，在空地上起舞。这奇异的舞蹈仿佛有一种摄人的魔力，同时小小蛇躯又散发出圣洁的光辉。

杨小妹终于瞧见了赤蛇，双眼禁不住迷离起来。

薛染衣握住她的手，一道绵绵真气输入，助其护住神智，保持清醒。

但连他自己，也忍不住想继续瞧下去。

赤蛇吞冰，月下起舞。倏然间蛇身笔直，如一根立地的短箭，不再动弹，隐隐可见一团青光在体内跃动，尽显诡异可怖。莫非那碧玉蟾蜍的寒毒，竟如此猛烈，在其寄体化为脓水后，依然要将死敌赤蛇一并杀死？

薛染衣却不知，这七寸赤蛇乃是天生至阳的赤练神蛇，本就具备无物不焚的火毒，此刻体内又积聚了那碧玉蟾蜍一身的至阴/精华，正处于阴阳相激的紧要关头。若无外力相助，再过片刻便要爆体而亡，一命呜呼了。

赤蛇立地处，有极低的呜咽之声传来，如泣如诉，很快又在风中消逝。

薛染衣心道：“万物有灵，蝼蚁尚且偷生。这赤蛇于生死存亡间，求生之念竟可化作精神力量，传达我处。”正待出手救它一救，忽又想起：“它与碧玉蟾蜍相斗，虽是胜了，却也遭到寒毒反噬，可见命里合该同归，我若出手救它，岂非妄干天命？”

眼见赤蛇气息渐去，薛染衣恻隐之心顿生，寻思：“世间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偏我有许多顾忌！只须问心无愧便了。”当即踏步上前，以两根手指搭上蛇身。

他身子一顿，呆立原地。

原来他只识得人体的经脉穴道，于蛇类的身体构造却是茫然无知，自也无从下手了。左思右想，没有法子，只得握住蛇腹，将一股精纯的碧木真气缓缓送入。

赤练神蛇是天生火属的异种，这时得薛染衣以碧木真气襄助，不觉暗增火灵，渐渐将寒毒化去，更是因祸得福，修为大涨了一截。

期间看似一路平安，其实已历经一处极为凶险的所在。这话从何说来？那是因阴阳相激之时，不免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势，最忌有蛮横外力相扰，弄得两败俱伤。是以要与寒毒对抗，非得催发赤练神蛇本身的潜力不可。

而五行之中金、水、土自不必说，对火属的赤蛇全无益处；至于外来火灵，反而有损本命火灵的精纯；因此惟有以木生火，即以木灵催生火灵才可。

薛染衣主修的正是以温和著称的碧木真气，竟于全不知情下，误打误撞过了这一难关，激发出赤练神蛇自身潜藏的火灵。可见这赤蛇实在是命不该绝。

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赤蛇便已将寒毒打散，纳入周身的每一处穴窍，日后只须勤加炼化，便可大大缩减原本的修行时间。

薛染衣正松了口气，将手收回，却见一对蛇目猛地睁开，宛如两颗晶莹的红宝石。

这赤练神蛇不愧是天地异种，张口竟发出“咿呀”之声，犹如人类婴儿学语一般，充满了欢喜信任之意。薛染衣见了，也不由露出微笑，心想：“你这小家伙，命可真好。”

赤蛇绕着薛染衣行走了几圈，也不知在打量什么，忽然“呼”的一声窜入了他的衣领中！

这一下迅如闪电，饶是薛染衣修为不俗，也没能立时反应过来。只觉身上一阵滑腻冰凉，有什么在四处乱窜，随后却感觉一切如常，就好似从未有一条赤蛇钻进衣服里一样。

他心中大骇，只一个念头：“难道我救了它，它却要来害我么？”急用手往里拨弄，将全身上下都仔细地搜寻一遍，然而却是空空如也。这条赤蛇竟凭空消失了！心惊胆颤了片刻，既没被咬，也无任何不适。于是尝试出声喊道：“喂，你还在吗？”

突然领子里钻出一截蛇首，赤蛇奋力跳到地上，又“咿呀”叫了一声。

薛染衣心中惊奇，对它说道：“蛇小弟，这玩笑可不好笑。”全不顾赤蛇是否能懂人言。

赤蛇却似乎听明白了，蛇首轻摇，晃晃悠悠，不再钻进衣服里。

这时杨小妹走上前来，奇道：“你刚才拿住的是什么东西？我瞧那红光甚是妖异，难道是什么宝物？”还不等薛染衣解释，她的目光已落在地上。

一见之下，杨小妹不禁怔住。

待她听得薛染衣道明原委后，才知谷中异象缘何而起，更是又惊又奇，笑道：“薛大哥并非常人，才会有这种非常的遭遇！这蛇如此神异，咱们何不捉走带在身边养着玩？”

薛染衣听了心中不喜，道：“好端端的，抓它做什么？它在这谷内自在逍遥，未必就喜欢去外面玩。”杨小妹涨红了脸，气道：“你又不是蛇，怎知它不愿出谷？”

薛染衣自知失言，其实他心里也颇为喜欢这小蛇，的确是起了邀请之想，当下摇头道：“这蛇聪明伶俐，咱们不能把它当畜生，应该当作朋友。蛇小弟，你要同我们一起出谷吗？”

赤蛇想了会儿，竟咬了口他的裤脚，示意两人随它前行，然后摆头便向西南方游去。

薛染衣心下微微失落，却也好奇赤蛇要引他们去何处，急踏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