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蓝绽光的水，泼溅于空，遂而又落下。

河水不映月色，但被泼离到了空中的水花，却是月光倾泻下更显褶褶生辉。

“臭鱼，你欺负人！”陆筱颖抹了一把满脸的水。

虽然按个头来说，陆筱颖可比鱼儿大了太多。但是从其他来说，特别是水有关的，鱼儿的优势不要太明显。

刚开始互泼河水，陆筱颖还觉得反正湿了，不怕再湿，那妖怪鱼这么点优势不算什么。但这会却是觉得还真是很有什么。

只是小小的鱼鳍拨弄拨弄水，河里生起的哪是水花，简直是水浪。刚刚那一下，都到桥面那么高了，整个落下，就是满满一大脸盆的水直接扣在了陆筱颖头上一样。

而再之前，还有一下，陆筱颖挪动了站的位置，是躲过了那猛烈下来的水。但水听着蓝鱼使唤一样，没有如愿全落陆筱颖身上，不甘心地回归入河水中后，陆筱颖脚下的水一波猛烈的潮汐般涨落起伏，差点就把她给整掀翻了。

看着陆筱颖这副狼狈样，头发早已湿透，刘海贴着额头还有水滴径自淌下，鱼儿极为欢快地在水面上滚动起了身子，变长的鱼鳍时不时拍打下鱼肚子，又时不时拍打到河水。拍到河水时，又是一浪从河中冒出、却完全不可预测会具体从哪个水域探出来的水浪花。

相比之下，陆筱颖对鱼儿的不服气，所表达而泼出的水，已是压根就到达不了鱼儿了。

就仿佛是鱼儿在一天之内解锁了诸多的技能，或者说是本身就会，只是一天的时间足够忆起了。

一会能穿过玻璃，一会儿鱼鳍能变长、水袖那样感觉，一会又能发光、还让河水也发光。现在这会被泼了好几下后，都已经能让靠近它的水反变成它身边的屏障了。

就在陆筱颖对着在水面上尽情打滚着的鱼儿不爽又无奈时，鱼突然静止不动了！

像是被无形之物束缚了般，鱼尾、鱼鳍抱着它自己的感觉，都快成一个靛蓝圆球了。然后是其不受控地飘离水面而起。

鱼是能飞，但看着这样子的蓝鱼，而且那鱼眼睛中透出的小慌张，陆筱颖还是很能分辨出它是被迫浮起来、还是主动自己要飘起来的。

难道……是汐终于喝酒聊天好了？

果不其然，汐出现了。声音于其形，先行而现于河道中。

“你俩干嘛？玩得挺嗨的样子。”

身形也已现出的汐，脚下踩着那一小方鱼儿为陆筱颖保留着的蓝光河水上，右手上，则是那几近抱成球、被浮了起来的蓝鱼。

蓝鱼在汐手中弹跳，仿佛只是一个汐手中的小球。

“这水，弄得倒是还好看的。你让它弄的？”汐问向陆筱颖，说着“它”时除了示意了眼蓝鱼之外，又很随意地像把小球丢开般，把鱼扔进了非他手上区域的空中。

无形的束缚，似是瞬息消无。被汐这顺手一丢后，鱼儿在空中一下舒展开了自己的鱼尾和鱼鳍，稍许摆了几摆，然后一脸讨好地往汐那游过去。

鱼鳍蹭了蹭汐的胳膊，又指了指水面，眨巴眨巴着那双看似无辜又乖巧的鱼眼。然后下一息，由原先不过保留如此小范围的靛蓝河水，一下扩成了由北至南，视野可见处的河水尽是靛蓝、盈盈闪烁着的。

“我觉得这条臭鱼在讨好你，汐……妖怪哥哥。”

陆筱颖嘀咕了句，转身看了看北侧，一路延伸而去都是肉眼可见的蓝光河流。

往那儿是上游，越往北地势越高。随着地势的渐高，陆筱颖对那的所知也就越少。毕竟她的小世界，平常常走动的范围也就那么点地方。

比前面还夸张！这是陆筱颖此刻的想法。不知道再往北过去、再里面有山的地方，河水是不是也是被鱼儿染成了这种颜色。

又转过身来，往南也是如此的河，不再仅局限于深水区的范围。

北临深水区的那一大块鹅卵石区域，周围被靛蓝带光的河水包围，原本漆黑看不大清边界，这会更是被勾勒出了明显的蓝色边框。

不知为何，这幅景竟然让陆筱颖想去了一个地方。未曾见过，但或许就算曾经见过、却也不可能会有印象的地方。

她能联想过去，也不过是全凭着自己的想象而已。

那个地方，便是——三途川。

之所以会这么想去，河。

蓝色的河水是好看，但夜中由北至南皆是如此的、非一段式的话，诡魅更甚好看。

据说那是个永远被黄昏所包裹的地方。有彼岸花，鲜红一片。假如这一片的河水，是被染成了那红色、橘黄之类调和成的黄昏之色，必定便有点那三途川的味道吧。那个些许令人忌讳、未曾见过，不过自己胡乱瞎想而至的地方。

