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摆放在灵竹苑正中的青石桌子被挪到了墙角，稍显得空旷的院子里，立着一块半截嵌入泥土里的光滑山石，李太阿盘着双腿，神色肃穆地端坐在石头上。

李太阿的身后悬挂着一道火红色的身影，人影虚浮，闪烁沉浮间，似乎随时都会消散。

红色人影亦是盘膝而坐，呼吸吐纳，眼眸开合，皆是与李太阿如出一辙。再观其相貌，那虚无缥缈的脸庞竟然与李太阿有着七八分相似！

太阿剑静静地漂浮在李太阿胸膛的正前方，铁剑上依旧是斑斑锈迹，但此刻却有着数条细微暗红的花纹自剑柄蔓延而出，仿佛花蕾绽放般，遍布整个剑身。

剑脊处的纹路尤为清晰且笔直，而剑刃上的花纹则是十分诡异，好似暴起的青筋，远望太阿剑，映入眼帘的并非削铁如泥的宝剑，而是一块即将碎裂的宝贵瓷器。

伴随着李太阿胸膛的起伏，通体暗红的锈剑嗡鸣作响，剑芒聚散间有凌厉剑气自剑刃斩出。

刹那间，略有些黯淡的红色纹路光芒大放，而后又有剑气四散横飞，太阿剑更是直接掉落在山石之上，剑芒收敛，剑鸣哀怨。

盘膝坐于山石之上的李太阿一身衣裳被剑气割成一块块破烂，身前更是被剑气划出道道鲜红的伤口，少年惊出一身冷汗，心有余悸地看了眼脚边的太阿剑，苦涩一笑，疲惫而又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倒在山石之上。

一直蹲在门槛上盯着李太阿的郁春秋掏出塞进袖子里的老手，脸上依旧带着那颇为玩世不恭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走向倒在石头上的李太阿。

郁春秋伸手摸了摸李太阿身下不再光滑的石头，怪笑一声，道：“呦，我道这剑气有多了不得呢，合着才给这青石破了层皮，依我看呀，那凿石的石灰匠拿个錾子都比这剑气要厉害几分。”

李太阿依旧一动不动，郁春秋见状，索性将手背在身后，用脚将太阿剑挑至胸前，剑尖指向着趴伏在山石上的李太阿。

不见任何光芒，太阿剑就这么悬浮于空中，彷佛马戏团杂耍的把戏，若是李太阿现在还睁着眼睛，定要喝一声彩，拍两下手掌。

匍匐在山石上的李太阿哪里会昏厥，只是接连数日的操练，使得李太阿身心疲惫，如此这般只是想要找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正大光明地偷懒。

满肚子花花肠子的郁春秋可不会被李太阿这种小把戏给糊弄过去，只见悬浮在空中的太阿剑一寸又一寸地逼近李太阿。

依旧闭着眼睛的李太阿雷打不动地趴在原地，即便太阿剑那锋锐的剑尖距离自己的眼睑已经不足三指。

忽然，太阿剑发出一阵清脆的长鸣，剑身仿佛不受控制一般飞快地颤动着。

郁春秋面露大骇，喝到：“你小子还装死，你老子留给你的破剑发疯了，老夫快逮不住了，赶紧给我闪一边儿去！”

那一阵阵清脆的声响不断萦绕在李太阿的耳边，但李太阿依旧一动不动。

少年心思活络，心里暗暗念叨：老家伙，这样可吓不倒小爷。

但紧接着，李太阿也是意识到了一丝不同寻常，自己方才被剑气所斩的伤口中残留的剑气此时竟然有几分蠢蠢欲动。

少顷，李太阿伤口处残留下来的剑气竟然不约而同地向外奔去，一开始李太阿还在心中暗暗窃喜，以为郁春秋口中的太阿剑发疯只是吸收剑气，为自己疗伤。

但好景不长，还没等李太阿松了口气，从李太阿伤口飞出来的剑气皆是停留在太阿剑周围，此时的太阿剑周遭环绕众多剑气，亦有肃杀之意四散开来。

李太阿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却还是很争气地闭着眼睛，纹丝不动。

正在努力操控着太阿剑的郁春秋嘴里念念有词，似是在吟唱剑诀，不过这位看似唤回太阿剑的老家伙，嘴角却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身着华贵衣衫的郁春秋手指对着李太阿的方向微微挥动，太阿剑顿时光芒大放，仿佛化作一道红色闪电，风驰电掣般奔向李太阿。

虽然李太阿看不见眼前到底是何景象，但心中却是直发毛，那一阵阵刺耳的轰鸣声，迫使李太阿飞快地从石头上窜了起来。

李太阿跳起来的瞬间，太阿剑也是刺进了那块山石，方才仅被剑气破了层皮的山石，此时却仿佛一块豆腐，瞬间变得四分五裂，轰隆隆滚落在李太阿的脚边。

落在了地上李太阿看着棱角分明的石块，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惊魂未定的李太阿在心中暗暗想道：这一剑要是戳在自己身上，自己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哪怕就是刮蹭一下，也得是伤胳膊断腿的后果。

心有余悸的李太阿转头看向一旁的郁春秋，道谢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了郁春秋脸上挂着的灿烂笑容。

李太阿又是看了眼脚下的石头，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心中暗自腹诽道：“卧槽，这老匹夫还真下得去手！”

心中委屈的李太阿可不愿意善罢甘休，指着郁春秋的鼻子，咄咄逼问道：“怎么说郁叔也是我的长辈，怎能如此对待小子，虽说是小子有错在先，可您也犯不上拿太阿剑来戳我吧！”

郁春秋眯着眼，拔出插进地面的太阿剑，伸手轻弹太阿剑，轻笑道：“剑是我用的不假，可这把剑的主人是谁，太阿剑是你的兵器，现在却在我的手中，而你，却差点死在自己的兵器下。”

