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一川的靛蓝泛起波光粼粼。

陆筱颖依然拽着汐的衣角，脚下微许打滑。才走了两步，真就两步，但带起着水的“稀里哗啦”声却是一点不小。

“汐，你慢一点。这里不好走路的呢。”

汐停下了步子，回头看着陆筱颖，挑了下眉。

“哦……妖怪哥哥。还以为你是真听到我说话才停下来的。”陆筱颖轻声嘀咕了下。

不回答这河为什么那么小气就算了，干嘛要往深水区方向直走呢？那儿又没路。抬头瞥了眼蓝鱼，倒是自在，始终保持着那个距离飞在空中。

水空皆可行，陆筱颖那一瞥中满是羡慕。

而注意到了在看着自己的陆筱颖，蓝鱼更是摆出一副神气的样子。

“谁让你要在水里走的。走水面上不就快了。”

汐轻描淡写的一句，在陆筱颖脑中却是化成了大大的问号？

她低头看了看水面。没错，汐是直接在水面上走着的，前面泼水欺负弱小自己的臭鱼，也是能在水面上呆着、还能随便打滚的。可是自己……

靛蓝荧光的水面，虽然亮堂了这一川不息的河道，但是她低头并看不太到脚踏实地正踩在河底石头上的自己的双脚。被这有颜色的水给盖住了。

要是白日里，有足够的明，又是正常河水的话，这么点深度，低头看到水中相对石头来说白花花得多的脚丫子还是很容易的。

“你先别动啊。”陆筱颖带些自言自语、却分明是对汐说的。

随后，她轻轻从水里拔起右脚，又去探了探水面。这模样，像足了一只无意碰到水、一脸嫌弃着的猫，却又不得不再次去面对、试探那水。

一个不留神，探得多了，脚直接又穿过了水面那层仿似不存在的薄膜，进了河水里头。

“哪里站得住啊？明明就是连踩都不能踩。”细声碎语着时，陆筱颖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汐也给用妖术什么给“暗示”了。像早上妈妈那样。

自己竟然真这么傻乎乎在试！水面怎么可能能走呢？除非哪天真有什么发明，借助外力或许可以。就自己这么一个人，什么外力都不借助的，就想要直接水面上行走自如，或者……武侠片里……是有吧。

“谁让你像只小猫一样的？水又不可怕！”汐大概是看不下去了，搭腔了一句。

随后，陆筱颖只感觉后背衣领处被人一拽……

竟然直接被汐整个人拎出了水面。双足所踩，水面？

被拽出了水面的陆筱颖，刚刚不知觉间松了手，这会又赶紧、且不由自主地去抓汐的衣角。

随后她试了试在水面上小跳，竟然完全没有破坏因着河水流动和拂风吹过有着细微褶皱的水面。

而至于，刚才被从水里整个拎起来，具体怎么被拎起来的，陆筱颖回忆了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只是有点感觉自己被拎起来了。明明自己也是那么大只的人了，又不是臭鱼那么小只，汐竟然拎得那么轻而易举……

“这回走走快了吧？”汐柔声道，手是放在陆筱颖脑袋上那一如既往的动作，“走吧。你不是也好奇这河里头的霞彩吗？等会就知道了。”

这句“等会就知道”的话，陆筱颖听着竟然有些感觉心里发毛。脚下的动作像是完全惯性似的，跟着汐往深水区的方向走去，而思绪则跟着抬起看天空的双眼一起，飞离在好奇之中。

大晚上的，霞彩？这河，和臭鱼一起，刚被汐丢到这里的时候，可是连河里映照的月色都没有一点。要是等会大晚上有霞彩，那不是有鬼就是作妖。

没几步，便又停下了。也是，本来就离那一排如流玉滑坠入深水区的小瀑布没几个步子好走。

而走在水面上，没有河底石块打滑、和水流触肌肤滑过的触感，更是跟在路上行走没什么两样。要不是汐停下了，抬头走神的陆筱颖早已完全忽略了横截于此的这小瀑布的存在。

“来这里……”陆筱颖小心翼翼地往前探头，靛蓝一片，分不清水多深、水多浅，但深水区毕竟还是深水区的，“是要做什么吗，妖怪哥哥？”