“哦……好看诶！要是换个颜色，倒有点下面那的那条河的味道了。显世的，我记得是叫那三途川吧。”一个声音恰好此时从上方传来。

但陆筱颖却觉得脊背发凉，除了背凉，仿佛还有一股阴冷随着声音从脑袋贯穿到了足心。竟然被人说出了自己刚刚想的事情！太……太吓人了，大晚上的……

陆筱颖僵硬地抬起头往桥上去看，刚好没有在桥身完全对称的下方，对桥栏上的东西还是能一览无遗的。要是前面没跟鱼互相泼水，那站水泥柱脚边估计就看不到。幸好汐就在自己附近，她的手已不由自主地去紧拽在了汐的衣角上。

汐也正抬头看着桥处。

“呦，汐侯大人晚上好！小姑娘，还有那条，弄出了这美景的鱼，晚上好！”

桥栏上的人影打着招呼。

小姑娘是指自己吧。毫无恶意的招呼，但陆筱颖还是悄咪咪、但又难免带出点水声地往汐那儿凑近了些。毕竟没法像汐和臭鱼那样直接行立于水面之上，水中走动就算想小声、也难免会有些小动静。

“哦，晚上好。还真是巧，在这碰到你了。”汐看了看晴朗的夜色天穹，“今晚月色那么好，忙吗？还是，今晚没什么差事，刚好可以悠闲地欣赏欣赏美景？”

“忙不忙嘛，还行吧……”原本站在桥栏杆上的那“人”，换成了蹲在栏杆上的模样，“再忙，欣赏下美景的时间总是要有的。对吧？”

从桥下往上看去，河水所呈现出的亮、是远不及月色更能影响桥上的。也是因此，这同汐打招呼的人，在河道中仰视看去，背光。只能从已成黑影般的轮廓中辨出，穿着西装之类的，还戴了一顶爵士帽类似的帽子。

“你家这小姑娘是不是对我有点嫌弃啊？怎么……那么想躲着我的感觉，都快躲你身后完全看不到了。”

汐回头看了下紧拽着他衣角的陆筱颖。

河中，是同桥上相反的，靛蓝水中的光芒更明。被河水映照得亮堂的陆筱颖脸上，汐还是能辨认出那日常带起的脸红的。

“没吧，我家这个放在显世的小孩，就是这样的。比较内向而已。”汐又再次看向陆筱颖，说道，“上次你家小黑回去跟你道别，就是他帮忙的。他名字也跟我类似，也是单字，零。”

“哦哦，谢……谢谢。”陆筱颖小声却又真诚地冲着桥栏杆上那人影说道。轻着的声，似怕稍微重了，就惊扰了这一川河流染着的蓝一样。大概这化出的蓝也有灵气，若是惊吓到了，会一下溜走不见。

而此刻才注意到自己竟然全身早已经干了、没有再湿淋淋的陆筱颖，内心里是对汐那句话深深的反驳：谁是被放在显世的小孩，明明自己本来就是这里的！

没错，本来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可不是从其他地方被放到这里来的。

这么想着时，陆筱颖才猛然间反应过来。虽然这中间的反射弧也实际没过多少时间。

小黑的事情，帮忙……

“无常？黑无常？”陆筱颖脱口而出，仰视着的面颊上带着满脸的疑惑和惊讶。

都说黑白无常，这个人长什么样是看不清，估计就是看清了，下次见到自己说不定也没太记得，不擅长记人，但穿着黑色还是月光下可以分清的。所以，黑无常吗？

好像不大对。

“死神？”陆筱颖又补上了一个问号，语气中的疑问自然是不减的。

主要还加上这个，是觉得黑白无常的话，总感觉……怎么说呢，像水璃那样类似，就是形象上比较一眼的古风的感觉好像更贴合自己的想象一样。而这一位，西装笔挺、还有戴着爵士帽样子的，总觉得或许死神的称呼更合适些。

“哈哈……汐侯大人，你家小孩，好玩的。难怪您老人家……我就想怎么就突然间那么在意上显世的琐碎事情，连一条狗的亡魂也挂心上了。”

