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凡带着斩月刀，越过了最后横垣在前的三道断崖，登上第九道断崖之后，视野也豁然开阔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座仿佛与天登高的白玉祭台。

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自己千心万苦的登顶落妖山，心中最想见到的那个人，却没有出现在眼前。

这并不是一件多么古怪的事，就在他登顶的前一秒，被大师兄用定身符强行缚住的暮雪，正被对方施展仙家的‘神魂分离’秘术，试图斩断她与林凡神魂之间的特殊联系，彻底瓦解掉，‘并蒂’禁术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负面影响。

作为看着她从小长大的大师兄，萧规心里的那杆秤，怎会偏向一个他并不认可的‘小师弟’。

而林凡之所以看不到这幅画面，那是因为答应为萧规护法的佛子阿七，已经随手一划，自成一方结界天地，里面的真实情形，不光是林凡看不到，就算是站着他对面的那五位人间武道宗师，也瞬间失去了几位仙人的影子。

所以林凡登顶之后，目光第一个锁定的，就是那个身着青袍，脸上覆着一张青铜色面具的蚩重身上。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潜藏在他心底最深处，那副翻江倒海一般的血色记忆，如那历经劫难，终于破封而出的远古凶兽，向那个亲手封印自己的仇人，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他的双目骤然变成了赤红色，看上去妖冶至极。

那股始终被他强行压制在胸口不得出的汹涌杀气，这一刻有豁然挣脱了束缚，如脱缰的野马，澎湃而出。

“你就是躲在幕后，操作了林家灭门血案的那个人，对吧？”

林凡的声音让他看上去变成了另外一个林凡，这个‘林凡’的世界里，除了那段刻骨铭心的仇恨，仿佛再也无法容纳任何多余的东西。

以沈炼为首的四大宗师，霎时脸色大变，不约而同的进入了戒备状态。

对林家始终存留一丝善念的女子宗师公孙离，更是厉声喝道：“林凡，立刻放下手中的那把魔刀，我们可以给你留下一线生机！”

“给我留下一线生机？”

林凡仰天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长笑，片刻之后，他又目光诡异的盯着公孙离，冷笑道：“六年前，你们可曾给过林家上下一百三十二口人一线生机？当年的卸魂岭，血洗武林的是大鹏王林清扬，而他最后也对自己无意犯下的罪孽以死作为了裁决，你们这些-”他布满血色的瞳孔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宗师，杀气弥漫，整个人的气势不断的疾速攀升，“高高在上的人，一个个自诩的侠义之士，口口声声的除魔卫道，既然已经封锁了关于卸魂岭的所有消息，十年都过去了，为何还要再次处心积虑的制造一起灭门惨案？”

“我的父母、两个哥哥，其余的林氏族人，以及那些无辜的武师、家丁，只会喂马的老金，他们何辜？你们究竟凭什么，就可以随意的杀死他们？”

“所有人都死了，”不觉间年轻人的面颊上血泪长流，“除了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不肖子。”

“一夜之间，一百三十二条人命，死后的尸体全部葬身火海，死无全尸。”

林凡无声的笑问，“你们说，这个仇，我该不该找你们报？”

沈炼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枯瘦老者古一波和魁梧大汉姜云灭互视一眼，神色各异，前者眼中闪过一抹戾色，后者无声的叹息。

三个男人都没有说话，最终搭话的，还是剑客公孙离。

“六年前的林氏灭门惨案，此间事了之后，我等四人定会昭告天下，还林家一个公道。”

“你说还就还啊，”林凡摇摇头，“人都他妈死绝了，你能拿什么还？”

公孙离没有理会他言语中的冒犯，果断说道：“林凡，你冷静些。”她咬咬牙，尽量放慢语气，继续说道，“你听我说，只要你答应放下手中的魔刀，我们不但会给林家人重新正名，还会昭告天下，当年的卸魂岭惨案，真正的罪魁祸首，并非侠义满天下的大鹏王林清扬，而是那四位为了保住自己的宗师之位，不惜勾结域外魔族的四大宗师！”

这话一出，沈、古、姜三人当时就极度的震惊。

沈炼直接插口道：“公孙剑客，随意颠覆前辈的名声，有些不妥吧？”

方才闪过一抹戾色的枯瘦老者古一波更是强烈反对道：“公孙离，你答应这小子任何事，咱们都可以商量，唯独污蔑我师尊这件事，古某断然不会接受。”

公孙离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冷回道：“怎么，非要我姜水若寒好色如命豢养奴隶的丑事公诸天下？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飞镜、花落尘、水若寒、月无双，曾经的四大宗师，并称镜花水月，可惜早早于卸魂岭一役里，全部陨落在林清扬的魔刀之下。

水若寒，正是古一波的授业恩师。

古一波的怒意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眼看就要对公孙离大打出手。

沈炼若有所思的瞥了他一眼，忽然摆手道：“算了，大局为重，我们之间就不要节外生枝了。我同意离姑娘的建议。”