“河水不倒影什么，那最直接的当然是问河了。对吧？”

“问河……是问水灵吗？”

河就是河，不言不语。要真要说会说话，大概也是汛期、非汛期，以水声、水速、水颜色来说出的不同吧。但要是自己去问河……

相对而言，从河里出现过的水灵，估计还更能好交流。毕竟是人形的。就算自己理解不了的意思，估计汐和臭鱼也能理解。

水灵跟汐有关联，水灵又在河里头，而前面引魂者的话来说，汐是知道这条河“小气”不倒影什么的原因的。那怎么样想，水灵也知道原因的可能性是很高很高的。

“没，就问河。”

简简单单一句，还没等陆筱颖反应过来，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细节，就只觉自己再一次被汐拎了起来的感觉。而身体急速下坠处……

深水区！

就算想做什么，也是完全做不了的。陆筱颖只是臆想着，水面下，说不定，很黑吧……

要是，不会直接掉到水里头去，还是能在水面上的话……估计会很痛吧！毕竟水面上走路跟陆地上一样的感觉。

小瀑布，虽因为落差呈着瀑布。但确实也是同深水区水面的距离没有过甚。也就这么眼前一蓝的功夫，陆筱颖已经在深水区的水面上了。

双膝跪于水面，双手往前方撑着。而刚把手从原支撑点收回时，眼前出现了另一抹精致的靛蓝——那条臭鱼。

水袖似的鱼鳍在鱼嘴前方掩着，鱼尾欢愉地摆动。还有那鱼眼中透出的、作为正常的鱼本不会有的眼神。

“臭鱼，你是在嘲笑我吧？”跪坐着还没站起身的陆筱颖，顺手往蓝鱼处狠狠一抓，一如既往，抓不住狡兔般的鱼。

一只手伸往陆筱颖处，是也来到了深水区的汐。

陆筱颖狠狠拍打了下那本意是来扶起自己的手，自己直接站了起来。

都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但陆筱颖觉得，这个拍打的力，好像只作用在了自己手上。她吹了吹手心，又甩了甩手，白了眼汐。

就这么把自己给“丢”下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生气了，我家花痴？” 汐把头贴近着陆筱颖，手搭在其肩头，音则是如夜风般柔和的声音，“看你脚下。”

因着汐挨得太近、而不由脸红起来的陆筱颖，顺着话音的意往足下的水面看去。

刚才被拎起来丢下时，那一瞬息水面的触感，柔软。跟前面走着时如履平地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要是用词形容，能想到的一个词，虽然来形容这种感觉不大合适，但确确实实是陆筱颖觉得最能概括的——包容感。

海纳百川，水容万物。从那瞬的触感中，这一切快速地由掌心传入心扉。能想到的、最贴切的感悟，也便只有“包容感”三字了。

而这一刻足下生起的变化，更是让她肯定地觉得，水面的触感，绝对不是那一息的错觉的。

靛蓝的诡与魅、闪烁的荧光已在一息撤去。

转而换之的，是一大片一大片饱满的云彩显映在深水区中。

一川河水，呈着的是河水已换回了最初始的色彩。

由北至南，水缓处潺潺，月光终于得以大片大片地倾洒其上，流淌之中若虚若实的银色粼粼之感，像是覆了一层恰当好处的薄纱，尽添神秘。

而那横断拦截的小瀑布，落差之中水色自然更显白。水声更欢愉，或许用“大珠小珠落玉盘”来形容是最为恰当的吧。而那“玉盘”便是深水区。

皆显着河水本应有的，最真、最始的美。也就唯独深水区是个例外了。

本不应在这个时间出现的倒影。

天穹上唯月色皎洁。夜色、月色交融，交杂出的奢华，也是藏于这低调、朴素的颜色之后的。

但深水区中所显的，分明就是只有天空在有朝霞或夕彩之时才有的颜色。

或者说，还比那日常某一个傍晚，娇艳到足够吸引陆筱颖驻足的天空，颜色更为得饱满。更像是几个这般吸引人的天空云彩，被叠加、融合成了一个展现在此刻、她的足下。

放学什么的时候，陆筱颖还是挺喜欢看天空的。不由自主，视线就会游移往前方远处、视线所能及的天际处。

也是因此，她自认为对这足下水面所现的，她的认知和感觉是不会有错的。

傍晚的真实天空，有时候是平淡无奇的，恍若常日里的粗茶淡饭，偶尔还会有一两根白色的“线”留于那干净的空中。有时候却又是大笔挥霍、毫不吝啬地用名为霞、名为彩的笔墨，粗放地画过那么多笔。

