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将军,西北有马蹄声!”
听闻身旁兵卒轻呼,楚江王将耳朵贴于地面,果然,有隆隆声自远处传来,只是光听声响,暂时也无从判断对方人数。
“那参军小子,难道真有眼线潜于莽廷?”
楚江王心中暗叹,接着按照先前部署,学了两声虫鸣,片刻后,各色的虫鸣声此起彼伏,数十个呼吸之后,一切又归于宁静。
虫鸣声起,青牛兵至,放过前军,扑杀后军。
炎炎夏日,蛇虫皆醒,那么,到底哪一种虫鸣才是信号呢?
答曰:自然是楚江王的这一种了!明明学的是蝉鸣,可叫人听起来,却好似犬吠。
于是,周遭将士纷纷依葫芦画瓢,将信号传播开去。待到传遍五万大军,楚江王那似犬吠的蝉鸣,已变成了似蝉鸣的犬吠,变成了似鸡鸣的牛哞,变成了似雀鸣的马嘶。
虽然千奇百怪,但毫不影响军情的通传,青牛邑的莽军,来了!
五万梁军握紧了战刀、枪矛,脚尖蹬地,左手也抓紧了地面,只等敌军过来,便猛然发力,暴冲而出,杀他个措手不及。
楚江王瞥了瞥宽大的外袍袖子,心中着急。即便全身沾满了尘泥,看上去与地面相差无几,但此时天已大亮,还能起到什么效用?除非,西北方向过来的莽军,全都是瞎子!
此时莽军已在接近,也管不了太多了,一旦被发现,便大吼一声杀将出去吧!虽难以出其不意,但是五万大军齐出,叫莽贼手忙脚乱一番,定不在话下。
想到此处,楚江王再次将耳朵贴紧地面。
近了,近了!
楚江王将脑袋稍稍昂起,目光随着道路向西北方向延申过去,只见远处尘土漫天。心中估摸着,最多五十个呼吸,莽军便会行至此地。
正提醒身边将士备战时,忽闻东南方向又传来阵阵马蹄声。于是再次稍稍昂起脑袋,只见百余骑朝着自己的位置疾驰而来。
“看穿着,正是大梁骁骑!难道殿下有新的命令传达?”
随着百余骑呼啸而过,楚江王才知道,这一队骑兵,并不是来寻自己。于是揉了揉眼睛,再连呸几声,吐去了溅入口中的尘泥,
“陈将军!已能看清莽贼弯刀,我等仅有百余骑,不能再向前了!”
往西北疾驰的梁军骑兵中,有人大声提醒主将。
“听我号令---!”领头骑兵高声喊道,听这嗓音,正是秦广王的副将,陈宁。
“左向,回马---!”
随着缰绳猛然向左拉扯,百余战马齐声嘶鸣,调转方向之后,朝着来时方向,再次疾奔。
“万骑!东原一百余骑兵,逃了!”
“哈哈哈哈!不奇怪,不奇怪,别说是一百了,就是一万东原军,见了本万骑,也必会肝胆俱裂,望风而逃!哈哈哈哈!”
“万骑威武!万骑威武!”
“都给我冲!追上前面的东原骑兵,砍下脑袋,待本万骑进了赤犬城,用来祭旗!”
“嗷……杀呀!”
“冲啊!”
“呜---!”
嗷叫声,喊杀声,号角声,响成一片。
无数马蹄掠过,四下里,尘土滚滚,叫人睁不开眼睛,也叫人无法呼吸。
楚江王将额头贴紧地面,屏住呼吸,食指在刀柄上点击,暗暗计算着时间。待到实在憋不住了,才张开嘴巴吸上一口气,紧接着,只觉得舌头上,牙齿间,尽是尘土,叫人难受。
借着马蹄声掩护,楚江王埋着头,狠狠地吐了一阵夹杂着泥沙的口水。
时机已至!
楚江王爆喝一声:“杀---!”当先跃起,挥舞着战刀,向大路上的莽军杀了过去。
一个接一个,一片接一片,不多时,五万梁军悉数杀出,单手一扯,拽下了外袍,往莽军阵中扔去。
天气干燥,兵马急行,本就已是黄土飞扬浓烟滚滚。排在后面的莽军,早已吃了不少泥土,此时,四面八方又有尘泥袭来,劈头盖脸,直叫人窒息。
一时间,一众莽军口、鼻、眼皆是难受至极,就连耳朵,似乎也被泥沙灌了个满满当当,脑袋中嗡嗡作响。
梁军同样也不好受,但是搏命厮杀的这节骨眼上,谁都没有闲暇去揉眼挖鼻掏耳吐口水,个个儿都只能眯着双眼,闭着嘴巴,寻了敌人搏杀。
拿弯刀的,就找拿直刀的;穿铁甲的,就找穿皮甲的。
战了许久,楚江王截下的两万莽军步兵之中,能动弹的,已是越来越少,飞扬的尘土,也渐渐归于大地。
“不可懈怠!”楚江王大吼一声,“按照部署,过不了多久,冲过去的莽军骑兵便要往此处溃逃了!速速换了枪盾,向东南方向列阵!”