桥栏杆上的声音直传入河道，带着几分爽快的味道。

河道之中，汐则是一把揽过陆筱颖的肩。过于突然，陆筱颖脚下不免踉跄了几小步。

“我家的小孩子，当然是不错的。就算显世里头乍一看着不惹眼，但不用显世的别人认可，本身就足够不错了。人无完人，这样的刚好。”

背光，看不出零的表情，但大概是带着笑的吧。某种对汐这回应，有点深味的笑意吧。

只听随后，零算是对陆筱颖解答似地说道：“无常、死神什么的称呼，虽然本质来说也估计半斤八两差不多了。不过，我更喜欢被叫引魂者。无常嘛，显世不都说了黑白无常，黑白双行，我就一个人，要按这么叫多冷清。”

“至于死神嘛……”零故意拖了下腔调，“我觉得我这身打扮，专业！这个称呼听着，跟这身打扮的专业度倒是挺相衬的样子。不过，我还是喜欢引魂者。”

陆筱颖认真地听着，认真地点头。跟一旁的汐和蓝鱼相比，那是认真多了。毕竟，一则礼貌，认真听别人听讲；另一则……

不管叫什么，反正就是人死了后必定会见着的“人”。作为一个小小的人类，陆筱颖可不敢懈怠，毕竟自己跟汐和臭鱼是不一样的。

“不过话说回来，小姑娘这胆子还真不小。厉鬼勾魂，无常索命。我还以为显世里的小丫头，至少大晚上的不大敢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类时候，说些无常、死神什么的事吧。”

本来只是认真地听，并不需要主动再答什么。被突然这么一说，陆筱颖还顿了顿。

随后她指了指身边的汐。

“因为也没真一个人。这个大妖怪在。还有条臭鱼。虽然实际还真就我一个人是人。而且，虽然偶尔错事也会有，但大的来说我觉得我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刚说完，陆筱颖就感受到了自己脑袋上汐那一按，然后又是一句熟悉的“叫哥哥”飘入耳中。

“我家小孩胆子没那么小。要真做过亏心事的，多少都会不敢直面隐世的一些东西。真要面对的时候，也会初始之时跟戴了面具一样。戴了面具的人，没法跟这边这么交心而谈。你也懂的，零。”

汐对着桥栏杆上那人影说着，能看出人影点头的动作。

引魂者是懂，陆筱颖和一旁安静于空待着的蓝鱼，却是不懂，不约而同地看着夜中那双棕色瞳眸依旧明亮、深邃着的汐。

“不过倒是你，大晚上的，把我这水联想成下面那边的……”

引魂者倒是接得很快，还没等汐说完就说了：“比方！比方嘛。就打个比方而已。反正汐侯大人也没显世那样，还要顾虑大晚上说点什么、打个什么比方过去的，吉利不吉利的事情。”

“这个是无所谓。主要我这还站了个要顾虑点吉利的人。”汐说话间乱摸了一通陆筱颖的头发，“我泓汐家的，归一码。但说到底，还是显世的孩子，这种东西总是要跟着讲究点的。对吧，花痴？”

“这倒是。下次注意。不过还真有点我说的那味了，哈哈。可能也是，难得有见这河换了个颜色。连霞彩都总是舍不得映出来给别人看的河。”

引魂者的这句话一下引起了陆筱颖的注意。

果然，连引魂者都说了，霞彩映不出来，所以确实这条河有点神奇！跟钱婆婆同自己提到过的一样。

不会有晚霞倒影着的河。有故事，而且，感觉汐是知道的。

陆筱颖看向汐那也同样为靛蓝河水反衬得亮堂了的脸。

“喏，你家小姑娘，好像对我刚才说的话很有同感的样子。汐侯大人看样子，需要先给答疑解惑下喽。我就先不打搅你们了。”

出现时神不知鬼不觉，离开时亦是如此。零的话音落时，再看那桥栏杆处，已是空无一人。

完全是空荡荡的桥身、桥栏，月色不知疲地倾泻而已。

汐低头看了眼陆筱颖那期盼的眼神。

“我怎么感觉这家伙就莫名其妙出现下，给我找麻烦来的。”

“没有呀。我觉得他还挺好的。一点不觉得吓人！那个……妖怪哥哥呀，那你要不要解释下为什么这条河很小气的样子。虽然以前我也没怎么注意这个问题。感觉，你知道！”

要求人的事，说话时带上个几分委婉也是极为正常的。这个在陆筱颖看来也算是小小的、要请求汐讲个故事的事，自然也是说得语气温婉。

而温婉柔和着的女孩话音，一如柔和细淌着的水，也正好融入这一川往南而去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