但无论何时，霞彩再美，都不会同时有这深水区此刻显示出来的、如此饱满有厚度感的云层。

陆筱颖不由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拿手去戳有着如此“云层”在的水面。

之所以要小心翼翼，倒不是怕把这水中壮阔的景致给破坏了。要是这么下下就能弄坏的话，那肯定不是自己的错，肯定是汐弄出来的这个太脆弱了的错！

而她所更怕的是……毕竟是站在水面上，常理之外的真实。深水区具体能到几米、几分米、几厘米的她是不确定，但万一掉下去……就算汐在，反正不想掉水里去就对了。

哪有正常人一个夏季里头、三番几次掉那么多次进同一条河里头的。这么想想，陆筱颖还突然觉得自己命挺大的。

手指伸入水中，以手指为中心，微微荡开了些细小水纹。

水面显示着的，云霞不变，大气、艳丽，是远比前面靛蓝荧光河流来得更为富丽堂皇的。只是因着陆筱颖手指戳进水中，让那极小的一小隅的水中云霞也带上了波纹而已。

先前源于鱼儿力量所呈的靛蓝，若是以花为喻，那便是蓝色鸢尾填满了这一河道。

而此刻，由汐的力量所牵引带出的，则更似牡丹。不在区域多，唯此深水区，却在其自带的那份款款而来的大气之感。

国色天香，几字，来搭配此刻水面这份视觉冲击感是一点不为过的。

大概是受到了陆筱颖的启发，汐来了之后格外乖巧、都没怎么作妖的蓝鱼，鱼尾在空中甩过一个优雅的弧度，随即往云层显现的水里头冲了进去，溅起水花细碎，还是水本真的模样。

进了水中的鱼，若躲进了棉花重叠堆出来的云中，看不到了。又过了一会，只鱼尾从另一点的水面闪露。

陆筱颖视线追着水面纹路的变化。呃……看样子这臭鱼游得挺开心的。

她站起身来，汐一直在其旁边。

“嘿嘿，我还以为戳几下会戳破呢。这么一大片……都是，像走在天空、云层上一样呢，妖怪哥哥！”

因着新奇感，又是那么好看的水面，花痴可没说是只能对人、对妖的，陆筱颖说话时已不由自主地透着点心情愉悦时的甜腻味了。而双脚，更是情不自禁地边说话，边蹦了小小的两蹦。

无灯光杂影，这一大片纯粹、饱满又绚烂的云霞正绽放着的深水区上，也有着常理之外、夕阳时分的光亮的。

“要是这样就能被你轻易弄破，那我哪有脸让你叫我哥哥。”

“这样子的吗？你这么说，好像有点感觉我很厉害的样子。所以你这样厉害的大妖怪，才会来找我玩。对了，前面引魂者在的时候，你也夸奖我了，本来就不错，嘻嘻。”

“嗯，是不错的小孩啊。本身就好，独一无二。要不然，把你从这河里捡起来就不错了，还来找你干嘛？无目的，但想靠近，当然是有闪光点吸引着的。不过，花痴，夸奖归夸奖，别因为我几句话太飘了。特别，比如说，又忘了该叫我哥哥的那种。知道没？”

“哦。”

陆筱颖轻声应着，低下头去，双手握于背后，故意走开了那么几步。

深水区足够大。能在上面走的话，可远比自己那小小的房间宽敞多了。要是自己的估计没错，深水区这水面能容下好几个自己家了吧。在其上行走，真有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感觉。

