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形之前的事情梨洛记住的不多，它的本体是白龙潭中一条鲤鱼，住在潭的西面。邻居一条鲶鱼、一只王八还有一条凶狠的黑鱼。

记忆最深的便是那条凶狠的黑鱼，以至于梨洛化形启灵之后对于它的印象依旧那么深刻。一次追逐中，梨洛也记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被吸入山谷溪流。

山谷内没有昆虫，亦没有其他生灵，梨洛只得啃食溪边杂草维持生存。直到她啃了一株开着鲜艳花朵的奇异花草，据她的描述，只啃食了一口，整朵花化成一股热流涌进体内，醒来时便化成这般模样。

辛天冬听得仔细，梨洛话中的奇异花草肯定是化形草。草木精怪吸收天地元气即可修炼成妖，听着简单，但要求条件极为苛刻。灵智未开时，草木精怪只能依靠本能吸收元气，中州现妖祟之地，无一不是元气充沛之福地。

正因为如此，仙门百家一向热衷于寻找妖祟，妖祟诞生之地必定是洞天福地。以至于现在中州邪祟横行，但妖祟几乎绝迹，即便偶尔蹦出一两个刚诞生的妖祟，也很快会被仙门百家的修行者斩杀。

这也是，沈周、程不识和蓝处墨在见到梨洛之前，怎么都不肯相信白龙潭中会有高阶妖祟的缘故。

妖祟邪祟和人类的分级一样，一品至七品，对应修行者感知境至天擎境七个级别。体内未存一缕天地元气之前，不入品级，就是寻常动物植物。

未入品级的生灵，即便吃了化形草，也不会化成人形，只有入了品级的妖，食用化形草，方可化成人形。

白龙潭并非洞天福地，潭里鱼类众多，梨洛定是在山谷内吸了一缕元气入体，阴阳巧合下吃了一棵化形草，化成人形。

辛天冬询问梨洛如何存了一缕天地元气入体，梨洛想了很久，摇头不知。

梨洛化成人形后，很快便发现了卢阳前辈遗留的小屋，卢阳前辈在屋内存放了很多书籍，里面便有修炼法诀。读书识字后，梨洛开始依着修炼法诀修炼，夏饮甘露，冬食松果，就这样她在山谷中整整生活了八年。

八年里，梨洛一直寻找山谷的出口，待她突破金丹境之后，谷口的封印松动，她便逃了出来。

八年修炼里掌握了本体和人形灵活转换的诀窍，依照卢阳前辈留下的地图，很轻松游出了青针寒芒阵，寻到了好友大白和老八。

她特意说道：“黑鳞那个该死的家伙，只能当一辈子杂鱼，我可不会带着他修行。”

梨洛带着大白和老八回了山谷，在她的帮助下，成功在体内凝聚一缕元气，吃了化形草，化成人形。

辛天冬问道：“老八化成了人形，为何还会化成马车？”

梨洛有些得意道：“他不光能化成马车，还能变化成好多东西，像树木顽石都不在话下，那个老家伙懒得要命，修炼法诀天赋也不高，单单修炼障眼法的速度极快，我和大白没这天分，一直找不到诀窍。”

梨洛亮了亮手腕的手链，是隐匿气息的法器，天擎境以下无人能勘破。卢阳前辈的妻子正是妖族，卢阳前辈为妻子炼制隐匿妖族气息的法器显然合理。怪不得辛天冬四人在白龙潭庙会门口，没有感知到梨洛的任何妖族气息，以及化形本体遗留的鳞眉，直到乡民围堵，引来风雨，金丹境的沈周才感知到梨洛施法间极其隐晦的念力波动。

梨洛将大白和老八留在山谷中修炼，自己则跑出潭去，足迹几乎遍及天都领地，甚至在天都曲城游玩了几天。

但天都强者众多，金丹境的梨洛每天都会碰见散发着强者恐怖气息的修行者，她小心翼翼，生怕会被看破伪装，胆战心惊得在天都待了几天，便回了潭里，从那以后，再也没去过天都。

天都三郡物产云集，吃食众多，梨洛不爱可口的吃食，也不爱秀美的山川河流，独爱戏台子上人生离别的戏词。

一台戏子，生旦净末丑，道尽了荣衰悲欢，道尽了相思的痴苦缠绵，道尽了人生报应不爽，因果循环。

天材地宝，破境天擎，这是大部分修行者的欲望，辛天冬还真没有见过真正无欲无求的修行者。人和修行者一样，只不过欲望不同罢啦。连得三个孙女的老婆婆，虔诚地跪在神像面前，祈求儿媳生下孙子，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家无三片瓦的懒汉，躺在璀璨星空下，啃着偷来的鸡腿，哀叹命运不公，怒喊大丈夫立于天地间，生不得五鼎食，死亦得五鼎烹，哪怕只得一天。待字闺中的少女，父母打走了前来求亲的心上人，窗台前悲叹，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只求一天爱，不认一生苦。

