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雀无声。

秦莫羽这番话太狠了。国家大力扶持的东西，在你这儿就让它饿死算了？简直是大逆不道。

秦莫羽沉了一口气，继续问道：“不知道，你们知道不知道最近两年爆火的一个相声演员？叫郭德铁。”

“我知道！”宋清婉抢着说，“我喜欢听。”

宋柱子和美妇人都微微摇头。

“相声这行，其实比京剧惨多了，京剧好歹叫国粹，有国家支持，相声除了几个曲艺演员被国家养着，大部分人都没饭吃，有本事也不行。因为没人爱听。”

“郭德铁所在的相声班子叫德雨社，03年创立，刚开始的时候，没多少人听，不过靠着郭德铁的努力，让相声这门行当起死回生，现在这两年，很明显比京剧要火得多。同样是传统艺术，国家给了京剧资源，京剧半死不活，没给相声资源，结果反而相声比京剧还火，这是什么道理？”

桌上几个人不说话了，这次倒不是因为尴尬，而是想知道秦莫羽是怎么解释这件事儿的。

“很简单，因为相声不是国粹，国家不给相声资源，所以相声演员们就得自谋出路，就得推陈出新。反过来，国家给戏曲资源，戏曲工作者没有生存压力，就懒得推陈出新。这就是我文章谈到的第四个论点，在商业社会，流行文化必须靠商业运作而非政策推广。宋爷爷，大胆地问您一个问题，您最近三十年，有没有听过什么京剧的新段子？”

宋老爷子点点头，表示很认同这个观点：“没有！”

秦莫羽又问宋清婉：“你有没有听到相声的新段子？”

“每个月都有啊，”宋清婉说道，“甚至每个星期都有新段子。没有新段子谁愿意听老段子啊。郭德铁从来都是说几段新段子，然后再让观众听听老段子。”

秦莫羽说道：“这就是我说的，文章的第三个论点，文化输出，或者是文化传播，必须靠流行文化，不能靠传统文化。“

其实对于郭德铁现象的分析，秦莫羽说的还是比较浅，然而在2006年，郭德铁刚刚火起来，能洞察到这种地步，已经不简单了。

“话说回京剧，”秦莫羽说道，“京剧要想活过来，得国家撤资源，逼他们搞商业化运作，想办法自己拉观众，想办法推陈出新。改革开放快三十年了，国家发展变化这么大，戏曲取材的地方多了去了。反正我要是懂戏曲，就拍一点当代题材的折子，比如农民工讨薪这个事儿就可以拍一出京剧。就算不拍现实题材，拍点幻想题材，比如拍个孙悟空三打蝙蝠侠什么的。”

“这个倒是有点意思啊……”宋清婉说道，“反正谁要是能拍出来孙悟空三打蝙蝠侠，我肯定去看。”

秦莫羽在餐桌上侃侃而谈，具体而微地谈了自己关于“文化传播”以及“文化输出”的构想，让在座的几人无不叹服——不得不说，秦莫羽今天透露出来的很多思想实在是太超前了，虽然仅仅超前了十五年而已。

然而宋市长的脸却很黑。

倒不是他不同意秦莫羽的说法，而是他发现，宋清婉看秦莫羽的时候，眼睛里闪着星星，这种眼神，很不一般。往轻了说，这种眼神叫欣赏，往严重了说，这种眼神叫崇拜。

“咳咳，”宋市长忽然咳嗽了两声，对秦莫羽说道，“看来，你很不喜欢所谓的传统文化啊。”

秦莫羽刚想回答说并不是这样的，宋市长忽然指着他的衣服说道：“你这身衣服，交领的，这不是古代服饰是什么？”

美妇人看向秦莫羽的领口，温柔道：“这种领子确实很好看嘛，尤其是他这种少年人穿着，有一种书卷气，反正我看着不错。”

宋市长看了一眼夫人，说道：“你好好看看，他的领子，有什么问题？”

秦莫羽自己也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的领子，居然是左衽的。

汉服，一定是右衽的，这一点被汉服爱好者看得很重。

“你不喜欢传统文化，可以，但是不能不尊重传统文化，”宋市长说，“连左衽、右衽都分不清楚，还怎么好意思穿这种传统服饰？”

老头子一听这个话，看向秦莫羽，居然乐了一下。看来这个老头很喜欢看热闹。

宋清婉也是头一次听说过“左衽和右衽”的区别，听父亲这么说，一脸好奇：“什么是左衽、右衽？”

宋市长在生气呢，他才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秦莫羽抬头看向宋市长，笑了笑，接过话头：“古代汉服有左衽右衽之说，前襟掩向左腋系带，将左襟掩覆于内，称左衽，反之称为右衽。”

宋市长猛地一怔：妈蛋这小子居然知道！

秦莫羽继续说道：“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意思是说要是没有管仲，我们就得沦为蛮夷那样，穿着左衽的衣服，披散着头发。因此，左衽还是右衽，被看成是华夏民族与异族的重要区别，甚至被看成是文明和野蛮的标志。”

宋市长的脸色越来越黑了，他发现，这小子懂得好像比他还多一点？

“你既然知道这些，还故意穿错？”宋市长问道。

秦莫羽微笑道：“哦，我不是故意穿错，是不故意穿对。其实左衽还是右衽，我也不是很在乎。”

“知道，却不在乎？”宋清婉看向秦莫羽，话里有一点好奇和不解。

“哈哈，对，”秦莫羽说道，“传统文化不是客观规律，不是硬性规则，更不是万世不易的真理，因此无所谓对错。就比如吧，假设有个外国人看汉服很好，想拍一张穿汉服作揖拱手的照片。他刚一穿上汉服，你就指责他该左衽而不是右衽，他一抱拳拱手，你就告诉他该左手包右拳而不是右手包左拳。穿了汉服，到处都是规矩，我要是外国人，我就不学了，我也不拍了。什么华夏文化，我也懒得去了解了。”

“也就是说，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就好，拿自己知道的去指责别人无知，反而显得自己气量小，是吧？”宋清婉嘴上好像是在跟秦莫羽说话，而眼神却瞟向自己的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