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道人玩笑道。

萧华年笑骂道：“去你的，我的意思是天意。”

道人嘀咕道：“那不还是一样。”

萧华年的耳力格外灵敏，他严肃道：“我自雪国到这里，一路上想明白了几件事，第一件便是在雪国的遇袭，虽凶险却不要命。以我四叔的习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怎能事后轻易的断我已死，而不再去查看，故而我并没有急于离开，而是盘桓了一日，所以我觉得，我四叔不是真的要我命，但他究竟在做什么，我不知道。”

道人知他的话没有讲完，也不打断，等他继续说道：“我初到太和镇，连你们都还没有发现我，我便被人盯上了，而对方又不似江湖寻仇，仅派出虾兵蟹将予试探，行事稳妥，想必在寻一击必杀的时机，如此手段，如此心机，如此沉稳，必然有人不想我活着进入中原。此时节，敌暗我明，我又是个‘死人’，除了等对方动手，又能怎样？呵呵，是死是活，全看天意，被动的很呀，看，天，意！”

“有人行刺主子！要不要我把人手调到太和镇来，起码也能保护……”

没等道人说完，萧华年猛的一抬手将其打断，厉声道：“千万不要，你们是我师父布下的棋子，不能因为我而暴露，千万，千万不要！况且这场暗杀……我不一定会死，但如果你们暴露了，死的就不只是我了。”

“知道了，我也不过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过以主子的武功，我毋须担心。”道人意味深长的笑道。

萧华年没有察觉他的笑，唉声叹气，十分无奈道：“我也没打算暴露武功……”

“……”

道人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道：“说笑吧，这和自杀有何异？主子莫非一心求死？”

太和镇随着日头的落下，也逐渐的沉在了这世间，人声渐渐的哑了下去，这不禁令萧华年也压低了声音。

“你不懂，这天下如棋，谁执子谁才能留在棋盘之上，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出局。现在我的实力弱，如何与天下执棋者争先手？就是当我有足够多的的棋子。现在的我，可能只有一车臭皮子，所以我要做的，就是让执棋者看不到我这颗藏在大龙身上的气口。”

“主子，我觉得有些冒险。”

“不冒险，雪国这次把我扔了出来，多半是为了历练，而云燕二国要么避之不沾，要么杀我嫁祸，当刚刚那批杀手出现时，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我死定了，嘿嘿，要是你，你怎么办？”

道人冷不丁被他一问，顿时愕然了半晌，想了许久也想不到。萧华年笑了笑，说道：“笨，不杀我比杀我更有利，不就行了么。”

道人摇了摇头，干脆笑道：“主子，这种事您问我，不是和骂我一样？您说怎么做，我这就办！”

“简单。”

“怎么做？”

“杀我！”

如果有人问，最远的地方是什么地方，想必那里一定是一条河。因为太阳沉了下去，压起了月亮和漫天的水花。

周凡凡夹起了一片肉，在秋锦瑟的面前晃了晃，秋锦瑟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看得出，她心中有事。

“姐姐莫要替萧哥哥担心，太和镇安全的很。”

秋锦瑟看着不断朝嘴里塞肉的周凡凡，叹了一声，说道：“安全么？之前不是遇刺了么？”

周凡凡一想也对，又宽慰道：“那也不用担心，萧哥哥的武功很高，连我也打不过他。”

“……十岁的事儿就别提了。”秋锦瑟将目光移向了大榕树，正看到了一边抽烟一边算账的河洛娘子，她知河洛娘子有大本事，便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傻话。

“姐姐，可知道萧华年现在在哪？”

“啪嗒！”河洛娘子算盘一停，抬起头，那红纱微微的飘着，她笑着说道：“一般来说，问姐姐问题是要收银子的。”

“呃……我没有。”

闻言，河洛娘子笑弯了腰，她将烟杆放在手边，笑道：“傻妹妹，逗你呢，来，姐姐给你算一卦，算算你的情郎现在在哪。”

秋锦瑟一听玉面通红，羞得低下了头，忙解释道：“姐姐瞎说，什么情郎，他害死了我爹，又怎么会……怎么会是我的情郎。”最后那句声如蚊蝇。

河洛娘子笑了笑，也不说破，从帐台之下取出一个龟壳，又取来几枚铜钱，正要卜卦之时，门口闯进了一个人。

“饿死了，快给我饭吃！”萧华年说道。

河洛娘子，周凡凡，秋锦瑟纷纷愣在一旁，当的一声，一枚铜钱不甚从河洛娘子的手中滑落，听她道：“算出来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周凡凡见果然是萧华年，不禁对河洛娘子的好运气感到好笑，指着河洛娘子大笑道：“拙劣的骗子！”

萧华年几步走向了秋锦瑟，看了她一眼，便坐了下来，正要拿过碗筷，却被秋锦瑟一把抢了过来，听她吼道：“你去了哪，怎么不饿死你！”

“街上转了转，给你买了一支簪子，你瞧。”萧华年从怀里取出一包布袋，滑出一支红珠小簪来。

周凡凡愣了愣，忙打圆场道：“真好看，这……”