供奉在神龛里的神佛听不见乡民的祈求，躲在神龛后面的梨洛，听到了所有人的祈愿。

辛天冬问道：“为何会让沈恪踩着白银板凳悬梁而死？”

梨洛道：“戏折子不都是这么演的吗？因何而活，便因何而死。”

辛天冬默然，梨洛接着道：“那个老太太着实可恶，得了孙子，竟然不想死了，不知在哪求的符箓，竟然能抵住我的法术，怪不得庙里的仙人，不应他们的祈求，他们许诺的代价都是骗人的。”

辛天冬问道：“为何你吸了沈瑞瑞的魂魄，又吐了回去？”

梨洛道：“人生初喜满月停，沈瑞瑞和夫君秦辉若欢喜一月，我必然会取走她的魂魄，可惜回门宴时，秦辉饮酒过多，摔死了。我晚上吸了沈瑞瑞的魂魄，可是我又想了，没有实现她的愿望，便把她的魂魄吸了，这不就和那个老太太一样可恶，我便把她的魂魄又还了回去。”

梨洛的故事很简单，和寻常少女建立人生观的故事一样。戏台子上的人生非黑即白，憎恶分明。可茫茫现实，白的、黑的、好的、坏的、黄的、绿的混在一起调和出七彩墨汁，人生的狼毫笔，浸在七彩墨汁里，又点在形形色色的人中，哪里还有什么非黑即白。

梨洛没有错，错得是她把人的欲望想的太简单。儿媳生下来孙子，老太太更不愿意死了，她还想看着孙子长大，看着孙子娶妻生子。恼怒的梨洛便附身她的儿媳，在孙子的祝酒宴上勒死了她。

辛天冬道：“妖吸食人类生魂，会成瘾。”

梨洛骄傲道：“我可是白龙王，怎么可能会吃他们的魂魄，我超度了他们！”

沈周、程不识和蓝处墨把目光放在辛天冬身上，等着他做出抉择。辛天冬喝掉最后一杯梨花酿，把刀从刀鞘中缓缓拔出。他不想与梨洛为敌，但梨洛取走了两人的性命，他要履行钦天监的职责。

梨洛骄傲的脸庞渐冷：“你真的要与我为敌？”

辛天冬艰难点头道：“我是人，你是妖，你杀了人，我便要杀了你！”

一语至此，断无再谈的可能，桃园里飞来一片片梨花，化成一片片甲叶，紧贴在白色衣裙上。白色衣裙几息间化成披甲，身子飞起缓缓朝低矮的门口退去，目光中尽是寒冷。

一切看似风轻云淡，但沈周身为清河钦天监金丹上境强者，对天地元气波动极为敏锐，瞬间感知到梨洛身上散发出宛若来自九幽最深处的寒冷，刺破空气侵至自己的身前。

他面色巨变，腰间佩剑如蛟龙出鞘，刺向前方的梨洛。梨洛眉头微挑，白皙的双手在胸前一展，十指快速弹动，结了个手印，手掌上一簇红色花蕊无由而出，念力喷涌而出，缠上呼啸而来的长剑。

小院里的空气受到两股极其汹涌的念力所引动，骤然如狂风以长剑与无形念力相撞的那一点横扫四方，未来得及收拾干净的木桌四分五裂。剩饭残渣如天女散花撒了一身。

金丹境强者的速度远远要比洞玄境的修行者快上许多，长剑与念力相撞，狂风骤起，扫断木桌，三人才堪堪反应过来，程不识迅速后退，手中‘乱舞’书页翻腾如狂风扫落叶呼啦作响，辛天冬、蓝处墨不退反进，一刀一剑挟着暴乱的元气砍向面前还处于呆滞状态的大白，两人一出手便是用尽全身的力气。

大白如梦初醒，迅速翻过身体，坚硬的后背弯曲如弓，化成一座凸起的山丘迎上凛冽的刀剑。

“铮！”

尖锐的金铁撞击之声遮过呼啸狂风，响彻山谷。两位洞玄中境的修行者全力而出，即便是洞玄上境修行者，也只能避其锋芒。

而洞玄上境的大白却选择硬接，背上弯起的山丘瞬间被刀剑砍平，大白的身子向前飞起。躺椅不知是何材质做成，大白庞大的身躯挟着辛天冬和程不识迸发的巨力砸上躺椅，没有想象中的四分五裂，而是纹丝未动。

呼啦啦翻页的‘乱舞’终于停止在某一页，程不识双手捧着‘乱舞’，口中念着不知名的咒语。一柄黑色匕首自纸面跃然而出，黑光一闪化为一道黑龙，刺向神色萎靡的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