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其实并没有看到，只是听人说蛇莓汁吸引蛇，故而叫蛇莓。

清梦毕竟还小，若是用错了，这几日完全就是白费力气，不假思索的道：“不是吸引蛇吗？”后知失言，低头看著书，改口道：“师傅指点的是。”

看她态度含糊，惠观叹了一口气，靠近她，小声道：“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不是阿猫阿狗，她又不是什么罪恶滔天的罪名，世间人千千万，想法亦千千万，虽有人信她，但大多数都不信，你何苦要她的命。”

清梦清楚，但却装傻：“师傅在说什么，清梦不懂。”

“打你来观中为师便知道你不是外表看的那般人畜无害，你心中有怨，有恨，忍辱负重，不过是希望有朝一日报仇，你内心不是奸邪之人，还这么年轻，一个罪不至死之人，你真走出了这一步，日后岁月你该如何自处？”

如何自处？如何自处……这几个字一直在清梦脑中闪过，娘亲希望她快乐，可是做不到啊，每每一个人安静的时候，她脑海总是浮现往昔的音容笑貌，浮现柳映竹刺眼的笑，世道给了这样的境遇，人心是他陷入如此困地，却要问她如何自处。

哪怕是忙于某事，四周喧闹也是，无处可逃，想方设法也要寻求安宁，娘亲何等敦厚亲善的人，幼弟又是一片赤子之心，结果呢？结果呢！成了她人上位的垫脚石。

经历这样的事，叫她如何再是从前的沈府四小姐，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唯一的，就是杀人，就是报仇，杀了毁了美好的人，杀了造成不幸的人，杀了任何一个不顺心的。

她以为藏得很好，没想到轻易被惠观看出来了，看来还是太嫩了需要继续沉潜。

第二日，惠观以观中资金周转有限，也没什么朝拜者，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为由，请人将宋婆子送回沈府。虽说很怪异，但是是人家的观，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宋婆子一走，两人的生活质量明显下降了无数个档次，惠观做的饭那是相当难吃，都不知道她平常是怎么活过来的，为了维持她做师傅的颜面，做饭的大任就落在清梦肩上，其余的，洗衣什么的，哪有师傅给弟子洗衣服的，清梦一样一样学着，渐渐也就上手了。

惠观还一副是为了磨炼清梦，为清梦好的样子，那样子，那真是叫一个感天动地。

进入了秋天，一夜北风来，山上层峦叠嶂的树叶红得五彩斑斓，色彩缤纷，今年大旱，收成不好，好在薛家集人勤劳，此地又是一处世外桃源一般的地界，若不是区域有限，只怕也是块繁茂昌盛之地，家家都有存粮，不至于闹饥荒。

只是不知道别的地方怎么样了。十月的时候，惠萍来了，薛家集远，无论是怀令还是蓝心都找不到时机离开长时间，只得找惠萍前来。惠萍自子英死后，拿了那两个庄子的地契，就自请去管理庄子了，那两处庄子是袁秀娥的娘费了好大力气，叫袁老爷选的，他们家本就差沈家很多，为了防止女儿过去受气，袁夫人自己攒了大半辈子的体己钱都拿出来了。

清梦将事情前因后果一应告诉了惠萍，惠萍是年长者，遇事自然比蓝心等人沉稳，思虑也更加周到。

两处庄子挨得近，离首府也近，算是袁夫人为女儿攒下的嫁妆了。只是今年这样，什么收成都不好，两处上好的庄子，只收五百两，悉数拿来给清梦点。

清梦点了又给她，道：“如今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我们手里没什么人，就靠这些钱找人办事了，首要的，是找出柳映竹害人的证据，柳映竹，道士，商人，甚至是我爹，都要找人盯着，一定要找信得过的，否则，功亏一篑。”

两人聊完了正事，清梦问：“今日可曾有什么事？”

惠萍道：“有几件大事。”

“什么?”

惠萍道：“今年大旱，民间传言是圣上……”惠萍有些忌讳，顿了一下，“是圣上今年荒废朝政，奢侈无道，上天惩罚，圣上听了大怒，彻查谣言，六爷牵连其中，被贬官外放辽阳。”

清梦惊愕：“六叔？！”这事想想也是被陷害的，沈辰星向来不信鬼神，怎么会传这种谣言，必定是朝中有人恶意栽赃。

惠萍道：“是，五皇子力证六爷清白，奈何圣上怒火朝天，不但没用，五皇子还被关了禁闭。”

