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楚江王领了五万兵马,在赤犬城西北方向,通往青牛邑的大路上,寻了处地方,指挥兵卒在两侧趴伏。
“都互相看一看,外袍够不够脏,若还有哪块地方没沾上泥土的,自己学着乡野间的狗儿,在地上滚上几滚!”
此处道路宽阔,两侧,除了稀稀拉拉的草丛之外,裸露的大地上连一颗树都没有。
此等地形,叫我如何埋伏?除非莽贼今夜便经过此处。一旦天亮,五万大军必定暴露无遗。
看来,楚江王对徐念的部署,还是不太信任。
不仅是他,第二天早间向黄马塞急行军的宋帝王,也是这般想法。
“这忽急忽缓、一惊一乍的,除了折腾自己,还能有什么效用?难不成还能将黄马塞的守军全都给吓死咯?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黄马塞已是空城,那直接一路冲杀进城,拔掉城头那看不懂的兽首旗便是了。”
虽是在隔空抱怨,不过宋帝王还是估算着距离,在黄马塞东门以外二十里,干脆停了下来。
既然你说了越慢越好,那我此时停下来,岂不是更秒?
“原地休整---!”宋帝王大喊传令。
天气炎热,加上又疾驰了许久,万匹战马皆是呼吸急促,不断从鼻孔中喷出热气,确实是需要休息了。
听闻将军下令,骑兵们缓缓勒停战马,跃下马背,解下腰间的牛皮水袋,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个痛快,随后一抹嘴巴,将水袋前端塞进战马嘴里,再将水袋底部高高举起,让马儿也喝个痛快。
片刻后,一万大梁骁骑重新跨上了马背,负责周遭警戒的骑兵,也朝四面八方奔出去了。
“欸,你说,那位年纪轻轻的夏朝参军,他怎么就能断定黄马塞里没有莽贼了?”
人马皆饮水完毕,又不闻行军命令,骁骑们便小声交谈起来。
“你操的心思可真够多的!”
“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我又不想做参军,更不想做将军,好奇这些作甚?”
“切~你不想晋升?一辈子做卒子,你甘心?”
“哎,眼下闲暇,我就教教你吧。”这位二十岁上下的骁骑,露出了一副诲人不倦的神色。
“军职越高,饷银自是越高,可同时要扛起的责任,也就越重。但凡吃了败仗,你见过哪位主帅责罚普通兵卒的?还不是那些参军啊,将军啊受罚,丢了脑袋也是常有的事儿。”
年轻骁骑呸了一口,吐去飞入口中的沙土,“在我看来,风险太大,极不划算。”
“那当个寻常卒子,风险就不大了?”
“每月那点饷银,几壶酒几斤肉,再去几次风烟楼,便花了个一干二净,哪里又划算了?”
周围的几人,也纷纷加入了进来。
年轻骁骑笑道:“若是只知无畏冲杀,风险自然很大;只知按月领饷,又要好酒好肉好胸脯,自然不够花。”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见呢,原来啊,阁下不仅贪生怕死,就连花销银钱,也是抠抠索索。无趣无趣,枉来人间!”
年轻骁骑也不反驳,只是讪讪一笑,朝着最先发问的同袍说道:“你还想继续听吗?”
“想听想听!我想多挣些银钱,供弟弟去夏朝研经院读书。听说那座书院可了不得,咱大梁境内,可没有一处比得上!”
“那你就听好了!”年轻骁骑解下水袋,咕咚喝了一大口清凉井水,“不论你是想晋升,还是想赚银,前提都是小命还在!杀敌是我辈天职,自然不能退缩!不过,眼睛可要放亮咯!哪里能冲,哪里不能去,你自己都要有所考量。我只说一点,你记住了就行,借势,借同袍之势。”
见到身旁虚心求教的袍泽频频点头,年轻骁骑继续说道:“若是想多赚银钱,那么每次出征之前,都要将耳朵掏干净咯,仔细听好主帅或者将军有没有额外的悬赏。比如这次,皇子殿下说了,两颗莽头一两银!你可曾听到?”
“听到了啊!殿下那么大声,只有聋子才听不到吧。可是,腰间栓上一颗莽贼头颅,便已显累赘,栓上两颗,刺枪收枪便受妨碍,还怎么继续杀敌啊?”
“所以啊,一仗下来,你最多也就挣个一两银吧。”
“那不然呢?”
“嘿嘿,你听好了!头颅太大,你就割下莽贼鼻子!一个莽贼一颗头,同样也只有一只鼻子!”年轻骁骑小声说道。
“可是殿下说得清楚,是头颅啊!粮饷官会认这些耳朵、鼻子吗?”
年轻骁骑笑着摇摇头,朝着右上方一抱拳,说道:“他不与你记功,便去寻殿下说理!我大梁皇子,可不是小气之人,赏给你的银子,只会多,不会少!”
周围一直在听的几人,觉得十分在理,不住点头,心下也开始盘算起来,此番定个小目标,先挣他个一百两!
