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争回到明合坊的时候，便看见南风闲坐在自家院门口，沉默的拿着折扇接着檐下雨水，不知在想什么。

云胡不争收了伞走过去，抬头看了看屋檐，又低下头看着南风闲手中的扇子，奇怪的问道：“你在做什么？”

南风闲将折扇翻转，带了些惆怅的说道：“在想这场雨什么时候才会停。”

“是京都的雨，还是皇城中的雨？”云胡不争问道，从南风闲身边走过去，拿出钥匙打开锁好的院门。

南风闲沉默少许，看着街上的雨水说道：“自然是京都的雨，像我这样的闲人，哪有资格去管宫中的雨。”

云胡不争推开门，却没有进去，在门口停了好一会，才走回南风闲身边坐下，看着他说道：“我觉得你有点古怪。”

南风闲笑了笑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虽然南风闲是在笑着，但是云胡不争总觉得那笑容有点勉强，正想说什么，便听见南风闲继续说道：“你说左丞究竟在想什么？”

“我......”云胡不争才说了一个字，便怔了下来。

南风闲从袖中掏出了一方小印章来，丢到了折扇的扇面上。

云胡不争看着那一方印章沉默下来。

印章的材质很普通，造型亦不出奇，纹路古朴或许是唯一的特点。

但这是当年典客司司主印章。

南风闲看着那一方印章，苦笑着说道：“今早一出门，便在门口看到了这个东西。”

云胡不争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着，也没有再看那一方印章，只是看着雨水。

“一开始我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直到先前我爹回来，我才知道，原来左丞想要让我当典客司司主。”南风闲说着，只觉得无比荒谬。

“我看着京都的这场雨都发愁，他却想要我参与进宫中的那场雨。”南风闲自顾自的说着，却发现云胡不争一直沉默着，捅了捅他说道，“你怎么了？”

云胡不争看着有些寂寥的长街，说道：“我只是在想，左丞究竟藏了些什么手段，昨日我才入宫见过女帝，今日他便将印章送到你奉常府门口。”

南风闲叹息着说道：“我如果知道，也不会在这里等你了。”

云胡不争看着他说道：“为什么要等我？”

南风闲将印章抛到云胡不争怀里，说道：“这东西自然要还给你。”

云胡不争却是拿起印章看都未看一眼，又丢给了南风闲，说道：“印章在谁那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左丞他们如何想的。”

南风闲有些颓废的岔开腿，说道：“怎么想的？”

云胡不争看着他说道：“孤立我。”

“有用？”南风闲瞥了眼那方并不起眼的印章问道。

云胡不争沉默许久，才说道：“有用。”

南风闲愣了愣，转头看着云胡不争说道：“这样也可以？”

云胡不争并没有正面回答南风闲的话，只是缓缓说道：“你要知道人心是最经不起质疑的东西，稍微挑拨，便会反目成仇。他把印章给你，无非便是要让我对你起疑心，纵使我知道你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是终究会产生间隙。”

南风闲看着他说道：“现在有没有间隙？”

云胡不争说道：“如果你有一个非常喜欢的姑娘，天天想着法子去偶遇都没什么结果，某一天突然看到她和我一路有说有笑，你会怎么想？”

南风闲想了想说道：“反手打歪你的脸？”说完之后，南风闲又是叹了口气，“我还没有喜欢过的姑娘。”

云胡不争看着他说道：“所以？”

“所以我连闲人都没有当好，哪里想去做这种破事。”南风闲愁眉苦脸的站了起来，想了很久，一把将印章丢进一旁的阴沟中，水流汩汩，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草他妈的。”南风闲冲着阴沟吐了口口水，难得说了句脏话。

云胡不争看着他说道：“我只是说说而已，你没必要向我证明什么。”

南风闲把折扇插回后腰，瞥了一眼云胡不争，说道：“我可没向你证明什么，我只是想当个闲人。”

云胡不争摇摇头，起身走入门内。

“对了，把伞给我。”南风闲看着他说道。

云胡不争把伞递给他，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奉常府便在街对面，南风闲若是想要回去，没必要拿伞。

南风闲抬头看了眼天色，预估着时间应该差不多，撑开伞晃进雨里，说道：“找勾芺喝酒去。”

云胡不争站在门口，看着南风闲一路叹着气离开，不知为何也有点想叹气，转头看了眼街边阴沟，那方印章早已不见了踪影。

走到常去的酒楼时，如南风闲所预料的一般，勾芺正坐在二楼窗边喝着酒，看着街上行人。

南风闲走过去，拿起酒瓶闻了闻，叫来小二换了瓶最烈的酒。

勾芺什么也没说，就坐在一旁看着他，南风闲换了酒，连喝三杯才停了下来。

“不是爱喝淡酒？”