李太阿不依不饶地争辩道：“太阿剑中可是有着剑灵存在的，若不是你用什么古怪招式束缚了剑灵，太阿剑怎么会无缘无故伤主？”

郁春秋像是在看傻子一般盯着李太阿，而后掂量了两下手中太阿剑，不屑笑道：“太阿剑有剑灵是不假，但你现在仔细瞅瞅，太阿剑的剑灵在什么地方？”

此时的太阿剑只像是一把平平无奇的生锈铁剑，哪里半分存在剑灵的宝剑的模样。

李太阿小声嘀咕道：“可是方才那红色光芒，难道不是剑灵吗？”

似乎觉得李太阿已经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郁春秋将太阿剑直接扔给了李太阿，声音散漫道：“来来来，今儿你要是有本事将剑灵虚影唤出来，我就将我毕生所学制作成一部拳法，赠你！”

李太阿暗自在心中撇嘴：伪神境的拳法，可不见得有何高明之处。

幸亏郁春秋没有读心术，否则定要被李太阿气出病来。

世人皆知，练拳必练体，像郁春秋这伪神境的实力，一身皮囊虽然没有达到金刚不坏的地步，却也难以被普通刀剑所伤。

想世间修拳之人，从古至今，虽然没有一人得已修入真神境，但是却曾有涅槃境的拳法宗师，以一己之力，阻拦下三位涅槃境，三位涅槃境也是耗费三日时光，才使这位拳法宗师力竭而亡。

虽说拳法宗势丢了性命，可那涅槃境的三人也是葬送了一人性命，两人重伤垂死的惨痛代价。

眼下李太阿不知拳法个中好处，只觉得自己剑道无双，可战群雄，因而对郁春秋所说的拳法颇为不屑一顾。

碍于郁春秋乃是长辈，李太阿神色并未有何变化，接过太阿剑后，双手持剑柄，竖在胸前。

周身被剑气所斩出的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李太阿只想着既然有红色剑气四散，这剑灵必然还存在于太阿剑内。

随即，李太阿微微合眼，手中太阿剑光芒闪现，方才内敛的剑气又是出现，环绕在太阿剑左右，颜色变得更为深邃，太阿剑仿佛化作通体火红的赤玉。

眼观此状，李太阿以为剑灵不时就可被自己唤出，可时过半晌，太阿剑却并未出现其它动静，远近望之，太阿剑空有摄人心魄的外表，却丝毫不见其灵气。

郁春秋索性从屋里搬出个板凳，就这么笑吟吟地望着李太阿。

满头大汗的李太阿即便有着厚比城墙的脸皮，此时也挂不住了，旋即少年紧锁着眉头，企图将太阿剑的剑灵唤出。

转眼，半日时光已然过去，郁春秋在此期间还叫上吕暮秋去吃了个午饭，至于李太阿，也不是郁春秋没有招呼他，只是少年性子倔，坚持攥着手中宝剑，不愿就这么灰头土脸地放弃。

好在吕暮秋心中时刻挂念着李太阿，还不忘给李太阿带回了晌午饭。

虽说李太阿并未唤出剑灵，但好在李太阿并不是一根筋的人，见到吕暮秋将饭菜带回来以后，索性不再多想，随意将太阿剑扔在地上，从吕暮秋手中接过食盒，取出其中食物，狼吞虎咽起来。

饭菜并不算多么丰盛，但能够成为古枪道的吃食，自有其过人之处。

不过普普通通几个白面馒头，平平淡淡几碟子的小菜，平凡在其随处可见，妙也在其随处可见。

古枪道弟子多出身于普通人家，他们的家乡又是遍布于天南地北，古枪道也是顾及这个原因，便从这四方天下请来了厨艺非凡的厨子，只为给古枪道的弟子们做一口可口的饭菜。

自清晨练剑至晌午，李太阿未曾吃过一口饭食，早已饥肠辘辘的李太阿风卷残云般将一个食盒中的饭菜吃得精光。

吕暮秋只是顿在一旁，脸上挂着单纯的笑容，不时从陶罐子里给李太阿倒出清冽的山泉水来。

大口的山泉水下肚，仿佛为李太阿冲走了半日练功的疲惫，少年也是大呼过瘾。

吕暮秋并未带来酒水，李太阿也不愿饮酒，自打上次被郁春秋忽悠着饮下一大碗青华桂花酿之后，虽说李太阿并未失态，却还是觉得头昏眼花，眼皮重若千金，走起路来也是摇摇晃晃，事后更是足足睡上了整整一日所谓喝酒误事也不过如是。

茶足饭饱之后，李太阿就这么坐在原地，吹着凉爽的秋风，惬意赞叹道：“好一阵带着谷子香气的风啊！”

吕暮秋早已瞧见了李太阿身上不算深的伤口，少女也不问其伤势的来由，只是安静地依偎在李太阿的身旁。

作为吕西韦的独女，吕暮秋脑子里记着的消息实属不在少数，自然，吕暮秋也是清楚李太阿身边还曾有一位少女，不过这并不妨碍这个傻丫头一门心思地对李太阿好。

少女怀春乃是人之常情，吕暮秋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憧憬如意郎君的年岁，不过少女家风良好，虽说亦与姑苏城中男子有所交集，但是皆被少女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

吕暮秋自打明事理就知道吕西韦给自己订下了一门亲事，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吕西韦将李太阿待会到庄园之后，少女一改往日矜持，好生雀跃了数日。

往日里李太阿的言语，无论对错，无关是非，亦不管少女如何回答，只要是李太阿说与吕暮秋的言语，每一句话都是被少女牢牢记在心底，当然，今日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