古一波冷哼了一声，但还是听从了沈炼的建议，没有当场发作。

魁梧大汉姜云灭叹口气，眼波深处晦涩不明，权衡再三后，最终同样轻轻点头。

须知，事隔多年，再怎么说那镜花水月四位，也是曾经的武林四大宗师，卸魂岭浩劫近些年也早有定论，如果这件事情被当今的四大宗师联手推翻，并亲自为林家以及大鹏王林清扬正名，此事一旦付诸实施，那便不仅仅是一件震惊天下的奇事了，说不定，就会让整个武林都跟着重新洗牌。

为了能让林凡放下手中的魔刀，公孙离开出的条件，足以显示四大宗师的诚意。

众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林凡身上，他看上去也在迟疑，是战是和，内心在做着艰难的抉择。

“伪君子！”

却在这时，那位与四大宗师暂时站成一排，但始终保持着一定安全距离的青袍人蚩重，突然开口道。

“你不就是想知道真相吗？我来告诉你好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这位来自魔族的武道宗师，眼中闪动的是一股莫名的癫狂。

“蚩重！”公孙离瞬间剑指这位魔族宗师，怒道，“魔族中人，向来擅长蛊惑人心，林凡，你别听他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胡说了吗？”蚩重好整以暇的看向林凡，摊手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呢-”

“让他说！”

已经沉默片刻的林凡突然开口道，他握刀之手的拇指指尖，也抵住了斩月刀的刀鞘之口。

见状之后，除了蚩重眼中异芒大盛，其余四人，眼皮子几乎同时抖了一下。

当年的卸魂岭，也是在那平坦如旷野的岭顶，满身杀气的林清扬，一刀斩出了全身的杀意。

一刀之下，镜花水月四大宗师同时陨落。

此时的情形，与当年的卸魂岭何其相似，只是面对那把魔刀之人，换成了他们四位而已。

所以面对林凡的话，这四人一时谁都不敢妄动。

蚩重抚掌大笑，戏虐的看了他们一眼又一眼。

“你应该清楚，”面对蚩重，他身上的杀意丝毫未减，“不管你接下来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你都会死。”

蚩重又是一阵大笑，好似一点儿不在乎的说道：“借少侠吉言，因为我蚩重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他看着皱眉的林凡，又补充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嘛-”

他十分郑重的清了清喉咙，开始娓娓道出一件件真相的始末。

“林家灭门惨案的幕后推手，的确是我。”这时他开场后的第一句话，“但是付诸行动的杀人凶手，却与在场的四位，都大有关系。”

……

蚩重说，当年的卸魂岭一役后，最后活下来的，共计九人。

沈炼、公孙离、白一紫、陆烟客、萧蛮儿、金银花、柳清禾，以及当时隐藏真实姓名的魔族蚩重，这八人是林清扬一刀斩杀镜花水月四位武道宗师的直接见证人。

那股睥睨天下，我与人间全无敌的霸绝姿态，时至今日，那幅足以教人神魂俱散的骇人画面，除了那个意外死于江湖纷争的柳清禾，依旧牢牢印刻在活着其余人灵魂极深处。

此外，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当时还有一人活着离开了卸魂岭，那便是水若寒的大徒弟水忆燃，这人目睹身边围杀林清扬的人，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之中，便耍了个心眼，趁人不注意，跟死去的尸体一样横陈在地，保命装死，直到尘埃落定后，才悄悄下山而去，从此远遁江湖，直至成就宗师之位。

至于蚩重是如何得知这桩隐秘的，说来也很简单，因为那个装死的主意，正是他出给水忆燃的。

劫后余生的几个人离开卸魂岭后，立刻动用手中掌握的势力，严密封锁卸魂岭的全部消息，在那之后，便开始潜心习武，并在暗中，着手整顿一片散沙的江湖。

换句话说，如今的江湖格局，除了保持中立的意气楼，基本上就是在这活下来的九人手里，定下了基调，并最终形成了现在的割据势力。

而来自魔族的蚩重，自是想趁着江湖大乱之际浑水摸鱼，暗中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然后一鸣惊人的浮出水面，完成一统江湖的狼子野心。

可是他远远低估了公孙离等人的潜力，离开卸魂岭后没过两年，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看到了印刻在他身上，独属魔族的特殊符号。

一石激起千层浪，刚刚消停没多久的江湖，由沈炼、公孙离、姜云灭等人联手发出的追杀令，一夜之间传遍江湖。

被揭穿身份的蚩重，只得东躲西藏，犹如过街的老鼠，慌不择路。为了成功逃出中洲，重归魔族地盘，他一路向北，最终找到了那个靠着‘装死’逃过一劫的水忆燃。

但这个时候的水忆燃，为了隐藏自己从卸魂岭活下来的事实，不惜花重金请圣手名医亲自动刀，为他改头换面，并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而死去的那位，也是水若寒的关门弟子，是水若寒钦点，将来继承他的师门衣钵的，却被平时最亲的师兄水忆燃，亲手杀死之后并毁尸灭迹。

原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未曾想蟑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切竟然全部落到了本就擅长看破人心的蚩重眼里。

之后的一切就顺利成章了，稍加威胁，改头换面之后的水忆燃，只得动用‘少掌门’的身份，调动师门势力，亲自将蚩重护送着，安然离开了中洲境地。

可是令水忆燃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