周凡凡不合时宜的话，令秋锦瑟紧咬着银牙，盯着萧华年那张笑脸，身子不住的发抖着，猛的一抬手，将那簪子打落在地。

簪子落地，许不是什么名贵石珠，故而没有摔坏。

“唉！”萧华年便猜到是这样，无奈一声长叹。

萧华年正要弯腰捡起，秋锦瑟玉足一伸，将那簪子踢了出去。

“我……”萧华年扶着膝盖，没有将腰直起，而是盘算起来该不该解释。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不过是一个江湖上的粗妞，入不得你萧太孙的贵眼，不过我答应过我爹，要把你安安全全的送进中原，只要到了云国，你去哪我不管，我也不会再见你，但是现在！这里是太和镇！你不许再丢下我了！”秋锦瑟将碗筷朝萧华年的身上一摔，萧华年身子一歪仰了过去，几碟菜肴散落在地，一声一声的“哎呦”足见其痛。

当他爬起来时，秋锦瑟已经跑上了楼。

萧华年苦笑着拾起碗筷，看了一眼一旁的周凡凡，已经躲得老远，好像是用的轻功，不由得赐了一个白眼。

“啧啧……”河洛娘子笑道：“瞧瞧，我这妹子还嘴硬，怎的不是情郎。”

周凡凡慢慢的朝桌子走来，摇头道：“可惜了这肉。”

萧华年也是一叹，叹完便坐了下来，夹起一块肉片送入口中，眼睛却瞥向那簪子滑出的地方。

听他叹息，河洛娘子又拿起烟杆，抽了一口，笑问道：“你叹什么，又可惜什么？”

萧华年嘴里塞满了饭菜，声音含含糊糊，却也能听辩的清楚。

“我叹秋锦瑟，可惜萧华年呀。”

河洛娘子闻言一愣，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答话，不禁叫她好奇道：“为何叹秋锦瑟，为何可惜萧华年？”

“这肉片做的好吃，瘦多肥少，我叹这秋锦瑟不该属于萧华年的江湖，我可惜萧华年没看到秋锦瑟的眼泪，不过这肉片有些咸了。”

“噗哧。”河洛娘子笑了，脸也跟着红了，她道：“弟弟，下次说这么肉麻的情话时，别和别的话一起说。”

周凡凡听着二人对话实在糊涂，大摇其头道：“听不懂你们说的。”

此时萧华年吃饱了肚子，将筷子朝碗上一放，舒服的吐了口气，笑道：“等你去了江湖，你就懂了。”

未来的周凡凡会不会懂，可能没人会知道，但现在的周凡凡一定是大为不满的，他快嚼了几口饭菜，气红了脸说道：“你便是觉得我是小孩子，我怎的没在江湖，那你告诉我这是哪！”

萧华年见他如此激动，也不多与他争论，而是一指头顶，笑道：“什么时候你的身边没有她，你就去了江湖。”

哪成想，周凡凡说了一句令他哑言的话。

“什么时候你的身边有她，那就是我的江湖了。”

这一刻，周凡凡不再是十四岁，更像一个七十四岁的老头子，甚至连与他相熟的河洛娘子，也看不透他。

是夜，看不透的周凡凡，看不透的云遮月。

这个夜，萧华年没有与秋锦瑟说说话，也没有与周凡凡的姐姐叙叙旧，而是靠在榕树下，为自己倒了一杯酸酒。

河洛娘子仿佛有着算不完的账，她算着算着，笑出了声，可能是对自己说，也可能是对萧华年说。

“我猜对了。”

萧华年笑了笑，举起酒杯朝河洛娘子施了一礼，接着一口饮尽，似不甘示弱一般，倔强的回了一句，我也猜对了。

河洛娘子笑问道：“你猜对了什么？”

萧华年道：“你先说。”

河洛娘子洒脱，停下了手里的算盘，索性道：“你是那个人的徒弟吧？有一年我们见过。”

萧华年点点头，并不否认，搁下了手中的酒杯，说道：“五年前吧，我记得那一年认识了凡凡。”

“差不多吧，那……他死了？”

萧华年将手握成了拳头，又猛的张开，笑道：“死了，自断了经脉，爆体而亡。”

河洛娘子略微有些吃惊，但转瞬即逝，藏住了这丝惊讶。

她陷入了沉思，似乎是回忆，不然脸上不会闪过一丝落寞，果然，她叹了一声说道：“他死了，这天下就要乱了。”

萧华年张了张嘴，不知在等什么，许是在等着自己的笑容，他突然笑道：“还是你看的通透，他临死前在满天下都布了局，天下人人是棋子，这乱呀，是迟早的事儿。”

河洛娘子压下了愁容，露出一丝冷笑：“天下乱了，对你来说有什么好的，你可是雪国的皇。”

这句话说的叫人心头一惊，至少撩动了火烛，河洛娘子拢了拢灯烛，一对纤手被烛光拨弄着。

萧华年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她，而是摸了摸依靠着的榕树，问了一句：“五年前你应该还没有系红纱，眼睛怎么了？”

“……”河洛娘子面色一黯，没有回答。

“我的眼睛不在雪国，你的眼睛在哪？”萧华年没来由的喝了一声，震的榕树落了片叶，震的河洛娘子猛然一惊！

虽系红纱，仿佛看的见那紧缩的眸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