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瑗期待着，希望面前的徐参军，能说出一个让人拍案叫绝的法子。
“殿下已是二品抚军大将军，与尊贵却无实权的皇子身份不同。”徐念卖了个关子。
“你要我怎样用权？”夏瑗问道。
“亲往蒲郡，赐官爵、赏银缯；亲往天石，慰百姓、祭忠魂。”徐念答道。
“我说过了，人心常不足。徐参军所言，却也不见得是什么良策。”夏瑗有些失望。
“殿下，微臣以为，满足与否，还是要看领赏之人眼下最需要什么。微臣方才所言，正是蒲郡与天石军民迫切需要的！”徐念声音虽轻，却似乎流露出责备之意。
“可是我亲口对邓毅许诺，西入莽境三百里，誓斩十万骑！眼下毫无进展，此刻徐参军却要我向东折返，只怕大将军说我言而无信啊！”夏瑗言语退让了一步，站起来，伸展了下身体。
徐念闻言，连忙说道：“殿下已破贼四万！”
“莽军溃败之时，我仍在途中，尚未到此。”
徐念见皇子如此实诚，说道：“激流关上下，深陷莽贼大军包围，本想固守城关。后听闻皇子亲挂二品将军衔，率大军来援，此处将士一扫先前颓势，个个斗志昂扬！虽兵力悬殊，也丝毫不惧，冲出关去，迎头痛击来犯之敌！最重要的是，粉碎了莽贼的歹毒阴谋，更胜过杀敌十万！”
“照你这么说，我许给邓毅的诺言，一月前便兑现了？”夏瑗笑道。
“完全可以这么说！此外……”徐念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殿下带着一万蒲郡守军返回蒲郡，活着的，战死的，都带回去。他们的家眷会作何感想？蒲郡的大小官员、驻地守军、寻常百姓会作何感想？”
“会认为我爱兵如子。”夏瑗说道。
“正是！彦棠皇子白衣白甲，亲自将西疆英魂送还故里！沿途郡县，无不称道，蒲郡父老更是感激涕零，哽咽落泪不能言语！但凡知晓此事的军中将帅、寻常兵卒，都会不知不觉地生出一个念头，为皇子效力，效死力，值得！邓毅自然也是这般想法，哪里还会有工夫去计较先前诺言？”
徐念见皇子默不作声，也不多问，继续说道：“我军所持之天石神兵，全部出于天石县，全县官员、百姓皆是功臣！此次不幸遭贼人突袭，天石县几成平地！前线将士用命，自然可敬，后方军备支援，亦是功不可没！殿下亲往慰问，定能让幸存之人，重拾信心，再兴天石县武库美名。”
“继续。”
徐念又说了一段，夏瑗只回了两个字。
“天石县防御战中，夏绵涯设计的腕弩，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寻常百姓手持腕弩，杀敌良多！另外，瘟疫爆发之后，夏绵涯第一时间赶至临水县，直至最后将莽贼开膛破肚，研制出解药。所救性命，可不仅仅是一县之数！”
徐念没有停下，继续说道：“殿下文从太子太傅，武从卫将军。天石县一役，卫将军麾下八百铁骑，只活下来十三人，御莽铁骑，已是名存实亡……”
徐念说到此处，不禁悲从中来。
除了卫超，徐念最亲近的，就是那些整日里相伴的铁骑了。
卫超闻言，也是难掩心中悲痛。
以往策马举槊，于敌阵中往来冲杀，千骑呼啸，震颤敌胆。一月前的大战，仅不到两百骑冲杀，虽有蒲郡三千骑兵同往，却仍觉落寞。
之后再见卢雨，已是沧海桑田，未曾想，天石县一别，竟与七百余袍泽天人永隔……
夏瑗已到激流关一月光景，此处大战，以及天石县一役的始末详细，皆已知晓。眼见卫超二人面色悲痛，心想自己还是说点什么吧。
“卫将军，徐参军，来此处坐下。”夏瑗一边说，一边斟了三杯酒。
待二人入座，夏瑗端起耳杯，起身说道：“这杯酒，敬沈天，敬叶浮，敬董胜，也敬七百余忠武英魂，敬八百将士，敬御莽铁骑！”
一仰头，饮尽杯中酒。
“微臣敬殿下！”
“末将敬殿下！”
三人一杯酒下肚，一时无言。
过了片刻，夏瑗打破了寂静，说道：“徐参军，到头来，你还是在为他人请功啊。”
“回殿下，确实如此。微臣一开始就说了，替有功之人请功。实际上，也是替皇子殿下您，笼络人心。”
“你就不担心夏翼说我结交党羽？”
“陛下要是担心这个，就不会赐殿下二品军职，更不会让殿下出了皇城。再者，只要殿下不造反，陛下自然不会掣肘。”
“我要是看不惯夏翼，起兵反了他呢？”夏瑗饶有兴致地说道。
“那么便是殿下被茅房的木门夹了脑袋。”徐念笑道。
“思华……”卫超闻言，无奈轻呼一声。
“哈哈哈哈，有意思，徐参军，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不能造反？”夏瑗笑道。
“回殿下，不是不能，是不会！普天之下，人人皆能造反，人人又不会造反。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为何要反？殿下乃陛下独子，江山早晚交于殿下之手，为何要反？况且，此刻的殿下，朝堂之内，无兵无将，江湖之外，亦无美名颂扬，也没有能力造反。”徐念答道。
“因此，更要亲往蒲郡、天石，先得一郡之心，赢十县美名？”夏瑗接道。
“殿下聪慧，乃我朝之幸！”徐念拱手弯腰。
“那依你所见，我该如何犒赏？卫将军及其麾下、薛刚及其蒲郡守军、天石县官员百姓、蒲郡夏绵涯等等，有功之人颇多。”