勾芺看着南风闲放下杯子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平静的说道。

“心情不好怎么喝得下淡酒。”南风闲说着，又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只是这一杯却是呛住了喉咙，南风闲放下酒杯，不住的咳嗽着。

“现在我该叫你大人了。”勾芺看着他一副狼狈的模样说道。

说的自然是左丞让南风闲做典客司司主一事。

南风闲咳了许久，才看向勾芺说道：“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大人，我是京都小人，也是闲人。”

在勾芺面前南风闲极少有这般认真的姿态，但是现在他的确是很认真的在说。

勾芺喝着酒，看向窗外，长街行人无数，来来往往，里面自然有很多闲人。

闲人从来都不会出现在故事里，他们只会是行人三五，酒客一二，然后没了下文。

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南风闲看着勾芺问道。

勾芺喝了一杯酒，淡淡的说道：“既然是闲人，那就不要问这么多。”

“我不想掺和进来，但是这却是与我有关的事情，奉常府若是倒了，我又哪能有什么悠闲日子？”南风闲说道。

“或者你有能力改变这场风雨？”勾芺依旧是淡淡的说道。

南风闲沉默下来。

从始至终，这场风雨究竟如何，都只在勾芺一人手中。

勾芺平静的看着南风闲，只觉得有些滑稽。

尽管南风闲是京都唯一一个会来找他喝酒的人，但是这并不影响他觉得滑稽。

或许是因为看着他无能为力的看着这场风雨，又不想掺和进来又总想知道今日风吹那边多一点的矛盾。

又或许是因为当人当久了，看谁都可笑。

二人便沉默的喝着酒。

往前一点，便不会是这种谁都不说话的情形，南风闲还是个闲人的时候，总是有太多关注落在京都琐事之上，只是现在却很难看到南风闲说这种事情了。

过了没多久，便有一个镇妖司中的人匆匆寻上酒楼来，勾芺向来坐在这里窗边，是以很容易便找到了他的身影，几步走近，凑到勾芺耳边小声说了一些话。

南风闲倒也没有太多的心思去听究竟是什么事情，这场风雨明面上都要看镇妖司的举动，但说到最终，不过是勾芺一人的抉择而已。

南风闲这般想着，又安慰自己道，那些所有的关于勾芺如何选择的猜测，其实都可以算是毫无根据的臆想，没有人能够清楚勾芺到底会不会站到女帝那边去，只是并不排除这种可能。

但至少目前为止，勾芺并没有表现过任何会支持女帝的态度不是么？

南风闲如何想，勾芺并不在意，他所在意的是刚刚那人和自己说的那件事情。

妖刀找到了。

看了一眼南风闲，勾芺没有说什么，拿起放在一旁的刀，便与那人离开了酒楼。

回到镇妖司，叔司等人都在院中，司主依旧喝茶未归，只是如今镇妖司的事，司主早已不再过问，在与不在都是一样。

短短几日便将妖刀寻回，看起来有些过于迅速，但事实便是如此。

人间之所以为人间，因为在人间想要找到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事情，想要找到一个妖才是难事。

对于镇妖司而言，只是寻人而已，自有擅长这方面的人去做。

妖刀是在南楚三城的地域找到的，那是一个无名小镇，所幸各地镇妖司分司不如京都镇妖司这般闲，时刻都会留意一些有疑点的人。

妖刀便是那个看起来有些古怪的人。

分司那边给出的消息是，当时见到他的时候，整个人浑身是血，有一道伤口一直从眉心到下巴，妖刀本就双曈怪异，这一形象无论如何都有些不像是正常人，是以那边便一直偷偷关注着他的动向。

京都这边派出去的人到了的时候，便是直接在那处小镇里找到了养伤的妖刀。

勾芺站在院中，听着叔司和他说着找寻始末，而后握住斩妖刀，平静的说道：“人在哪里？”

“在后院，伤势有些严重，我安排了巫医给他治疗。”

勾芺穿过花丛，径直走向后院。

后院雨水尽数被巫鬼之力隔离开来，妖刀便闭目盘膝坐在院中石台上，身边三个巫医正施展着术法。

妖刀是镇妖司这么多年以来，抓的唯一一个不是妖族之人，是以叔司他们最终还是选择先帮他治疗伤势。

勾芺站在走廊上，抱着刀看着妖刀。

如他们所说，妖刀的确伤势严重，眉心那一道伤痕深深的刻在骨中，隐约可见一片红白之色，妖刀本就面色苍白，现而今看起来已经近于白纸。

勾芺看着那处伤口，其间隐隐还有些剑意逸出，不知为何，便想到了那个从槐安而来的剑宗少年。

或许如此，但是并不确定。

勾芺抱着刀，平静且耐心的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