年轻骁骑见众人露出贪婪神色,轻笑几声,说道:“天还未黑,各位就不要再做白日梦了!那位徐参军说了,黄马塞是座空城,此番出来,只怕是要空手而回了。”
“你就这么相信那位夏朝参军?”
“此言差矣!眼下已是我大梁代理阎罗,上官的话我不信,难道信你的?哈哈哈哈。”
“照你这么说,随殿下追杀残兵的两万兄弟,倒是最容易挣得银钱了。”
“老兄只看到了表面!”年轻骁骑说完,扫视一下众人,算是卖了个关子,“试问,随殿下出战,谁人敢站出来领取赏银?功劳,自然都是殿下的!”
“嗯,有道理!有道理啊!”
“你不是刚说殿下出手阔绰吗?怎么一眨眼,又似在说殿下小气了?”
“你可不要诬赖于我!大梁繁盛,那也是陛下辛苦经营得来!皇子殿下精打细算,怎么能说是小气?”
“油嘴滑舌,不与你说了。”
年轻骁骑笑笑,再喝上一口清凉井水降暑,不再言语。
另一边,已趴伏了一夜的楚江王与五万梁军,可就没这么惬意了。
伏兵,最讲究的便是隐、静二字。哪里能仰着脖子大口饮水啊?扎堆闲聊,更是不可能了。
只是趴伏一夜,便叫苦连连?那倒不是,梁军可没有这么娇气。
荒郊野外,草丛茂密,黑白屁股的大花蚊,也陪着五万梁军,趴伏了一夜!
楚江王的耳朵、鼻子、眼皮、下巴、手背,但凡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拱起了红色的疙瘩。两个并立,三个一排,五个一堆,奇痒无比,难受至极。
若仅是如此,那倒也不算什么。楚江王身经百战,与皮肉外翻的刀口相比,脸上、手上的这些红疙瘩,只能算是小场面。
真正要命的是,两 腿之间,也奇痒无比!!!
明明裹了甲胄,并且外面还套了宽大外袍,可是,这莽境的花屁股蚊子,依然能够寻到缝隙,将又长又尖的嘴巴伸到那个地方,狠狠地扎进去,贪婪地吸了个饱,并留下足以让人痒上一夜的红疙瘩。
此时的楚江王,太想站起来挠个痛快了,就算是挠破了皮,也在所不惜。奈何此时军令在身,更不能拿五万将士的性命当作儿戏!谁知道莽军什么时候会过来?
只能将十指深深地插入泥土之中,龇着牙咧着嘴,强行忍住。
该死的西莽贼子,快些出来吧!老子一刻都不想再趴着了!
赤犬城统帅府内,几人正围着斗兵沙盘交谈。
“徐参军,此后你为我大梁效力,我正寻思着,该封你一个什么军职比较合适。代理阎罗,可算不得正式头衔。”梁璧朝着徐念说道。
徐念抱拳答道:“谢梁帅厚爱!早前与兄长初见时,兄长便与我说了,不如来替大梁阎罗十万兵马参详军机。因此,仍是参军一职,最为合适。”
“哈哈哈哈,好!我便封你为大梁阎罗参军,官居四品,统领一众阎罗,以及十万兵马!”梁璧一挥手臂,尽显豪迈。
徐念跪地叩拜,“微臣叩谢殿下!”
“快起来吧!哈哈哈哈!”
夏瑗听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拜我一扶,好一番君臣……不对,好一番主仆情深。撇了撇嘴,心中暗道,玉嘉弟弟,不要太过高兴,临了,徐参军还是我夏瑗的。
另一个心里不舒服的,便是卫超了。思华当着殿下的面,对着梁帅自称微臣,乃是大大的不妥啊!只是殿下未曾多言,我也不便先行开口。
虽然徐念的初衷,所有人都能够理解,但是卫超认为,徐念毕竟生于夏,长于夏,也自当一生为大夏朝效力。
卫超心中憋闷,于是另寻了一个话题,朝徐念问道:“徐参军,此次部署,为何不曾安排征莽铁骑出战?”
“战先……卫将军,夏、梁两军虽已组建为联合军,但卫将军官居三品,联合军内,也只有两位殿下能够调遣了,末将可不敢肆意调度!”
若不是徐念一边说,一边朝自己眨眼,卫超可就要真的生气了。
夏瑗知道卫、徐二人亲密,于是开口打趣道:“卫将军,莫要听他胡说!昨日,他明明开口要去了联合军指挥权,就连玉嘉弟弟也领到了军令,还有谁是他不敢轻易调派的呢?依我看来,只怕是嫌弃你麾下铁骑战力不足吧。”
“末将谨记殿下提醒!末将必会加倍训练,提升铁骑战力!”卫超朝着夏瑗抱拳说道。
夏瑗见卫超不懂幽默,摇摇头,自顾自品起茶来。倒是未曾想到,卫超所言,乃是发自肺腑。
前次,两万铁骑尽出,结果却未能救下秦广王,卫超一直耿耿于怀。
若是有朝一日,殿下需要救援,铁骑却无功而返,那我卫超,可就是万死难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