从青牛邑率军出来的西莽万骑,只顾着往前追赶陈宁,竟然没有注意到后方变故。待到部下提醒,又见到前方数万东原骑兵杀来,才意识到中了东原军的诱敌之计。
主将说了,收复赤犬,易如反掌。三万人冲到赤犬城外,只需要扯着嗓子吼几声,便可叫城内降卒起事,打开城门。
无需拔刀,亦无需下马。
可是眼前形势,还叫人怎么相信主将所言?
身后仅剩了万余骑兵,东原大军已经杀来,赤犬城是去不了了,还是撤回青牛邑,再作打算吧。
想到此处,西莽万骑一扯缰绳,调转了马头,喊了一声:“撤---!”便当先遁去。
来时一马当先,去时,自然也不能落后。
策马疾驰了一阵,又见前方枪尖反射着日光,炫人双目。西莽万骑暗骂一声,勒马举刀,大喊道:“冲啊!冲过去!”
进退皆是打头阵的西莽万骑大人,此时却停了下来,不停地喊着杀啊,冲啊,撤回青牛邑就安全了。只等部下们冲出一道缺口,好让自己顺利地的穿过这要命的枪阵。
楚江王双手紧握着长枪,列于枪阵的最前方,鼓舞着士气,只等回撤的西莽骑兵自己撞上来。
“将士们,我朝步军对骑,皆是以枪盾列阵,诸位可知为何?”
“知道!乃是陛下爱惜我等性命!”众军齐声高呼。
“正是如此!不过,大盾虽能护身,但同时,也给了敌军战马前蹄可踏之地,有利有弊。诸位可知莽贼枪阵,又是何模样?”
“知道!有枪无盾!”众军齐声回答。
“正是!听我号令,弃盾---!”
砰砰砰,一连串的闷响传来,数万梁军纷纷将大盾丢弃在地。
楚江王早就听幸存的骁骑说了,自己的大哥,秦广王将军,便是吃了那枪阵的亏!
那日接敌之后,借助敌军火把,目光所及,尽是枪尖,战马无处借力,便不能跃入敌阵冲杀。就算胯下战马再怎么健壮,又能承受几次长枪突刺?最后,战马接连倒地,大梁骁骑们只能与数倍于自己的莽贼步战。
今日,本将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今日,本将若是叫你们逃脱了一人,便自己抹了脖子去陪大哥!
“准备!准备---!突刺!”
楚江王大喝一声,双手握紧长枪,朝着已经冲到面前的西莽战马,奋力刺去!
随着此起彼伏的战马悲鸣声,莽军骑兵们,纷纷从马背上摔落。
见前路受阻,身后又有追兵,不少排在后方的莽军,用力扯着缰绳,策马偏离大道,想绕过拦路索命的东原军。
楚江王早就料到了这一点,示意副将挥舞旗帜,传达号令。自己也放声大吼:“围---!围杀---!”
“围杀---!围杀---!”命令一遍一遍地传递开去。
两翼的梁军开始狂奔起来,挺着手中长枪,朝着莽军骑兵围了过去。
莽军见东原枪兵气势汹汹地杀来,再次扯了缰绳变换方向,寻找可以安全逃出的空当。如此一来,非但完全丧失了战意,而且给了梁军更多的时间来闭合包围圈。
从高处看去,像极了西莽的牧民,正张着大网,要围住惊慌的牛羊。
于是,大约四万梁军枪兵,将一万西莽骑兵围在了中央,并且,以相当快的速度向内压缩。
梁璧抬手止住了两万骁骑的马蹄,坐在马背上观战。
结合之前所闻,楚江王的战术,可谓是再现了黄马塞外一役的场景。
梁璧不住点头,心中想着,回头得与瑗哥他们探讨一下,东原枪盾阵,与西莽枪阵,到底孰优孰劣。
“预备---!刺---!”
“哈!”
“预备---!刺---!”
“哈!”
在楚江王的指挥下,围成一个圈的大梁长枪兵,分成了两拨,你刺我收,你收我刺,进退有序。
战至午前,仍然立着的西莽战马,已不足百匹,躲在莽卒中间的西莽万骑大人,终于支撑不住心神,丢掉了手中弯刀。
“住手!我们降了!”
“万骑大人……”
“别废话了!此时丢了弯刀,还有活命的可能。”
于是,百十名骑着战马的,与数百名步战的莽卒,一个接一个地丢掉了手中弯刀。
“呸!”楚江王吐出一口混杂着泥土的浓痰,“西莽上下,尽是软骨头吗?”
楚江王本想一个不留,杀个干净,奈何大梁军规,不得随意斩杀降卒。眼下,这些软骨头丢了弯刀,自己也只能强压下心中杀意,下令将士停手。
梁璧见此处战局已定,自己也省去了追剿西莽残兵的麻烦,于是驱马上前,高声说道:“楚江王!记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