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的到来打扰了山谷的清幽，一阵风迎面而来，温润清凉不似燥热的夏风，而像是春末徐徐的凉风。

微风袭面，辛天冬不由想到远岛，远岛终年酷热，只有在春夏之交，才会迎来几天难得的凉快天气。那几日里，远岛的人则会停下手里的活计，就连顽皮的孩童也会停止玩闹，和村里老人一起躺在山门口，享受可贵的清凉。

小溪不长，溪边泥土平坦，四人顺着小溪向前行走，过不多时便走到一座梨园门前。山谷中的节气好似比外面晚了一个季节，外面梨花已经换成了压低枝丫的果实，而这里花刚开的正盛。

青灰色的庞大树干顶着一簇簇洁白的梨花，花穹盖顶，与四周单调的绿色形成鲜明对比。溪流往前在梨园中分成若干个股岔，滋润着土地，在梨园的尽头又合拢成一股，漂流而下。

梨树下，青草似被人休整过，整齐地立在青石铺设的小道两侧。小道完全曲折，跨过溪流时拱起一座桥梁。

溪水里没有鱼群，梨树下没有蟋蟀，梨花上更没有蜜蜂，只有死寂的一片。四人梨园旁驻足良久，无人敢贸然踏进宁静的梨园。

很快，这种死寂的宁静便被一个人打破。梨园小道，一道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辛天冬难以自抑的紧张起来。

石桥在梨园的尽头转了一个弯，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桑葚林中，一位身穿白色儒服的男子从拐弯处露出身影，向着四人踏步而来。洁白的长发梳得整齐，带着白玉高冠，双手握着勿板，好一番世家公子的风范。

白人的脚步极有韵味，不急不慢，每一步都踏在石板的中间，或是感觉到四人身上淡淡的敌意，离四人还有十几块石板时，他停了下来拱手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等看清来人的面目，辛天冬瞳孔猛缩：“是你！”

昨夜夜战鲶鱼精，辛天冬趴在它的背上一路潜行至此，对它的气息极为熟悉。令他惊讶的不是鲶鱼精的气息，而是他的脸正是白龙潭庙会门口牵马车的白甲将军。

白甲将军笑道：“正是在下，昨夜先生刺得那一刀，在下记忆犹新。”

程不识打开了‘乱舞’，书面上淡淡金光闪闪，蓝处墨手摸上剑柄，手掌过于用力，虎口已经发白。沈周虽然背着手，但腰间的佩剑不住的轻轻颤动。辛天冬双脚默默分开，双腿微曲，杀猪刀藏于身后，随时准备劈杀向前。

白甲将军依旧抱着勿板，对四人的动作不闻不问，依旧笑道：“来者是客，龙王邀请几位朋友一起品尝龙宫珍藏的梨花酿，若是无胆，那便速速退去，白龙王宽宏大量，饶恕你们擅闯龙宫之罪！”

白甲将军也不着急，安静的站在梨园小道等待，但隐约能感觉出他体内隐藏极深的燥意。梨园安逸，鲶鱼躁动，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搭配在一起，竟然极为和谐。辛天冬脸色阴晴不定，下意识看向身侧的沈周。

沈周是几人中修为最高者，亦是辛天冬的上官，虽然沈周一途中任由辛天冬做主，有意磨炼与他，但这种有奇怪的局面，辛天冬还是决定问询一下沈周。

沈周轻轻点了点头，辛天冬杀猪刀回鞘道：“劳烦前方带路！”

白甲将军在前方带路，四人始终与他保持着十余块石板的距离，辛天冬神色轻松，但心神一直紧绷，时刻观察着四周，若有异动，能够第一时间应对。

石道蜿蜒，过了桥梁，弯曲的桑树遮掩了本不炽热的阳光，有些阴冷。世间最纠结事情恐怕就是跟着心底默认的敌人，去他家里赴宴。无人在这时说话要退出，即便是心里在打退堂鼓，因为辛天冬观察周遭的时候，每一次都会看到蓝处墨欲言又止的神情。

程不识苏醒过来，说了两句话之后，便一直沉默。辛天冬也不知他在幻境中经历了什么，只看到了在佛陀座下敲木鱼念佛经的场面。难道万事皆空，超脱了？念想及此，辛天冬不由多看他几眼，确实有着一股子淡然而又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桑树林下潮湿阴冷，几人沉默而枯燥的行走，又转了一个弯，踏入桃园之中。桃树稀松，树干上鼓胀的粉红骨朵更加稀松，好在园内套种几十棵花意正浓的梨树，白白与红红，别是春日情味。

桃园的尽头的几块农田青青喜人，白衣少女在农田里弯着腰劳作，身后背着的竹背篓几乎装满少女从田里拔出的杂草，小院前柳树在风中轻摇，若再养上一条土狗几只鸡，会更加完美，农家的快乐总是那么简单。