“确如殿下所言，身份不同，功勋性质不同，需好好思量一番。而且，此次乃是殿下首次恩泽军民，万万容不得半点马虎！”徐念说道。
“那么，徐参军可有具体一些的方案？”夏瑗皱皱眉头，问道。
“回殿下，微臣既然是来替人请功，那么姓甚名谁，所立何功，心中自然有数。”
“说来听听。”
“微臣已全部写下，现在便交给殿下，只是殿下先不要查看。”徐念话说一半，故弄玄虚。
“这又是为何？”夏瑗不解地问道。
“到了蒲郡之后，殿下可让卫将军主持一下局面，安抚军属，分发抚恤。您孤身一人，去寻夏绵涯，表明身份，说明来由，有什么想知道的，就比如说该如何论功行赏，全部问他，且看他怎么说。”
徐念将手中奏折双手递交给夏瑗，“最后再打开微臣的折子，若是相同，殿下则直接去办，若是不同，殿下再自行斟酌增减。”
“我最是不喜你这般的人，故作神秘。”
“那么殿下倒也可以自行安排，殿下聪慧，应当不会有失偏颇。”徐念拱手说道。
“算了算了，你们出去吧，我要休息一会。”夏瑗下了逐客令，他要安静一会，好好想一想。
“臣等告退。”卫超、徐念齐声说道。
二人走出了兵舍，再次回到正在修缮的激流关西门处。
“思华，上月殉国军民，陛下自会抚恤，你如此着急做什么？”卫超问道。
“已过了一月光景，陵州那边仍无动静。我想，是陛下有意考验皇子殿下。”徐念答道。
“就算是这样，殿下自会决断，我只觉得，你贸然出头，不是好事。”卫超有些担心。
“古之历朝历代，皇子们皆是争相博弈，只为了那九五至尊之位。而我朝仅一位皇子，殿下难免疏于进取，做臣子的，自然需要鞭策一番。”徐念笑道。
“我还是觉得你多虑了。如今陛下与殿下的关系，比之从前，不知好了多少倍。陛下自会鞭策，又哪里需要你徐参军劳心费神？”卫超仍然坚持己见。
说话间，二人已登上城墙，抬眼望去，十里开外，高墙已立起一半，再过不久，待三面高墙竣工之后，激流关便与梁国挞莽城规模相当了。
“战先岂不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待陛下百年之后，殿下登基，再去培养心腹，那就太晚了！西莽的拓跋小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好在他自己够胆，部族军队够强，才稳住了局面，只是连累了无数人，为王权的稳固而丢了性命。”徐念接着说道。
“你倒是博闻，西莽王室的事情也知道。”卫超言语间露出一丝不屑。
“有些市井消息、坊间传闻，往往比朝廷出的通告更真切，战先莫要全数否定。有空也多去酒肆中坐坐，一时半刻，不会耽误你什么事。”徐念笑道。
“好好好。那么，你与那夏绵涯一样，都是决定了要替皇子办事？”卫超问道。
“差不多去年就这么想了吧……那时你与我说了梁、夏的皇子都在找一个人的事情，起码说明皇子殿下，是个念旧情的人。”徐念顿了一顿，“方才，殿下又准确地说出了几位骑长的名字，我便决定了。”
“嗯，能记住叶浮他们的名字，殿下确实有心了。”卫超说道。
兵舍内敬酒时，卫超十分感动！
“那么战先，你呢？”徐念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吗？我倒也不去想太多，只要不施暴 政，予万民温饱，谁当陛下都一样，若有敌人来犯，我卫超都替陛下挡着。”卫超立于城墙之上，威风凛凛。
“那我倒是要祈求皇子殿下登基后多多施行仁政了，否则，安西将军可就要起事了，哈哈哈哈。”徐念调侃道。
“……”卫超无语。
“战先，御莽铁骑伤亡殆尽，你有什么打算？”徐念还是说起了让人伤怀之事。
卫超闻言，握紧了拳头，恨恨道：“前几日已差了人去红叶六邑，让恩师拨派兵马到此。若殿下听了你的建议，我便去探望伍春他们，再到天石县祭拜叶浮、沈天、董胜，和战死的袍泽。之后，随殿下西征！”
“西征？说的简单！从前满编也仅有千人，放到哪里都是可有可无，虽战力不俗，却也难以独挡一面，更别说眼下了，满打满算，还不足一百三十人！指望殿下从十万大军里分拨一些给你吗？说句难听的，拼凑而来的各郡县十万守军，在此修城垒墙倒还不错，要是深入莽境冲杀，还是算了吧！”徐念的话，如一盆冷水，浇在了卫超头上。
“该死！若是卢雨他们有八千人，天石县，一处房屋都不会损毁！”卫超一拳砸在已修复的垛口上。
“所以，我还是认为整备部队才是最重要的，我给殿下的奏折上也写了，要求殿下准许扩军。”徐念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御莽铁骑，虽然隶属于恩师所领的重骑军，但是若要扩编，还需要陛下答允，皇子殿下是做不了主的。”卫超说道。
“彦棠军早晚都要交给殿下统帅，我在奏折上也说了要殿下自己去争取，希望那绵涯娃娃与我意见相同，协助殿下早一些取得统帅权。”徐念说道。
“你怎么如此心急？就不担心陛下发现端倪，一怒之下，要了你这自以为是的小小参军性命！”
“我替殿下卖命，他总得想办法护我周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