而低着头看去，视线所及，以水为天穹、云层变幻着，是真如风起云涌般壮阔、又不失姣美的水面，自己离着这样的“天”如此近如此近。

这会，唯有水面展现的一切能看到陆筱颖脸上的表情。

或者，若是在水下的世界，往上看并不会为“云层云霞”所遮蔽的话，那或许水下的游鱼、包括那条臭鱼要是恰巧经过的话，还有融成河水一体的水灵也能看到吧。

但……反正只要汐看不到就好了。要不然会不好意思的。

虽然现在也是被夸奖了，发自内心的笑。有点不同于前面是纯粹出于对水面的“花痴”而带出的笑。被夸奖、被表扬，当然是很开心的事了，不管这个被认可的事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内心自然生发的喜悦却从不会是微不足道的。

但是，要是被说出夸奖话的人看到的话，果然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能被那么直接夸奖的……印象中……还是第一次！或者是过于隐藏的爱吧，反正家里，就没怎么听到过这么被高度评价的。

只知厘米、分米，但弄不清“公分”、或者田地“几分几亩地”，被说书白读的什么的倒是有。也知道爸爸妈妈，其实还是认可自己的吧，但有时候的过于含蓄……

还有有时候那些亲戚长辈们……

“哎呀，那么大了还不会做家务”、“别人谁家的小孩暑假在外面打工赚了多少多少”……

虽然对于亲戚长辈们的话，妈妈每次就是笑笑而过，并未认可他们的说辞。但是作为一样听到过这些话的本当事人，心里头还是没法全然当作什么都未曾听到过一样的，虽然该尊敬的时候还是尊敬。

总之，和谐之中，那些过于的含蓄，陆筱颖确实还是头一次，听闻到有那么直接对自己肯定的。

是不完美，自己也清楚，有着诸多的问题。但是，陆筱颖并没觉得非要完美不可。

如果要是都完美了，那不就都是千篇一律的了，那自己怎么分辨出自己呢？为什么一定要补足所有的不足呢？为什么总感觉是要各项都优秀呢？明明大人们自己也没那么各项尽优的。

所以，果然还是觉得……

做这样的自己就好！

当下的自己，已是对当下来说最好的自己，这样便足够。而未来，若是有想在哪方面更好，那便再去努力成为到时的最好。但最好，始终是于自己而言，从未是别人眼中，应该这样、应该那样的或完美、或乖巧的人设。

当然这想法也不是陆筱颖从小便有的。虽然对于爸爸妈妈来说还小，对于汐来说更小，但这一想法，已是自己走过的路、看过的书积累、汇聚，终凝结而成的想法。

里面大概，书的力量会更多些吧。透过书的世界，以书为媒介，结识书中不一样的人与事，也是……同汐能相连的一个联结点吧——那本《百鬼夜行》。

不过想归这么想，陆筱颖也是知道的，自己实际并没那么勇敢地展示自己。要不然，也不会有小学时那曾经一段，只想选择不去正视的不自信时期。

如果那个时候……再早之前就遇到了汐的话，有那么一个会直接说出对自己认可的话语的存在的话，是不是……那时候的自己会更更勇敢些呢？

那些对自己不友善的嘲笑，分明自己并无做错过什么，但突然不知哪一日开始，自己每一日的上学却都被那些不善的冷嘲热讽包围、还有冷漠只看着的视线包裹。

大概那些不友善的始作俑者，他们也只是想找个可以被嘲笑的人吧，不需要真正实际存着的理由，只是……无聊？

或许那个时候就遇到汐的话，自己会更有勇气直接说出口，更有勇气去直接反抗，而不是略显得忍气吞声吧。

那一段从未对爸爸妈妈说出过口，唯独深藏在自己心中的过往。

但是，还不晚！

陆筱颖脸上依然是那发自内心、被汐夸奖后不由自主泛于脸上的笑。

从来没有晚的时候！

没错，从来没有晚的时候。

小学毕业时，如此期许的初中，因为可以少看到那些小学时不友善同学，毕竟学校、班级会诸多不一，初中的生源更复杂。确实如此，那段过去，就已如远去的薄云了。

而未来，已经遇到汐了呢。能对自己直接说出夸奖话的存在，不管来于此世、彼世，都无所谓。这样就很足够了。

虽然汐不是决定性的因素，但是……一定会更有勇气面对一些不悦的事了吧。