这些画面总是那么容易令人幸福愉悦，辛天冬在越州时总愿意跑到乡间，和老农一块俯首在田里，精心伺候着田里的幼苗，在村头看恼怒的主妇从河塘里揪出光溜溜，皮肤黢黑的顽童。

简单的幸福总是相似的，辛天冬明显感觉到前面带路的鲶鱼精轻快不少。可他没有明白，书中记载面目丑陋，行事凶狠异常的妖祟，会能经营出如此世外桃源。

除了啄米的柴鸡和追逐柴鸡的小狗，面前的小院和画卷里落日余晖下的小院一模一样，甚至门口两把青竹躺椅的位置都没有变化。

白衣少女背着背篓轻快地走到门前，就像院落的主人在迎候到来的尊贵客人。

“大白，你去把饭菜端出来！”

豆蔻年华的少女带着可人的婴儿肥，嘴角上扬似初露的月牙，伴着清澈的眼神对着四人浅笑。这股恬静的味道辛天冬也只在有过一面之缘的王依依身上见过。若把印堂两侧微微泛红的细密鳞片换成弯弯的黛眉，模样便和寻常少女几乎无异。

辛天冬没有感知到面前七分恬静，三分俏皮的少女有一分敌意，金丹境的沈周也没感知到。进了院子，画卷里的桌子换成了崭新的木桌，大白也从厨房把烹制好的饭菜端了出来。

一张桌子，三把凳子，大白从墙角搬来三块石头放在桌前。五个人坐下略显拥挤，少女挠头道：“只有三把凳子，先用石头凑合凑合，别介意！”

四个菜一个汤，分量充足，几乎摆满了整个小桌。大白一人分了一个瓷杯，少女拍开酒坛的封泥，随着琥珀色的酒浆倒入杯中，醇厚的味道扑入鼻中，细细品来醇厚中隐着一丝梨果特有的清香。

“好酒！”沈周忍不住赞道。

少女倒酒的动作不停，笑道：“这可是秘方，不过既然你喜欢，我便告诉你，春日里的黄酒薄，夏日里的黄酒酸，秋日里的黄酒甜，冬日里的黄酒烈，取冬天最烈的黄酒，等到梨花盛开，取花蒸酒，先消它三分烈性，待得秋月梨子熟透，去了皮，切成小块，封存酒中，存入地窖，等到来年，黄酒六分烈性化掉梨肉，剩得七分醇厚，两分梨香，一分火烈，绵醇可口，回味悠长。”

（别乱学，我胡诌的，出了问题概不负责！）

一人满了一杯梨酒，少女放下坛子招呼几人吃菜，辛天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闭眼品味良久赞叹道：“确实如姑娘所言，七分醇厚，两分梨香，一分火烈，味道还要比金陵几十两银子一壶的甘露酒好上许多。”

受到别人的夸赞，主人喜笑颜开，看了一眼始终不敢端起酒杯的三人，眼底又溢出一丝欣赏。坐在敌友不明的人家里，把敌人送上来的美酒，问都不问的一口喝干，这份胆识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少女笑着为辛天冬添满了酒，辛天冬道：“不是还有一人吗？怎么不来？”

少女道：“你说老八呀，他吃一顿饭，能抵一个月，现在不知道在哪睡觉呢，平日里，也就我和大白吃饭。”

桌子上尽是素菜，辛天冬夹起一块豆腐，填入口中，味道十分不错。见他动了筷子，一直紧张兮兮的三人，端起了酒杯，不敢像辛天冬那般一饮而尽，轻轻饮了一口。

豆腐弹滑，轻嚼两下便吞入腹中，说道：“敢问姑娘芳名？”

“梨洛。”

“梨花落的意思？”

少女点头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落花满地的时节，便起了梨落这个名字，后来我再出去，在学堂里听到老先生在读洛神赋，便把落花的落改成了洛神的洛。”

“原来如此，姑娘之美貌不亚于洛神，名字很贴切。”辛天冬接着问道：“梨洛姑娘来此有多少年月？”

梨洛掰着手指头数着道：“梨花开了十次，又败了十次，应当来此十年了！”

辛天冬看了一眼埋头吃饭的大白问道：“大白和老八也是和你一起来的？”

少女摇头道：“不是，当年我们在一起潭里生活，潭里面还有一个坏家伙，我给他起的名字叫黑鳞，那家伙老是欺负我们，我、大白和老八三个天天在一块，黑鳞倒不敢怎样，有一次，我落了单，那家伙竟然想吃了我，黑鳞追，我就跑，一不小心被吸进了这里，后来吃了河边一棵花，便化成了人形。在山谷里困了八年，我才找到出口，把大白和老八带了过来，老八没来，你们看不见，他化成了一个老头，还是个罗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