清梦听了惆怅不已，辽阳条件艰苦，气候寒冷，六叔自幼生长在温和湿润的地带，虽然心有傲骨，性情坚韧，但，身体必是百受折磨。

惠萍继续道：“老爷老太太都急出病来了，不过也没法子的事情，家里也是自身难保，大旱的事，京都下令拨粮赈灾，可到四爷手里的粮少之又少，难民聚集闹事，沈府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那怎么办？”

惠萍叹气道：“还能怎么办？只能先自己吃了这哑巴亏，出钱填上，f府里自己出了不少钱，本来就收成不好，这么一闹，今年算是白干了。”

就算在南堰城威风凛凛，放眼于朝中，确实也是无能为力，短短几个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事事变迁，朝夕间沧海桑田。

“不过，还有一件喜事。”

清梦觉得应该是子静的亲事，果不其然，“此次赈灾杨家出了不少力，大姑娘和杨家的婚事定下来了，定在正月三十，是个黄道吉日。”

“定在那时也好，事情也差不多都定下来了，到时我一定去看看。”她幻想出子静红衣盛装的样子，可惜，无法亲自送她出嫁。

南堰规矩，娘家人定是要个小姑子样的人亲自送姑娘出嫁的，三日后一起回门，目的是看看新妇在婆家是否顺遂。

入冬以后天寒地冻的，许多人也因时令患病，清梦学了几个月的医，跟着师傅在乡里行医，受到了很多人的好评。大家渐渐忘了先前因她而起的谣言。

其实即使她不做这些，人们也会忘记的，人们每天遇见新的事物，哪怕是日复一日走过相同的地方，见相同的人，每天还是会产生新事物，人们喜谈八卦，不过是为了茶余饭后有个说嘴的东西，至于主角是谁，造成什么后果，过后不久就会忘记，千百年来，人性如此。

凉州城一片喜气，北凉的新年比苟茆要早一两个月，心远阁亦是入乡随俗，止烨今日特来阁中，掌柜的叫人准备了许多当地美食，阁中基本都是苟茆来的人，除了二掌柜与他的一个侄子。

心远阁是茶楼，冬日里就没那么多人，况北凉冬日冷的能把人耳朵都冻下来，比起上街，任谁都宁愿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家子其乐融融的过节。比起去茶楼品茗，任谁都愿意去吃热气腾腾的汤锅。

因而心远阁早早的关了门，一堆人在二楼找了个好位置，视野恰能看尽凉州城大部分景色，不分大小围着炉子吃汤锅，正吃着，就听人敲门了。

伙计一溜烟下楼去开门，一开门，就知道是谁了，伙计显然觉得吃惊，“渠公子！？”

门外那人穿着一身裘衣，头发高高扎起，用缀着珊瑚珠的金线固定。身后跟着一个与他差不多高的男子，是他的随从。

他提着酒晃了晃，笑眯眯的对着开门的人说：“沈兄可在？我去他家说是到这儿来了。”

伙计听了点头哈腰，给他让位，并道：“在，在，在二楼……公子请。”

那位渠公子听了熟门熟路的径直上了二楼，止烨正涮了一片羊肉往嘴里送，还没见人，就听见有人叫他了，“沈兄，沈兄！”

着实噎了他一下，这熟悉的声音不是北凉威武长公主是谁，今日必是有宫宴的，止烨没想到她会来，不过就那么一瞬间的惊讶，随即淡定下来，面色如常，继续咀嚼口中的肉，又继续涮下一片，等到人走到面前，他才故作吃惊的起身行礼道：“渠公子怎么来了？今日不在家陪家人？”

沮渠然想到传了近一年的与西戎和亲，今天宫宴就要定下了，想想就烦，与其在那里假意迎合，装腔作势的还不如找个理由，再偷偷跑出来自在，又不知道去哪里，索性拿了一坛上好的白兰酒来找止烨。

她把酒放下，毫不见外的探头看锅中的东西，“家里没什么有趣的，就出来了。在吃羊肉啊。”一边说一边舔嘴唇，早就要人下去给她添碗筷去了，这渠公子与自己家老板也算得上好友，自不会舍不得一顿饭。

又有人给她让出一个位置，替她把裘衣拿下去放着，止烨示意伙计把碗筷给她，道：“既如此，一起吃吧。”

沮渠然嘿嘿一笑，接过碗筷，又道：“沈兄中原之人，不知喝不喝得惯我北凉的烈酒，我带了一坛上好的白兰酒。”

止烨坦然的道：“没什么喝不惯的。”

他一手扶着大袖，一手拿起黒釉酒杯，沮渠然打开酒封，酒香四溢，亲自给他倒上，然后呆呆的等着他品味，止烨轻抿一口，点点头：“嗯...确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